进教室前,洪方的步子有意识的慢了慢,他甚至没有过多的迈进教室,也没有用嘴唇的嗫嚅对教室里的装模作样和无精打采产生不屑一顾,而是将这些心理动作牢牢的锁在扣紧的手掌中,表现出不愿让人看出来的,他这个年龄上应有的风度。更没有过早的打断上课前的歌声走上讲台。 若放在平时,他肯定会带着一种挑剔的厌烦感,把那些似唱非唱的场面在心里嘲弄一番,然后带着悠然诙谐的笑容,看看楼道,望望黑板,或者用自己的舌头在口腔里拨弄。仿佛教室里的每一个神色,每一个动作,最后都被分解成一股气味,在他鼻腔里被彻底的放大并加以区别,然后以耸鼻为起点,掀动黑肤色的脸颊,继而带动镜片后那双玩味一切的眼神。这是他上课前,都会不由自主温习的,是一种了然于心的熟悉感,像是过着烟瘾一样。 可今天的他不同,不同的是,他没有穿自己的黑夹克,也没有穿学校发的灰西服,而是身着一件崭新的,斑斑耀眼的天蓝色西服,靓丽的出现在教室门口,像是要出席某个重要的活动。在学生起哄的惊讶声中,他禁不住的摸着自己的鼻子,抿紧的嘴唇象经过绳子扎接的气球,鼓鼓的。此时他下意识的垂下头,用手上的课本敲着自己的大腿,一副尴尬到极致演化出来的矫情样。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能意识到他的不同,而他尽量掩饰着对肤浅,对不成熟的戏谑,对于学生现有的价值取向发生在自己身上既感到惊喜,但同时又有着说不出来的自嘲。 一种不知道是被赞叹,还是真的被赞叹的逗笑蹿上他短小身材最顶部的那张脸。他把这一切紧紧的用嘴唇的肌肉裹住,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变成泄气的气球,到处乱蹿。他如同一个害羞的大姑娘,听了别人一番甜言蜜语,神情和动作都在做着忸怩的欢喜,却又死死的扛着自己认为应该有的稳重。 一群多多少少掺杂恭维的惊讶声,和一个善于看破并戳穿别人的人,在一个很熟悉的环境,有过相当了解的时间,同时又是在很接近的距离,突然变的有点谦逊,突然又有些陌生,让人有一种不太适应的别扭。 洪方上讲台后,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嘴角仍带着方才残存的乖张笑意。他很快由这个微妙的动作转入上课的节奏,把那些方才在心里泛动的喜悦推向过去式,可教室里又是一阵惊诧的叫声:“呀!太帅了!”洪方笑意盈腮,在这种不经意的声浪中,他措手不及,他来不及掩饰住自己的心理活动,也来不及拿出老师的威严镇压,只能抄起粉笔把脸对准黑板,等待自己无法抑制的笑容退去,同时等教室的声浪波卷而过,才转过脸来。 洪方挥了挥手:“安静!安静!”他的另一只手对着黑板一侧的插头:“我现在一进教室,这不是MP3,就是手机,就差放个笔记本了!这都象什么样子!啊!”洪方由于说话过于激动,他的上半身前倾,拥在讲台上,显得笨拙,以至于捅在裤子里的衬衫纽扣都崩开了,却又吃力的可爱。 陈可听着那些叫人发麻的惊讶声,他觉得就像一个电视台上推销产品的人,对着台下一群满不在乎的表情,使劲的吆喝:哇!太漂亮了!简直不敢相信,太好了! 而现在不过是一群人对着一个皮肤又黑,个子又低,讲课喜欢挖苦人,但实际水平并不多么值得这样大惊小怪的一个人。皇帝不穿衣服,有一群大臣为了避免别人谈论自己的愚钝而阿谀奉承,不幸的是,有一个小孩子说了真话。就变成了皇帝的新装。一个明明不怎么样的洪方,因为一件上衣,大家不约而同的去挑逗他,可以说是哄他,骗他。他对这种哄骗俨然是懂的,但表现出来是不懂的。这已经不是皇帝的新装,这简直就是相互不负责任的放任。 