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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溪边有一座竹楼，造型别致。歌声时高时低，是首情歌。 大河淌水绿悠悠 扔朵梅花漂下游 阿哥有心便捞起 若是无意任花游
我细听像是梅子的歌声，心里又喜又热，故意蹲下耍弄溪水，捡拾漂浮的梅花，心态就像一个单纯的孩童玩耍在花草丛里，享受着儿时的快乐。“扑嗵”石子落水，清水溅我一脸，随放眼打望，没梅子的影子，但听见隐约笑声接着说话声，由远及近。阿哥，阿妹在这儿。我欣喜地回头望，见梅子立在花草丛中，手握撑船的竹竿，两条黝黑的细辫子随意放在胸前，一双大眼睛似春水清澈，脉脉含情望着我。 盯着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我脑里突然像闪过一道电光，心里立刻产生爱的感应，动情地连声唤梅子。或许是彼此心底爱的呼唤，梅子一片真情，热情大方邀我去她家喝茶。我便跟随她进了竹楼。 我头发里痒拿手挠，插嘴说，看，梅子姑娘好不，带你到她家吃好吃的哩。
阿四爷喜上眉梢，眼睛向上看桃树，额上的皱纹一纵一动的，摸着下巴身子稍向前靠，笑出声说，梅子家的竹楼简朴明亮，我喝着梅花茶吃着话梅，心情太好了。梅子告诉我，她家祖辈种梅，父母爱梅，做务梅园一来供人们观赏；二来储存药材，酿酒用。她给我细述梅花带给人美之外的药用价值。梅花取天地灵气，收日月精华，迎朝阳，顶冰雪，凌寒飘香，铁骨冰心，被誉为花魁，花、果、枝、叶、根均可入药。人们把黄昏飘落的沾着细土的花瓣，拾到竹篓里通风晾干制茶叶，待六七月份梅雨时节，和着枝叶果用来酿酒。她家在城南有个梅花酒店，平时父亲和哥哥经营着。她让我品尝梅红酒。我喝了甘甜的梅花酒，身心滋润，沉醉于竹楼。
每个礼拜天，我都去梅子家做客，她父母待我如子，总让梅子给我做可口的饭菜。有时候，梅子绣花，我喝着酸梅汤和她说笑。天晴花好日，我俩吟诗描画。农忙时，同下水田插稻秧，到水塘里赶鸭鹅，爬上梅树，采摘红红的梅果。我俩共同劳动，享受美好的水乡生活，成了一对知心恋人。 月朗风清夜。竹楼里烛光荧荧，梅子吹奏梅花笛，我即兴做画题诗：竹影敲窗生雅意，梅香入户引清思。
梅雨如丝，绿荷娇艳，鸳鸯戏水。小船蒙在烟雨里，我和梅子相依偎，说着绵绵情话，相约明年立春后回渭北老家看望父母。 突然，远处江面炮声轰鸣，硝烟滚滚，空中响起隆隆的警报。
阿四爷说着停住了，嘘气看桃树。我和强强、平平傻呵呵地瞪大眼睛问，梅子姑娘咋不跟你回咱村呢？她干啥去啦？
阿四爷收回眼睛，看着我们，清清嗓子说，我身为团长，私自和梅子相爱的事传到军部那里，因军长的小妹暗恋我，我却对她无意，军长几次托秘书做媒，遭我断然拒绝，他心里不高兴，对我平时激烈的言行不满，伺机压制我。因我年轻气盛，思想激进，忧患遍体鳞伤的国家，憎恨腐败黑暗的时政，痛惜生民疾苦的社会现实，公开顶撞军长对日军侵占东北采取的妥协退让政策，犯了大错，又因一个要好的黄埔同学在陕北延安闹革命，我俩通过信件，所以被以赤化通共的罪名关进了禁闭室，等待军法惩处。我在黑暗的囚室里感到悲愤压抑，更加思念梅子。于是，坚定信念，一定要出去看梅花，给梅子真爱。 卢沟桥事变后，全面抗战爆发，日寇的铁蹄蹂躏到江南。多亏黄埔同学从中周旋，也因战局急需兵员，我被军部撤职释放，调往淞沪前线将功赎罪。那天趁吃中午饭时，我偷偷出城去向梅子辞别。没想到梅子竟然不理我，愁容满面地斜倚在竹窗前，冷冰冰地瞥我一眼，像是再探我心事似的又沉起脸。待我走进她时，她一副怒容指着我说，身为男子汉大丈夫，不思量保国护家，却有闲心游乐。日寇侵占咱土地，杀咱兄弟姐妹，你是军人，国难当头理应扛枪上战场，为何缩头缩脑。梅子大声斥责我，摔了绣花的针线篮，气冲冲进了绣房。 我顿感血液涌上大脑，浑身像被虫咬般难受，心咚咚跳动，像是战鼓激励我前进。没想到一个纯真冰清的女子竟有这番言语和举动。我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实觉羞愧。
