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北桔小说】内奸

就在我二叔抽枪的当儿，红庆飞起一脚，狠命地踢向二叔的下体。红红黄黄的东西顺着二叔的裤管稀沥沥地流下。

被困在破砖窑内的三十几号弟兄，在红庆的卡宾枪手的戒备下，痛苦地看着曲扭着的二叔。大家心里明白，这么重要的秘密会议，敌人怎么会摸得如此准确呢?一定是出了内奸! 这三十几号弟兄都是过关斩将、九死一生的铁汉子，内奸是谁?! 凶残的红庆得意地踢完了这一脚，又慢条斯理地解开枪套，掂出那支德国“撸子”，翻转着，“咔嗒”一声拉开了枪机。

二叔忍着剧痛，他知道内奸是谁，但他却巴望红庆早些扣动扳机。他明白自己已不是完整的男人了。不能抚璋弄瓦的男人，不如早些死罢了! 然而红庆玩转了一阵德国“撸子”后，冲天打了个响指。于是二叔被孤零零地撇在洞内。三十几号弟兄被带到了洞外。二叔腮肌紧咬，怒目圆瞪，猛地冲天骂道：“婊子!” 谁都以为二叔骂的是红庆，然而三十几号人中有一个人知道二叔骂的是谁。这个人在听到二叔的骂声后，小腿肚突然抽筋起来。这个人就是我父亲……

这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我凭着隐约听来的故事敷衍出上面的情节。整个事儿大体上是真实的，关于小腿肚抽筋这一节，完全是根据需要编出来的。因为小腿肚抽筋，我父亲才有可能在开枪前倒下，而后被别人压在下面，才不致于被乱枪打死，当县大队赶来时，才有希望被救活，这样我父亲才可能解除内奸的嫌疑，才能成为英雄以至后来当上县武装部长而后来又当上县长。

这样胡编乱造，对我二叔却又极不公正。因为我二叔年轻时是有名的英雄，据说名字曾上过《红色战报》。而在被红庆踢了一脚后，二叔却蒙上了一层内奸嫌疑的阴影。怀疑二叔是内奸，是很有道理的，为什么红庆杀死其他弟兄，唯不杀他?红庆逃到了台湾，知情者就我父亲，而我父亲和二叔是亲兄弟，这事就难以澄清了。那时虽有与二叔保持单线联系的县大队的同志担保二叔的清白，但二叔却始终不予申辩，从此一蹶不振。全国解放时，我父亲披红载花，台上台下地被拥为英雄，二叔却连一般军属待遇都没有。从此二叔、父亲一个乡下，一个城里，直到二叔去世，两哥儿都没有真正见过一面。原因是，我二叔一看到我父亲，就神情惊慌，精神崩溃，满嘴胡诌道：“杀坯，狗日的杀坯!狗日的一脚踢了个乾坤倒置，阴差阳错啊!” 但二叔特喜欢我，总是老远地眯起被皱纹挤成缝的眼睛，还给我讲些他年轻时的英雄壮举以及风流韵事。我特感兴趣的是听二叔讲那时如何在城里装成嫖客窃取情报。“和妓女干真的吗?”我问二叔。二叔在兴头上，说：“何止干真的，还动真情呢!”二叔这样说时，现出十分鄙夷的神情，象是在说别人一样。他沉吟良久，悲凉而惋惜地叹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啊!”然后他满面惊慌，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赶紧煞住话头，以免惹二叔发作。二叔稳住神，长出一口气，抚着我的手说：“我是怕断了祖宗的香火呀。要不，要不当县长的或许是我咧!” 二叔的唠叨絮语充映在我的脑子里，形成很大的信息贮仓。后来我翻阅了有关档案，发现那时城里的妓馆中，有红庆他们军统局的女间谍。我想二叔骂的“婊子”就是这个女间谍了。那么在事发之前嫖客是谁呢? 我问我父亲，父亲抚住发亮的前额，要紧不忙地说：“或许根本就没有内奸!” 父亲这样说时，显得十分宽厚慈祥，使人深信不疑。但我觉得作为文学故事，有内奸比没内奸更有趣。但内奸是谁呢?我很犯难。

     《内奸》有扑簌迷离的情节，在极其精炼的、俏皮的叙述中，完成了对“历史”的揶揄和颠覆。这是篇后现代小说，活生生的一个个人的命运，就集合为历史，历史没有剧本，没有终点，偶然性正是对历史必然性的一种“解构”。

谢谢洛沙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