倪乐,你这纪律委员怎么当的!倪乐的手臂支着胳膊歪对着讲台,像是一个贪睡的磕头虫,一个充满滑稽表情的思考雕塑,任由嬉笑批评雕刻着他脸部迷蒙的轮廓。洪方的责问象抛出去一个鱼钩,猛地把他从迷糊的状态拽起,倪乐抖着机灵浮出水面。“以后谁要玩手机,听歌,立即扣押,毫不留情。”倪乐附和着洪方,并趁机来劲了,“都听见了没,领导下通缉令了,格杀勿论,本人爱莫能助。” “你还说别人,你先看看你自己,站起来象被风刮到了,没一点蒸蒸日上的精神。参考书上的空白让牙啃光了,嚼会了没有?!” 倪乐在鱼钩上扑腾着,迎合着垂钓者的观念,却未能幸免颜面的屠宰。倪乐脸上露出了无助与无奈,但又无力反抗。洪方忍不住笑了笑,说“行了,坐下。”葛东阳的笑声喜鹊般的冒了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跟了过去。 “还有你,葛东阳。”你一天拿个手机,你有啥事?还喜欢用秦腔做铃声,你是咋了。你是班长,让你上课查人,你来的比我还晚。一上课,见问题就是回答“弃权!”隔三差五就旷课,你不想上课,你到底想干啥,你能干啥。 葛东阳:“我有事找你请假,你没在。” 你现在真是有手机了,还喜欢给我发短信,还就写两个字:“请假!” 以后不要让我再听见你的铃声,再听见,手机就没有了。 葛东阳当班长不是因为个子大,能欺住人,也不是因为班主任为了稳住他,也不是为了给能学习的人腾出一点时间,而是稀里糊涂的就成了班长。葛东阳习惯握着手机放着迈克杰克逊的BeaT It,经常穿一身黑色的西装,一贯是上班族的风格。这样的装束,很多时候给人视觉的诧异,他象由人生的某个阶段直接跳跃到了人生的某个阶段,而这种情形并不别扭,是自然的,以至于有一些早熟。 洪方盯着葛东阳看着,一秒之间葛东阳便僵住了,脸上憋得通红。洪方的唇齿间已经露出讥讽之意,葛东阳埋着头用脚磨地。洪方随即说道,“哎!我是蜡烛点蜡白费蜡。” 话就不多说了,大道理也不多讲了。现在不是高一,也不是高二,而是高三。应该做什么你们心里应该有一杆秤。后面黑板上有一个时间,你们每个人应该告诉自己这个时间意味着什么,这个时间应该干什么。 好了,上自习吧! 陈可靠着墙最在凳子上细细的琢磨着课本,由于连夜的苦战,最终拿下了高三重点班的名号。他盘算如何在新的集体证明自己,如何保住自己在重点班地位,如何前往那些循循善诱的期望之中。 “坐好!”一声厉喝打断了他。 陈可怔了怔,望着那一脸明显与年龄不符,还未经过太多生活经验沉淀,而是为人师表必须装出来的严肃。就像是一个没有正常成熟的叶子,或者一棵并没到采摘季节的草莓,由于刻意涂染色素,或者使用催化剂,所造成视觉上的难看,嗅觉上的难闻,味觉上的难吃。 陈可的表情没有过多的对峙,也没有显露更多的对抗,甚至他在心里暗地叫自己安静,不要和这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一般见识。他觉的自己以成熟的绅士风度打败了这个明显带有偏见的挑剔。 有些人我就不多说了,自己应该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到这个班级的。 陈可知道洪方正在为考场上逮住他的把柄而作批判,并且还是一种挽救的态度,不想戳穿他的自尊。 在升高三的期末考试中,有一场小插曲。当时考场里只有一部分人把卷子交了,卷子上的空白仍在等待陈可,突然有人往他的桌子上扔了个纸条,还没等他弄清是谁,桌子的斜四十五度,有个女生眉头一紧,郑重的指了指她自己的脸。