竹帘挑起，梅子已换上红绫袄，捧出一碗梅花酒，神色冷峻，厉声说，阿哥，你若是铁军人，就请喝了这碗梅花酒，勇敢上前方抗击日寇，保护父老姐妹。来年立春梅花开，你我相见……
在沿江前进的战船上，我耳畔回响着梅子激越的歌声。这竟是最后的诀别。
妹妹心中有太阳 时时挂在心坎上 不论多大风和雨 照得眼前亮堂堂
日寇太凶残。梅子太可怜。阿四爷带着哭腔说，他浑身直抖，哑声唤梅子，双手抖动着捂住眼。那股青色的桃枝掉在脚地下。 我拾起桃枝，见泪滴从阿四爷的指缝间淌出来，赶忙靠近摇着他的膝盖问，阿四爷，梅子姑娘咋啦？
阿四爷把头埋进胳膊里低声哭，花白的稀发里落着几片绿色的桃叶。我伸手轻轻取下桃叶，紧紧攥在手心里，心想，阿四爷准是太想梅子姑娘了，才这样伤心吧，他年年都哭桃花呀。
我们静悄悄地替阿四爷难过。比我大的强强站起来，举起手臂做着扛枪的样子说，阿四爷，你别难过，我长大当解放军，扛枪打敌人，保护好梅子姑娘。 我抱着桃枝，吸口鼻涕接着强强的话说，我把梅子姑娘叫姐姐，叫我爸爸给她盖座新房子住，我妈妈给她缝新衣裳穿。 平平接着说，我姑姑会绣花，叫梅子姑娘住我家，我婆婆给她蒸包子吃。
听我们这样说，阿四爷不难受了，抬起头来，拿手抹干眼泪说，还是我娃们乖，懂爷的心。后来，我参加淞沪会战受了重伤，等醒过来时，迷迷糊糊看到阿妹一张微笑的脸，她坐在床边给我喂稀粥。我浑身疼痛，不能动弹，全靠药水和稀粥维系着尚在生死线上的生命。阿妹态度温和，尽心照料我，唱扬州小调使我心境好起来。
阿妹祖籍江苏扬州，生于医道世家，心性温良，十四岁随父母到上海行医，日寇在吴淞口登陆后，大轰炸上海，父母和亲人先后都遇难了，阿妹成了孤女，流落江阴，饿昏在长江岸边，被一个好心的打鱼人收养。战事吃紧，阿妹和乡亲们组织抗日医务救护队，抢救伤员，在尸横血泊的战壕里救出了我，为了救活我的命，阿妹和乡亲抬担架奋勇冲出枪林弹雨，靠机智突过日寇封锁线，把我秘密转移到后方的一个小山村养伤。乡亲们到河里捕鱼虾，送来鸭鹅蛋给我补身体，是他们的爱给了我活下去的力量。躺床养伤几年后，我身体状况有所好转，思梅子心切。一天，看窗外阳光温暖便挣扎起来，跑到江边，沿江岸呼唤梅子，急切想知道梅子一家人的消息。 金陵城里大街小巷鞭炮齐响，人们欢天喜地庆贺抗战胜利，万里晴空燕雀飞旋。 我心急如焚跑到梅园，觅小径追寻梅子的足迹，驻足凝望，梅园青草如茵，鸟儿鸣唱，被日寇焚毁的梅树根部长出茂密的绿叶。大人领着娃娃植树栽花，重建家园。我清楚地听见梅溪边小村的废墟上婴儿啼哭……
我久久驻足梅园，聆听溪水淙淙，心胆俱裂，呼唤梅子在哪儿？ 阿四爷失了指头的手背一片紫青，上面道道伤疤。我伸手扑着他手背上的伤疤，难过地说，阿四爷，梅子姑娘多好！ 梅子姑娘正当好年华。阿四爷吁吁喘气，红着眼睛一直说下去，金陵沦陷后，日寇到处烧杀抢掠，把金陵城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可怜梅子一家人被日寇杀害。梅子不堪凌辱，坚强反抗，怒骂日寇和汉奸，坚贞不屈，最后惨死在日寇的屠刀下。梅花手绢……留着怀念……我身为军人有罪……没保护好同胞姊妹。
