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东阳想和张晴搭讪,不料一搭讪,张晴只是低头摸着鼻子,时而缄默不语,时而“嗯!”一声。反正就是不看葛东阳,尽管葛东阳的上身已尽显卑微的躬身状态,尽管葛东阳说的不屈不挠,但张晴仍是不忍一睹。倪乐坐在张晴的旁边,胳膊支着头,陈可观察着没话找话的葛东阳和心里高兴但表面冰冷的张晴,他心里已经流露出一种看笑话的意味,只是他不愿意过早的打乱这个有意思的场面。而倪乐的笑声却暴露了他的淡定。当倪乐忍不住笑出来的时候,葛东阳扭头迷惑的看看自己身后,以为身后有什么事情,刘永嘉频频向他摆头,又摇了摇头,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失望。他们捂着嘴把头埋在桌兜里肆虐的笑着。葛东阳挥挥手,表示不愿搭理,耸着鼻子做顽强的抵制。倪乐故意叹息一声,你算了吧,人都不愿搭理你,你真是不嫌累!葛东阳不温不火的回到,我喜欢,我愿意,有你啥事。张晴冷冰冰的扔了一句,你们两个怎么这么烦人!葛东阳把身体一闪,指着倪乐,说你呢? “哎,这帮人不去北影厂蹲点可惜了”陈可在心里暗暗的叹气。 车大年端着一本黑漆色的网络小说。搭眼看上去,头发好几天都没有洗,脸上有一层细黑的油腻,他的手指逗弄着耳边的头发,翻几页书,挠挠鼻子。咀嚼着在校外买的菜夹馍,咬的很慢,但不是出于细嚼慢咽,是出于对另一个世界的事物的高度集中,并且是非常认真的投入进去。他把自己整个人都放进墙与课桌之间,一副安静的神色,淡定的瞅着,却已经进入到了刀光剑影之中。 每每上课时,都匆忙的折过书页,塞进桌兜,下课后就急着往教室外走,老是一副憋着尿的感觉。 陈可走进教室后,他看见了这个号称看尽黑皮小说的人。他抱着审视的态度督了车大年一眼,车大年没有发现他,因为他的专注足以干任何事情,包括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作家。他甚至有点欣赏车大年的态度,对待文字的态度,尽管他很窘迫,显现着孤单。但他又觉得车大年在浪费才华,他应该走生活这条路,应该关注现实世界,不是像一只羔羊迷失在不真实的世界当中。 陈可排斥网络文学,从封面到故事都排斥。他觉得那些内容只能让一个人在不真实的感受中越发空虚,换来的不过是暂时的不被认可的价值和成就。显然,这样的力量已经充斥着车大年的整个脑海,随着惯性的前进,将他推向深渊,深不见底。 车大年沉浸在这样的状况当中,一个严重与年龄脱节,与最初目的相悖,与寄予他殷切期望的亲人的期许相反,但他有执,坚持着。陈可仿佛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自己和他相同的地方。只不过他是想让更多的人成为像车大年的那种人,但不是用这样的内容。 陈可的思绪开始凝重,他坚信自己不是一个评论家,也不是一个批判者,他只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观察别人,反思自己。他想朝他的座位近一点,和他聊一聊,他抱着一种志向相同的心理,看看他们是否有更多的相同。而不是像一个窥视者,远远地看着他。 这个人的出现,准确的说是对车大年的观察,让陈可在这个燥乱的环境中,在刚刚打扫过还未尘埃落定的瞬间,有一丝宁静卷入他的内心。他的眼转向了教室外,那些凌厉的五彩缤纷的光线朝他奔来,满溢进教室,丰富而又直接。但它最终被白光稀释,像是走进了一个单纯美丽的的归宿。直接和单纯的魅力,简单却能避开一切。想到这,陈可的嘴上闪出一个耐克的标志,他回味着这赋有哲学意义的思考。 车大年叼着根点着的烟甩给倪乐一支,倪乐叼着烟,就着车大年嘴上的烟,亲嘴似的猛烈地吸食着,好像很过瘾。陈可靠在墙上看见这一幕,想,这两个喜啦啦的表情要是没有了嘴上的两支烟,那就太他妈同性恋了。 倪乐见陈可耷拉着头,喊了一声:“喂!”还没等陈可反应过来,倪乐把烟已经扔进他的怀里。陈可想把烟还给倪乐,可倪乐已经和车大年追打着奔向了教室外,他觉得他们两个简直有点太过亲密,两个男生之间能有多少话。 陈可又想了想这两个人简直太傻逼了,抽烟居然非要用这种方式。他想起了电影《春光乍泄》中的同性恋,两个裸身的男人在做爱,发出的那些声音,心里泛出一阵说不出来的恶心,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这怎么能算是艺术呢?这分明就是变态。 但他又觉的倪乐的方式很有意思,一副雷打了的五官,走路姿势摇头晃脑,常常是一双罗圈腿叼着烟在教室晃悠。总是无所顾忌的表演着,琢磨着,创造着。简直是一个实时的生活艺术家,在不断的深入演绎中,形成自己特有的风格,并且还有很多追随者竞相模仿,获取快感。