陈可警觉的勘察过讲台上正在假装挠头的老师,他又看见焦急等待的女生,仓促的递了过去。显然老师看见了,但是还要用这种方式假装不知道。这分明是说他在抄袭,可是他并没有,陈可随即交了卷子,他瞅见监考老师不屑的笑,心里觉得很无辜。 人也许就是这样,在自己看到的表象中非常肯定自己的判断。但是有时候看到的未必是那么回事,可是又不能解释,解释了就是做贼心虚,就是不打自招,就是越描越黑。 其实接收他转交纸条的那个女孩就和倪乐是同桌,她叫张晴,一个瘦挑爱笑留着马尾辫的女孩。陈可被洪方申斥后,不自觉的看了看那个女孩,她正握着笔不耐烦的对着数学习题,似乎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情,又或者她知道而此时装着不知道。但就在他观察这个女孩是否会回头带着歉意看他时,倪乐脸上的怪笑却兜售而出,仿佛洪方的台词很有意思,很能带动他的注意力。 洪方不喜欢人问问题,不是单纯的怕难住他下不来台,而是认为大多数人根本没有掌握基础定义,概念。就算是真的弄懂了,他认为没有必要做那么难的题目。有时候那些不懂装懂的人在听完和没有讲解是一样效果的讲述时,洪方喜欢问,听懂了没有。而这个时候若是向洪方说,懂了。洪方便会说,你懂啥了?我还没理清,只是分析了一下。有时候要是碰上不想讲解的题目,洪方会说,连这种类型你都不会。一般有过这样经历的人,便从此不再问了。 即使你硬着头皮强行要问,洪方一板一眼进行宏观的讲解,最后问到具体的方法。洪方却显得坦白诚实,其实我也不会。若是有人疑惑的问道,不可能吧。洪方就郑重的说道:“不会就是不会,我从不弄虚作假!”这样一说,你就没有再问的必要了,一个学艺不精的士兵会对着一个投降的将军说什么呢。 洪方没有宣读摸底考试的成绩,不是因为考的很好,也不是因为考的很差。只是还没有与他心里的秤杆成比例。而他在宏观陈述的时候,却把考试成绩说的很滥。到底滥到什么程度,什么人最滥,什么人不是相对那么滥。他故意不说,班级里仍旧有凝望不解,情绪失落者,还有焦躁不安扣指甲蛋的。对种种神态浏览过后,洪方郑重的清了清嗓子,谁想知道自己的成绩到办公室找我。目前只强调一点,有这样的成绩,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自己是怎么滥掉的,应该深刻反思。 张晴趁着下课的时间想去办公室偷看成绩,可就在踏上楼梯时,洪方碰见了张晴,他的脸上顿时闪现出狡黠的笑意,问“你们想看成绩!”还有几个人尾随在张晴身后一并进了办公室。 洪方呷了一口茶,正襟危坐,把所有急于探听情报的人扫了一遍,才摸出钥匙捅进格子间的的抽屉,不知道是谁嘀咕了一声:“靠!还锁着呢?!”洪方条件反射的朝四十五度望了一眼,严肃的说道:“你们永远都不自觉!”在洪方看来,学生一进办公室就喜欢翻东西,一番就乱,一乱就跑,一跑就不知道是谁,一问,全部都矢口否认。 成绩单从抽屉里取出后,洪方的后背贴紧了椅背,俨然一副领导等待下属传阅文件的架势,等待着一个个蹩脚的员工目睹阿拉伯数字的调侃,允吸指尖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惊疑,神情呆滞的靠在格子间的隔板上,犹如失去灵魂,失去信仰的暗神。然后从容的换出心理医生的专业理论,再加以微笑外教,用长辈关怀晚辈的的方式予以指导,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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