阿四爷拿手轻捶胸膛，头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泪花花的肿眼睛，脸对着天说，梅子活着……活着……像繁茂的梅花一样……永远活着……活在人们心里。 看阿四爷心里还这么难受，我们都流下眼泪，拿手擦眼睛，梅子姑娘真是太美太好了，我们都爱她，替阿四爷难过。
阿四爷闭着胀眼接着说，立春后，我兴冲冲去梅园，折把梅花送给阿妹，对她说，我们人人都应有梅花的品格和气节，在民族危难的时候，要做对得住国家和人民的事。阿妹鼓励我振作起来，回老家过平静的田园生活。和黄埔爱国同学泪别梅园，我换上平民服，携阿妹从金陵飞武汉，转机到洛阳，过黄河入潼关，回到了阔别二十年的故里——渭北咱村。
阿四爷像是睡着了，匀匀地呼吸着，泪脸上的皱纹红一条白一条，看起来很傲气。阳光穿过桃枝照着他的身体，他身上光闪闪的。
我抬头看桃树，阳光斜照着我的红脸蛋。一个鸡蛋大的青色的桃子在桃叶下闪动，我手指桃子大声喊，阿四爷，我要吃那个——那个发光的桃！ 五 麦黄杏熟了。
天刚麻麻亮，阿四爷已从村外的麦子地里转回来了。他戴着墨眼镜，脖子上挂个用红毛线绳穿着的褪了色的黄铜烂哨子，背手攥把麦穗，站在人家的门外喊，西岸地里麦黄了，赶紧搭镰收割，趁落雨墒情好早种玉米，多打粮食。这样挨门齐户叫一阵，随后，沿街走正步“瞿瞿瞿”吹响哨子。
大人们一年四季听腻了阿四爷命令式的烂哨声，说阿四爷是匹烈马，越疯越精神。懒人吵得睡不成懒觉了，便骂阿四爷“老神经统子”。
我睡着隐隐听见哨子声，就像听见了撩动人心的秦腔声，心热地一骨碌爬起来，胡乱穿上衣裳，跑出门去追哨声。
阿四爷身后跟了一群学走正步、喊一二一的娃娃们。我跑到他们前边，背起手来倒着走。阿四爷腰杆直挺，左右口袋里塞满黄麦子，两个墨眼镜圈圈直勾勾地盯向前方，两双手的八个指头端端地垂在身体两侧，随着啪啪的脚步前后甩动，脸上的颧骨凸起来凹下去，喉头时大时小，黄铜哨子就发出尖亮的响声，哨口喷出的唾沫星子都溅到我的脸蛋上。我爱那好看的红毛线绳，更稀奇像鸭子头一样稀样的黄铜哨子，多想学阿四爷吹吹，就大声喊，阿四爷，给我吹一下。阿四爷根本不理我，端直向前走。娃娃们跟在他身后嬉笑闹喊着。我一眼不眨瞅着阿四爷，想他多么威风神气呀。
我天天想吹阿四爷的黄铜哨子，想戴墨眼睛显显神气，就一门心思想着法子，咋样能把哨子弄到手，又不叫别的娃知道。一天后晌，我最后想出了个办法，一个人跑到阿四爷家门前，把他家头门慢慢掀开一条缝，从缝隙往里瞅，看到阿四婆面向后院坐着洗衣裳，就悄悄地挤进门去，一眼看见窗台上晒着阿四爷的墨眼镜和哨子，急伸快手一把抓起，又悄悄没声地溜出门，撒腿跑远了。
我戴上大墨眼镜，看天、地、人和不管啥东西都是淡黄色的，欢喜地满村跑着“瞿瞿”吹响黄铜哨子，跳上尖粪堆，踢脚仰头鼓劲吹，惊飞了卧在大柿子树上的一群麻雀，吹得榆钱树的圆叶子都摇晃起来。多么得意神气呀！
娃娃们听见尖哨声，跑来围住粪堆，争着要吹哨子。
强强发急地说，燕燕，叫我吹一下。
我得意地摆一下头说，不给！
平平跺脚摇手说，燕燕，你不叫我吹，我不跟你耍咧。
我把哨子攥在手心里，脚尖挑蛋粪踢下去，手把眼镜往鼻梁上一顶，嘴一撇，头发向后一甩，更得意地说，哼！反正我跟你也不好咧。
强强和娃娃们又喊，燕燕，你下来，咱轮着吹一下，要不，我给阿四爷说呢，你是贼娃子，偷的哨子。
我更神气地在粪堆上跳起来说，偏不给！你说去，我不怕。接着，面向天空使劲吹响哨子。
娃娃们急得围住粪堆跑，喊我下来。
