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白水县高中普通的一天,对于高三五班的教室同样。灰尘和粉笔沫在光线中翻滚。其中的一束光正好落在陈可的脸上,他正挨着墙壁侧着脸趴在桌子上睡觉。 “睡觉的”,洪方说到这有意识停顿了一下,接着说:“睡觉的那个同学的前面的那个同学起来回答。” 陈可前面的同学对正在洪方狡黠的笑意中翻参考答案,洪方审视着这个同学的一举一动,陈可紧张了,他揉着困倦惺忪的眼,在桌兜里一通乱摸,可就是找不到物理的复习资料。被叫起的同学扣着嗓子眼说,选C。 洪方问,答案是C,你也选C,但是答案是错的。 没有等这个同学抢白,洪方瞅了一眼刚被同桌用胳膊撞醒的陈可。 后面的! 陈可顺着同桌指头的方向看了一眼括号里的空白,说:“不会。”他本来想说自己弃权,但他没有。如果那样的话,他的颜面会被撕成八块。 “不会为什么不问?!” “问了.” “你问谁了.” “同桌” 同桌瞪大了眼看着陈可,仿佛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很不愿意承担这个角色 同桌无辜的站了起来,垂着头握着书,囧巴巴的。 “你是不是也没做,洪方问。” “不是” “是不是也不会” “嗯” “那你又为什么不问” 同桌没有吭声 “是不是也没问” --------- 陈可开始有点喜欢上洪方的课,因为有意思。他脸上总带着三分聪明,眼里带着七分看透,打破沙锅问到底,将敷衍和推诿很容易的戳破,不给你的自尊和懒惰留下一丝缝隙。 陈可的手指在圆珠笔的弹簧帽上按来按去,有时按的时间间隔长,有时按的时间间隔短。因而这种“咯嘣”的声响影响着他,成了他上课的一个习惯。使得他听课的思维在手指快节奏的操纵中毫无耐心,又使得他在慢节拍的回味中尽情走神。走神到意犹未尽处,便死死的按下弹簧帽,等待一声脆响,继而笔杆的顶端被他强吻着吞进嘴里,带有允吸的咀嚼过后,却还未尽兴,开始晃脑抖脚,笔在手上快速的旋转,像一支没有声音的伴奏乐在积极配合一段曼妙的舞曲。铃声清丽的脆响会断然剪切他已体会过并贮存轮廓的幻想情节,这既像是告别,又像是完成。 可今天他死死的按下弹簧帽后,并未听到那一声脆响,这个时候他思维游弋的灵活度便大大降低,好像缺少润滑油的机械零件,不能有效的达到预定设想目的,尽管这是一些不确定的灵感,但是足以让他着急,让他兴奋,鼓励着他前进,并且坚信会把一个非常好的整体性全然呈现。他的眼神还是空旷的落在幻影里,语文老师的眼神不知道怎么撞上了他寻找目标,等待打开思维流畅的通道线。语文老师诡谲的摸着下巴笑着,眨了眨眼,并抻了抻下巴。陈可突然感觉自己营造的舞台被人不经意间拉开了帷幕,失去了所有的表演欲望。窥伺者的好奇心把他吓了一大跳。 这种被劫持的感觉犹如破坏了一个美丽的神话,一个会吸引众人赞叹不跌的艺术作品,一个伟大的创作者辛勤培育的灵魂胎死腹中。无疑对于他联想的美轮美奂的场景是极大的亵渎,使得他这个极有天赋的艺术家过早的走进今默默无闻当中。没有人谅解他的创造是如何的厚积薄发,更没有人体会到他内心强烈的感情等待抒怀,那些即将开展的文字,那些起伏跌宕的情节,那些让人心中一亮的人物。本来可以用一连串的剧情唤醒多少人对他在文学造诣上的看法,可现在尽是一群喜剧爱好者在班主任的挖苦声中喋喋叫好,这是一群不了解他的人,过早让他陷入尴尬当中,但他觉得迟早是会证明他们是庸俗的。 在靠近陈可课桌的窗户外,有一挂枫叶,还有半盏槐花。槐花上面有只鸟腾起轻佻的身形,翅膀和脚掌一打,饱满稠密的花骨朵烁烁的在阳光中落下去,晃出一阵叮铃铃的声响。然而并没有声音,这是陈可基于视觉和想象力所想象出来。冲击视觉的动态画面,不断地撞击着他的耳膜。 那些白色的小花没多少人注意,可是这种色泽上的影像,就像一只水葱指,在白色的琴键上弹动着一段美妙的低音,这是一种让人感到惬意的韵味,又像是一只小白蝶,缓缓的扇着翅膀,很有节拍的寻觅,驻足,留念。它能变成一首清丽的小诗,又能成为一片散文中让人心动的描写,甚至能成为小说人物中凝望的寄托点。 他为自己在这一时间,在这个角度,在这个层次,在这个高度,以这样敏感的触角准确地将它扑捉而感到心动,花朵坠落的节奏变成了一个故事中轻妙的细节,如同蜻蜓点水掠过水面,吹着风,柔和而淡雅。那是一个人也会感到舒服的味道,那是一个人晃荡着脚面也能很愉悦的心情,那是一个人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就能让自己很舒心的场景。 陈可的神情开始恍惚,他有一种不真实的飘渺感,甚至已经跟上了这种节奏。