他每天老会蹦出一些常人难以做,不屑做,也想不到的东西。他像一个批判者,嘲弄着一切,却又享受着这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他走进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场景当中,化身成另外的角色,并用这样的喜剧状况冲击着一切。他不管别人的看法,别人却喜欢他。 对于倪乐,陈可心里其实喜欢他的有意思,并无限制的接近,但他同时又很鄙视他的低级趣味。就像一个幽魂拽着一个想离开地球人那种关系。心里对死隐隐抱着不甘,活着总觉得更痛苦。 本来毕业班不举行元旦晚会,原因是怕影响学习,可是就一晚上的时间,又实在在构成不了影响。于是乎这个理由被认为是推脱和怕麻烦,是校方故意的,以前取消篮球联赛,是怕打架闹事,怕学生的心思全放在篮球场。现在连两堂自习课都不放过,两堂自习课到底会影响多少升学率,谁也没有统计过。 小道消息从某个人的嘴里侵扰到了高三五班的自习课。平常自习课里有熬时间等下课的,有挠头的,有低声说悄悄话的,也有睡觉的,旷课上网的-------但现在就像是讨论着一件大事,怨声载道,熙熙攘攘,不像是一个教室,而是变成了一个逢集的氛围,叫卖声和不为所动的表情并不默契,不但不自扫门前雪,也不管他人瓦上霜。倪乐把自己脸上的水抹了一把,撩起衣襟擦干头上的水后,喘着气警告道,班主任上来了。集市里的人如同碰见了工商局,很快恢复了应有的秩序。 班会开始后,作为班主任的洪方厉声吼道:“后四排全部出来。”洪方等人都出去后,亲自翻桌兜,搜出来一米厚的黑皮网络小说,还有烟。倪乐像个助理跟着班主任,同时他看着讲台上的赃物,还朝教室外的人看了看,幸灾乐祸的样子,如同开记者新闻发布会。不知道是谁的桌兜里放了一把刀,是用课桌上卸下的木板削的,倪乐故意作怪告发了车大年。班主任饶有兴致的拿起刀柄在车大年的头上比划说,“什么?屠龙刀啊?”为了惩戒,所有网络小说都被私藏者亲自撕毁。 令人意外的是,学校并没有取消元旦晚会,而是各班采取自愿。同学们像得到了一张特赦令,教室里鸡犬升平,叽叽喳喳,各抒己见,生怕这场晚会没有一些出彩的节目而过早的夭折,成为败兴的走过场。 这件事情的落实,大部分人已经无心上课,最后一堂课变成了彩排时间。洪方经不住学生们的围攻,把自己结婚时买的40寸彩电贡献了出来,还有一套家庭音响的DVD和麦克风。委派倪乐和铁三角去校外采购零食,任命张晴带着一帮女生开始为教室装饰彩带。 洪方的手机响了,铃音上叫着“嘻唰唰!嘻唰唰!”所有人的探讨指向了洪方。 有邀请洪方唱歌的,有让洪方演小品的,有让洪方跳舞的————层次不穷的要求飘飞而出,洪方刚想说话,刘永嘉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洪方整整衣襟,说“除了让我表演节目,干啥都行。” 教室里齐声“戚!” 对于擅自制造兵器的车大年,则被罚唱一首歌。倪乐看着车大年猥琐拘谨的样子,声音断断续续,毫无男子气概。做出了一副接见外宾的姿态,兴冲冲的朝车大年走去要握手,当车大年准备握手时,倪乐的手却和旁边的刘永嘉握在了一起。车大年一本正经的对倪乐说:“你没意思了,真的,你真没意思了。” 教室的玻璃上一群嘻嘻哈哈的人拥在一起,象新年的海报。 洪方握着话筒还在彩屑飘飞的的教室里对着电视机呆呼呼的唱着,几个女生把一条悬空的彩带扯下来缠在了洪方的额头上,洪方撩着眼前的彩带,被几个女生强行把手臂扳了回去。 倪乐用脚踩住蛇皮袋子,一把撕开。倪乐拿着蛇皮袋子从一旁的桌子跳到了地上,正值洪方唱到高潮,倪乐把蛇皮袋子扣在了洪方的头上,洪方像一个披着孝衣的追悼者,又像一个印度咖喱,默念咒语。经不住众人的的推搡,洪方的身体开始摇摇晃晃。此时,他的形象彻底被颠覆,这种并不接近也并不牵连的影像模糊的搅在一起,陈可觉得倪乐的创意带着无穷的想象力,而且还很大胆,并且将他完美的呈现在一个绝对没有人能代替的对象身上。 这务必会成为一个电影中精妙的桥段,以冲破世俗偏见的裸露,把一个真实的想法,用如此戏剧化与荒谬怪诞的方式表现的淋漓尽致。 倪乐和洪方如同有着相当默契的搭档,在镜头前,在观众的视野里,不用台词,也不用旁白,就能达到逼真的演绎。陈可已然将自己放到导演的角度去解读这一笑声沸腾的剪辑。 洪方往常给人的印象消失殆尽,但他一点也不动气,仍旧踩在瓜子皮唱着。倪乐鼓着嘴,一边窃笑他的设计,一边带动教室里的人鼓掌。突然有人大喊道:“噢!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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