我跳下粪堆，一股风似的跑出村，猛不防脚底下踩上一个土蛋，一下子跌倒爬在了地上，眼镜甩出老远。娃娃们围上来，多只手哄抢哨子。强强压住我的胳膊，一把抹去哨子，挂在他脖子上吹着跑了。平平也拾走了眼镜。娃娃们哄散开，追哨子去了。我打滚翻身坐起来，边拍身上土边骂他们的爸妈。
蓝蓝的天空下响着尖亮的哨声，传得很远很远，望不到边的庄稼地里躺满已收割了的干黄的麦子，满地里都是忙着的大人。我在花草里追蝴蝶，掐把野花玩弄着，远远望见麦茬地里戴草帽的阿四爷正甩着鞭子帮大人赶牛车，便心安地躺在地畔青草上搭起腿，望着西斜的太阳，心想，丰收的麦子像是阿四爷的哨子吹黄的，他及时的哨声吹大了玉米，吹白了棉花，吹来了四季好收成。娃娃们快活响亮的哨声也能吹开桃花，吹过长江，吹繁江南梅花吧。
戴草帽的阿四爷东家麦地里一看，西家碾场上一转，帮人估产量。我家麦子长势好，阿四爷喜眯眯抓把麦秆，掐下麦穗，放手心里揉搓，揉出麦粒和麦芒，颠倒着“噗噗”吹去麦皮，剩下饱饱的红麦粒，用指头一个个拨开细瞧，又捏出几粒举到太阳下看成色，撂进嘴里“咯嘣嘣”细嚼，咽下肚子说，今年麦子丰收了，颗粒饱满，估计每亩能打六七百斤，落雨快种玉米，下种要均匀，出苗稀稠才合适，水肥跟上产量高。
谁家麦子打得多，阿四爷就夸奖谁，给他家人多吃甜杏。还鼓励说种庄稼要不误农时，人要勤快，科学种田，才能多产。 眼看着村人把红麦粒晒上碾场，阿四爷才背着一大包杏和阿四婆不知去哪儿？
阿四爷，你跟阿四婆干啥去？我跑在前头问。
阿四爷戴个灰白帽子，白衫子外套一件灰色马夹，走路像小伙子一样精神，乐呵呵地说，去西安，老同学从海外回来了，见面哩！
阿四婆穿着黑色百褶裙，白凉鞋，头发在脑后挽个泡泡，用黑毛线网罩住，洋活得很！阿四婆喜得说回来给我带好吃的。
阿四爷从西安带回好多书和一个时兴收音机。他拿手把收音机上那小轮轮一拧，里面就开始唱歌说天南海北的事呢，叫人听了觉得稀奇得很。他翻开一本书，说是中国地图册，让我跟他认。我不知道地图册是弄啥呢，光看那书页里的字密密麻麻，花花绿绿，条条行行，不知道里面有啥好东西，牵挂着阿四爷，让他埋头细瞅。
阿四爷右手握着放大镜放在一片蓝蓝的地方，说这是太平洋；又挪了一下放大镜，指给我说，这是咱中国的台湾岛，和福建省隔海相望，中间这片是台湾海峡。他眯眼久久盯着那地方，脑门的青筋凸起，腮帮一动一动的，像在上面寻找什么，嘴里嘀咕着，口水顺白胡子都滴到那页地图上，不知心里想啥呢？真怪，阿四爷为啥老看那地方？有啥好看的！我才想起听小然叔说过，阿四爷年轻时的同学去了咱国家一个什么岛上。小然叔还说 ，咱们住在西北的陕西省，是炎黄子孙，是秦人的后代，咱陕西地图的形状像一个刚从地下发现的秦俑，手里举个娃是宁夏。我偏头闪眼看阿四爷。阿四爷的头低下去光看那片海岛。阳光透过桃枝照着那页地图，耀得海岛金光闪闪，蓝蓝的海看起来美极了。
阿四爷教我用硬纸叠船，阿四爷叠个大船，我学着叠个小船。阿四爷说，爷的大船行在长江上，燕燕的小船游在黄河里，黄河和长江日夜奔流汇入大海，两只船在大海里高高兴兴见面喽。
六
夏天一到，阿四爷爱坐在桃树下看书读报，喝酒画画。
夏蝉爬桃枝上尖声叫。阿四爷说蝉叫魂哩。我嗑着瓜子，听阿四爷念报纸上的梅花诗。他一时念得高兴了，把我搂进怀里，亲着我的脸蛋说，燕燕乖，跟爷坐船去看长江和大海！我手摸着阿四爷的白胡子咯咯笑，真不知道梅花诗是啥意思，光爱吃好吃的，爱梅子姑娘，爱阿四爷和阿四婆，向往坐飞机飞到江南水乡，看梅花吃梅果。
一天，我害嘴馋，想吃阿四爷的好吃的，就跑到他家门前，看见阿四婆从屋里跑出来，呜呜哭着，两行泪从她白云脸上淌下来，就像天下雨时树叶上落下的水珠子。阿四爷举竹竿跟在阿四婆后边怒声骂。阿四婆跑到村口，用手帕捂着半边脸说，你讲理不，亏你还是黄埔军人，没守住金陵，多少妇女娃娃遭了罪，还有脸打我，好好回想去。看阿四婆哭得好可怜，我赶紧跑过去抱住阿四爷的腿，情急中把小然叔教我的话发明了说，阿四爷，别打阿四婆，我们要向追（尊）敬老师一样追（尊）重女人。说完硬夺他手里的竹竿，掀他回去。