窗外的尘雾犹如一圈光晕落在半空,绮丽而又梦幻,湿丢丢的水汽在叶片上滚动,在花瓣上淋了一下,直直吻着地面而去,他能感觉到生硬的地面是多么的幸福。 晶莹的水珠上泛着光,能放大许多很大,但是又很小的生命。他的心里跌了一下,突然变得深沉。 由此,他能罗列出好多类似的情形。就在这个窗户前,尖密的松叶亦有绒绒的轻盈,披着层层叠叠的斗笠,像一个剑客,冷漠的潜伏在黑夜与白天。只待等夜色隆重的登场,他便让人有一种敬畏的沉静,低调的呆着。当灯光照耀过去,一种简单干练的风度霎时闪现。就像一个武林高手,从没有人见过,但所有江湖中人都要给三分薄面。 又或者,在阳光退去矜持的红斑,变成一个炙热的点,积极的释放自己饱满的热情。从法梧桐的叶子上筛下来,枯黄的杨树披洒上金色迷蒙的姿态,透过玻璃上水珠流动的痕迹观望,它便被赋予了更多的活力,能让人的每一个细胞都欢欣鼓舞,给人的心中泼满希望,拥抱着你,让你久久不愿离开。尽管这些美好的瞬间都被教室的慵懒抛弃,可是它的存在仍然有陈可愿意追随,领略生活中的美好是需要灵性的,陈可坚信自己有。 他的心情开始游走,游走到窗外的枫叶,棱角分明的叶尖贴在玻璃上,被风一扯,像一根火柴,蹭的划出一朵火焰,澄亮明澈的阳光灌浆而下,霎时整个学校变得亮堂,偌大的温暖向他袭卷而来,灼灼的钻进他的毛孔。他思维的跳跃感呼呼的往上蹿,他的精神世界开始变的狂热,像是被灌输了一个强大的信念,坚定自信。戳进教室的光线刺激着他的皮肤和脑海,他的视线开始挪向阴暗处,顿时一阵眩晕,眼前一片漆黑,如同乌云遮顶。 黑漆漆的眼前,像是烧过的树叶,腾着袅袅的余烟,在他眼前飘忽,火星拼命的向边缘奔袭,燃烧着,直至窒息,他好像还能听见那些“噼啪”的声响,碎裂的踊跃,果敢,决然的在空气里飞驰。剩下一些沉甸甸的黑色灰烬无限的塌陷,散逸,寻找新的归宿。他感觉走入了一个沉吟的魔窟,里面瞬时会闪出一大群蝙蝠,如海呼山啸般汹涌澎湃。 随着语文老师过早的打扰,教室早就沉静了。这些场景象被剪辑过的电影片段,来不及制作,只能押后细细琢磨,期待通过自己的审美标准,再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让它惊艳的呈现。这些在陈可看来令人折服的画面暂时尘埃落定,然而面对语文老师,他反倒有股子底气,陈可觉得要是语文老师知道,她肯定会吓一跳,因为她未必知道学校里还有这么多美丽的事物。那是笔端不能完全叙述出来,更是声音诠释不了的。 你往窗户外看什么呢?外面有什么?语文老师玩味的问道 陈可的嘴像捏住的包子皮,卷起一叠叠的褶皱。 语文老师讲课向来慢,思想观念一直就是掰碎后细嚼慢咽。但语文课早就被这些理科生扼杀,通常多半时间就是睡觉,语文老师也不管,虽然不可雕的朽木多,但她的刀法仍不改变。 在陈可看来,就连她自己也烦她。语文老师是一个过了三十岁的女人,脸色有些黄,还长着褐色的雀斑,留着俗气的烫发,还染成了酒红色,像筷子扭动过的面条一样,一卷一卷,极不协调的垂在她的头上。 她一脸的烦躁,那是经过油盐酱醋茶侵蚀过的脸,脸上的每条褶皱都在牵心水电煤卫,以及奖金工资。眼球里充斥着血丝,疲软无力。对外在的事物似乎已经失去耐心,完全没有改变自我的欲望,把自己定格在一种惯性的生活方式中,并日复一日的持续着,依赖着这种生活。 不知道是急着接孩子,还是为了回家做饭。难道是因为和谁争职称,勾心斗角,抢一个教研组的小官。还是和她老公毫无忌讳的在教工楼的走廊上打架,最后冲着不想上学的孩子大发脾气,赌气不做饭让自己的老公吃了一碗泡面。然后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谁也不搭理谁,任由电视机的画面吞噬时间,无聊的坐在客厅,时不时的看看儿子的作业。躺在床上回想其他同事白天谈论的事情,时不时的有一两句笑话被她当做催眠的前奏。又或者想到那个同事拍领导马屁,话里有话说别人的是非,在心里鄙视和谩骂一番,又为自己的动气而懊恼,后悔自己怎么能想到这些幼稚的事情,怎么可以有这么肤浅的观点。 陈可脑子里做这样详细的猜测和推断的时候,语文老师并未打算就此作罢,他一边背剪手握着课本,一边顺过道摸了过来。看了看陈可放在桌子上的“感悟人生” 拿起来说,“现在是决定命运的时刻,不是你感悟人生的时候,你的人生才十八年,有什么好感悟的。” “十八年难道就不能以积极的态度感悟人生吗?”陈可在心里冷笑,这个俗气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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