我在村口拾起阿四婆遗的白手帕，弹净土，见上面绣着红梅花，就痴痴地想，阿四婆这么好，像梅花一样美，阿四爷为什么、为什么还打她。眼前就闪现阿四婆从西安回来时好看的身影，她穿着胸口绣着红梅花的白丝绒旗袍，耳朵上吊着金坠子，手提白色皮包，一双白色皮鞋，吸引人眼目的身段走起路来，旗袍的下边一摆一摆的，像清风轻轻吹来了一片白莲花，还带着好闻的香气。
我举着梅花手帕跑出村，喊找哭起来也好看的阿四婆。
七
小然叔考上了师范大学，他坐上娃娃们从来没见过的火车到大城市求学去了。
秋天跟着就来了，棉花开得白，玉米棒棒结得大，黄豆子包包繁。
妈妈剥了玉米干皮，把棒棒拧成串串，悬挂在高高的大椿树上。到了夜晚，圆圆的月亮洒一树亮光，玉米棒棒好像大椿树的小娃娃，光光的身子躺在椿树妈妈的怀里睡觉觉，被长长的枝杈和稀稀的黄叶搂抱着。月亮也像我的小妹妹，夜夜都伴我做好梦呢。年年八月十五天擦黑，我便背上“月亮妹妹”跑进阿四爷家。
我把月亮背来了，阿四爷！
阿四婆正在灶房切米糕洗碟子。我拿笤帚扫净树下的黄叶和细土，帮阿四爷把八仙桌抬到桃树下，再摆上四个长凳子，往八仙桌上一一摆开果品碟子。八个碟子里放满好吃的：米糕、月饼、红枣、豆沙包子、黄梨、苹果、话梅、白糖拌油炸花生米。还有一瓶红葡萄酒，两个白瓷小酒杯。阿四爷给桃枝上挂个红灯笼，插进一根红蜡烛点着，又端来一香盒沙土，放在桌边。阿四婆给沙土里插进六根香，一一点着。香烟散开，香灰一点点落进沙土里。
强强领着娃娃们跑来了，闹着要吃黄梨。阿四爷翻白眼说，谁敢抓剁手，拜完月亮再吃。
亮亮的月光洒落在八仙桌上。红蜡烛吐出火苗透过薄薄的红丝绸布，照亮了我们的红脸蛋和阿四婆的红衣裳。阿四爷捏正衣领拽展衣角，两脚并直和阿四婆并排站着，双手都交叉在胸前，仰望着月亮静默一阵，小声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话，大概是月圆……月好……幸福到……团圆……和美……江南……金陵……妇女娃娃好。
他俩像是念经呢。我们手扒在桌边，流着口水盼阿四爷和阿四婆赶快把经念完， 把想说的话说完，好让我们吃碟子里的好吃的。
终于念完了，阿四爷和阿四婆后退几步同时跪下，两手拄地磕三个头，站起来对看一时，又靠近桌边。
阿四爷倒杯酒，挺直身体，用八个指头捧着，慢慢洒进香盒里；又倒一杯，稍弯身一点点洒进桃树根下；再倒一杯，对着月亮，仰头喝了。阿四婆照阿四爷的样子做了一遍。
阿四爷咂摸着酒的香味，又举杯高声说，阿妹，这杯酒，阿哥敬你，咱患难夫妻恩恩爱爱，我健国健乾坤健！
阿四婆白云脸上泛起桃红，接住酒杯头一仰喝下；又倒一杯，敬阿四爷说，阿妹爱阿哥，月知妹心，月圆花好日子好！
阿四爷一口喝了酒，随手把酒杯往桌上一撂，抱住阿四婆，用胡子嘴亲她泛红的脸面，把她搂进怀里，哈哈大笑起来。
看着阿四爷和阿四婆亲爱的样子，我们也咯咯笑了，接着一窝蜂似的涌围住八仙桌，争抢好吃的。我伸快手抓把话梅抢个大梨，香甜甜地吃起来。
月夜静悄悄，我们围坐桌边吃着好吃的，听阿四爷和阿四婆手拉手对唱情歌。
哥是绿叶妹是花
花不离叶叶伴花
花叶同根长一树
哥妹同心做一家
八
爸爸甩鞭子狠狠抽打拴在门外梧桐树上的老黄牛。
因为老黄牛拉犁不使劲，卧下偷懒；又不肯吃铡碎的没拌料的干麦草。
爸爸每抽打一下，老黄牛就伸脖朝天发出痛心的“哞哞”叫。老黄牛的头被缰绳栓紧在梧桐树上，不能随便活动，四只蹄子只能困难地挪一下，躲闪鞭子的抽打。
重鞭子抽在老黄牛身上，好像打在我的小脊背上。我心疼地坐在门礅上，捂住眼睛咬紧牙，不敢正眼看从空中四面落下的狠毒的鞭子和受疼的老黄牛，从指缝里偷偷看见梧桐树的条条枝干随鞭子的爆响哗哗抖动。我整个身体都在索索打战。
我揪心地想，这头老黄牛是爸爸借阿四婆的钱从渭河边买回的，犁地、种小麦、玉米和棉花，农活全靠它，就连交公粮的麦子，也是老黄牛拉碌碡蹍出来的。阿四爷说过，老黄牛就像生活在土地上的农民，憨厚勤劳，默默耕作，把汗水流进泥土里，大地上才生长出庄稼，开放了花朵。
可爸爸为什么、为什么还狠打老黄牛？
不准打牛！放下鞭子！
一个粗壮的颤声压住鞭声灌入我耳朵，我赶紧放下手扭头急瞅。
只见阿四爷打手势急火火跑来了，怒声骂爸爸。鞭子像抽打在阿四爷身上，他浑身发抖，八个指头像梧桐树的八根细短枝晃晃抖动着。
阿四爷怒睁着血丝眼给爸爸吐唾沫，夺爸爸手里的鞭子，两人争吵地红脖子涨脸。
尖吃，撒懒，是牲口，要打！
牲口也通人性……农活不能没有它……愚蠢……像爱人一样去爱它……愚蠢……我要为它主持公道！
阿四爷夺下鞭子，发抖的三个指头勒紧鞭绳，右手压鞭杆，“喀嚓”把鞭杆折成几截，用脚狠劲踢开断鞭子，抖抖晃晃地走了。
老黄牛静静地卧着，满身横一条竖一条血印子，满是血丝的大眼里滚出豆大的黄黄的泪珠，就像妈妈洗我的小衫子袖口上淌下的水滴，滴血的鼻孔从喉咙里重重喘出白白的热气，挽着铁笼头的头歪向地面，可怜的没一丝力气的样子，眼睛硬抬起定定地看着我。我伤心地哭了，疼爱地圪蹴在老黄牛跟前，伸手替它轻轻擦去眼泪，轻轻扑它身上稀稀的黄毛，抬小胳膊搂住它的脖子，将头和身子紧靠住它瘦骨突出的身体，用心感受老黄牛的心跳和体温。
九
桃花开了一年又一年，娃娃们长高了，阿四爷变得更老了。
晚年的阿四爷时哭时骂时瓜，常年又害腰腿痛打针又吃药，根本不能走路了，睡在炕上靠阿四婆照料。阳光好时，阿四婆坚持背他到桃树下坐坐。
妈妈把我收拾得干干净净，我高高兴兴戴上红领巾背起书包，成了一个小学生。上课时， 我自告奋勇站上讲台，给新老师和新同学背白居易的《忆江南》，在黑板上会写“桃花和梅花”，把阿四爷讲的故事讲给同学们听。老师表扬我聪明，在黑板上写了八个大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注上拼音说，同学们，你们是小学生了，要懂礼貌，讲卫生，尊重他人，长大做个诚实对社会有所创造的人。
我放学回来，给牛割草帮爸妈干活，不常去阿四爷家玩耍了。一个星期天，听说阿四爷病重了，我跟在大人身后去看他。阿四爷笔挺挺地睡在炕上，梅花枕边整齐地放着好多书，不停地咳嗽，身体跟着难受地抖，眼呆呆地斜看看来人，嘴里含糊地念叨着梅花和梅子，断断续续托付说，我死了……埋在桃树下……化成灰……增肥……春来花繁……娃娃乖。
见阿四爷这样痛苦，我心里好难受，多想拉住他的手，多叫几声阿四爷，燕燕还想听你说天南海北的事哩。
冬至后，我去外婆家躲水痘，回来时听妈妈说阿四爷死了，已过了三七。我感觉头嗡一下，雾重雾重的，心突突慌跳，泪水随着模糊了眼睛，不由得想起小时候阿四爷领我在田野里散步，我绕在他的身旁，追着跳着闹着的欢乐情景。
妈妈又说，阿四爷留给我一箱书，叫我好好念书。
我夜夜做梦梦见阿四爷，他搂着我坐在桃花下，又说起花精变美女救书生的故事。
我记起阿四爷埋在桃树下用红布包着的匣子，老想那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是值钱的字画古董、金条银元、写着黄埔军校和金陵秘密的书籍，还是别的什么？
阿四婆仍然背着药箱提着针药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事着她热爱的事。
六
夏天一到，阿四爷爱坐在桃树下看书读报，喝酒画画。
夏蝉爬桃枝上尖声叫。阿四爷说蝉叫魂哩。我嗑着瓜子，听阿四爷念报纸上的梅花诗。他一时念得高兴了，把我搂进怀里，亲着我的脸蛋说，燕燕乖，跟爷坐船去看长江和大海！我手摸着阿四爷的白胡子咯咯笑，真不知道梅花诗是啥意思，光爱吃好吃的，爱梅子姑娘，爱阿四爷和阿四婆，向往坐飞机飞到江南水乡，看梅花吃梅果。
一天，我害嘴馋，想吃阿四爷的好吃的，就跑到他家门前，看见阿四婆从屋里跑出来，呜呜哭着，两行泪从她白云脸上淌下来，就像天下雨时树叶上落下的水珠子。阿四爷举竹竿跟在阿四婆后边怒声骂。阿四婆跑到村口，用手帕捂着半边脸说，你讲理不，亏你还是黄埔军人，没守住金陵，多少妇女娃娃遭了罪，还有脸打我，好好回想去。看阿四婆哭得好可怜，我赶紧跑过去抱住阿四爷的腿，情急中把小然叔教我的话发明了说，阿四爷，别打阿四婆，我们要向追（尊）敬老师一样追（尊）重女人。说完硬夺他手里的竹竿，掀他回去。
我在村口拾起阿四婆遗的白手帕，弹净土，见上面绣着红梅花，就痴痴地想，阿四婆这么好，像梅花一样美，阿四爷为什么、为什么还打她。眼前就闪现阿四婆从西安回来时好看的身影，她穿着胸口绣着红梅花的白丝绒旗袍，耳朵上吊着金坠子，手提白色皮包，一双白色皮鞋，吸引人眼目的身段走起路来，旗袍的下边一摆一摆的，像清风轻轻吹来了一片白莲花，还带着好闻的香气。
我举着梅花手帕跑出村，喊找哭起来也好看的阿四婆。
七
小然叔考上了师范大学，他坐上娃娃们从来没见过的火车到大城市求学去了。
秋天跟着就来了，棉花开得白，玉米棒棒结得大，黄豆子包包繁。
妈妈剥了玉米干皮，把棒棒拧成串串，悬挂在高高的大椿树上。到了夜晚，圆圆的月亮洒一树亮光，玉米棒棒好像大椿树的小娃娃，光光的身子躺在椿树妈妈的怀里睡觉觉，被长长的枝杈和稀稀的黄叶搂抱着。月亮也像我的小妹妹，夜夜都伴我做好梦呢。年年八月十五天擦黑，我便背上“月亮妹妹”跑进阿四爷家。
我把月亮背来了，阿四爷！
阿四婆正在灶房切米糕洗碟子。我拿笤帚扫净树下的黄叶和细土，帮阿四爷把八仙桌抬到桃树下，再摆上四个长凳子，往八仙桌上一一摆开果品碟子。八个碟子里放满好吃的：米糕、月饼、红枣、豆沙包子、黄梨、苹果、话梅、白糖拌油炸花生米。还有一瓶红葡萄酒，两个白瓷小酒杯。阿四爷给桃枝上挂个红灯笼，插进一根红蜡烛点着，又端来一香盒沙土，放在桌边。阿四婆给沙土里插进六根香，一一点着。香烟散开，香灰一点点落进沙土里。
强强领着娃娃们跑来了，闹着要吃黄梨。阿四爷翻白眼说，谁敢抓剁手，拜完月亮再吃。
亮亮的月光洒落在八仙桌上。红蜡烛吐出火苗透过薄薄的红丝绸布，照亮了我们的红脸蛋和阿四婆的红衣裳。阿四爷捏正衣领拽展衣角，两脚并直和阿四婆并排站着，双手都交叉在胸前，仰望着月亮静默一阵，小声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话，大概是月圆……月好……幸福到……团圆……和美……江南……金陵……妇女娃娃好。
他俩像是念经呢。我们手扒在桌边，流着口水盼阿四爷和阿四婆赶快把经念完， 把想说的话说完，好让我们吃碟子里的好吃的。
终于念完了，阿四爷和阿四婆后退几步同时跪下，两手拄地磕三个头，站起
来对看一时，又靠近桌边。
阿四爷倒杯酒，挺直身体，用八个指头捧着，慢慢洒进香盒里；又倒一杯，稍弯身一点点洒进桃树根下；再倒一杯，对着月亮，仰头喝了。阿四婆照阿四爷的样子做了一遍。
阿四爷咂摸着酒的香味，又举杯高声说，阿妹，这杯酒，阿哥敬你，咱患难夫妻恩恩爱爱，我健国健乾坤健！
阿四婆白云脸上泛起桃红，接住酒杯头一仰喝下；又倒一杯，敬阿四爷说，阿妹爱阿哥，月知妹心，月圆花好日子好！
阿四爷一口喝了酒，随手把酒杯往桌上一撂，抱住阿四婆，用胡子嘴亲她泛红的脸面，把她搂进怀里，哈哈大笑起来。
看着阿四爷和阿四婆亲爱的样子，我们也咯咯笑了，接着一窝蜂似的涌围住八仙桌，争抢好吃的。我伸快手抓把话梅抢个大梨，香甜甜地吃起来。
月夜静悄悄，我们围坐桌边吃着好吃的，听阿四爷和阿四婆手拉手对唱情歌。
哥是绿叶妹是花
花不离叶叶伴花
花叶同根长一树
哥妹同心做一家
八
爸爸甩鞭子狠狠抽打拴在门外梧桐树上的老黄牛。
因为老黄牛拉犁不使劲，卧下偷懒；又不肯吃铡碎的没拌料的干麦草。
爸爸每抽打一下，老黄牛就伸脖朝天发出痛心的“哞哞”叫。老黄牛的头被缰绳栓紧在梧桐树上，不能随便活动，四只蹄子只能困难地挪一下，躲闪鞭子的抽打。
重鞭子抽在老黄牛身上，好像打在我的小脊背上。我心疼地坐在门礅上，捂住眼睛咬紧牙，不敢正眼看从空中四面落下的狠毒的鞭子和受疼的老黄牛，从指缝里偷偷看见梧桐树的条条枝干随鞭子的爆响哗哗抖动。我整个身体都在索索打战。
我揪心地想，这头老黄牛是爸爸借阿四婆的钱从渭河边买回的，犁地、种小麦、玉米和棉花，农活全靠它，就连交公粮的麦子，也是老黄牛拉碌碡蹍出来的。阿四爷说过，老黄牛就像生活在土地上的农民，憨厚勤劳，默默耕作，把汗水流进泥土里，大地上才生长出庄稼，开放了花朵。
可爸爸为什么、为什么还狠打老黄牛？
不准打牛！放下鞭子！
一个粗壮的颤声压住鞭声灌入我耳朵，我赶紧放下手扭头急瞅。
只见阿四爷打手势急火火跑来了，怒声骂爸爸。鞭子像抽打在阿四爷身上，他浑身发抖，八个指头像梧桐树的八根细短枝晃晃抖动着。
阿四爷怒睁着血丝眼给爸爸吐唾沫，夺爸爸手里的鞭子，两人争吵地红脖子涨脸。
尖吃，撒懒，是牲口，要打！
牲口也通人性……农活不能没有它……愚蠢……像爱人一样去爱它……愚蠢……我要为它主持公道！
阿四爷夺下鞭子，发抖的三个指头勒紧鞭绳，右手压鞭杆，“喀嚓”把鞭杆折成几截，用脚狠劲踢开断鞭子，抖抖晃晃地走了。
老黄牛静静地卧着，满身横一条竖一条血印子，满是血丝的大眼里滚出豆大的黄黄的泪珠，就像妈妈洗我的小衫子袖口上淌下的水滴，滴血的鼻孔从喉咙里重重喘出白白的热气，挽着铁笼头的头歪向地面，可怜的没一丝力气的样子，眼睛硬抬起定定地看着我。我伤心地哭了，疼爱地圪蹴在老黄牛跟前，伸手替它轻轻擦去眼泪，轻轻扑它身上稀稀的黄毛，抬小胳膊搂住它的脖子，将头和身子紧靠住它瘦骨突出的身体，用心感受老黄牛的心跳和体温。
九
桃花开了一年又一年，娃娃们长高了，阿四爷变得更老了。
晚年的阿四爷时哭时骂时瓜，常年又害腰腿痛打针又吃药，根本不能走路了，睡在炕上靠阿四婆照料。阳光好时，阿四婆坚持背他到桃树下坐坐。
妈妈把我收拾得干干净净，我高高兴兴戴上红领巾背起书包，成了一个小学生。上课时， 我自告奋勇站上讲台，给新老师和新同学背白居易的《忆江南》，在黑板上会写“桃花和梅花”，把阿四爷讲的故事讲给同学们听。老师表扬我聪明，在黑板上写了八个大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注上拼音说，同学们，你们是小学生了，要懂礼貌，讲卫生，尊重他人，长大做个诚实对社会有所创造的人。
我放学回来，给牛割草帮爸妈干活，不常去阿四爷家玩耍了。一个星期天，听说阿四爷病重了，我跟在大人身后去看他。阿四爷笔挺挺地睡在炕上，梅花枕边整齐地放着好多书，不停地咳嗽，身体跟着难受地抖，眼呆呆地斜看看来人，嘴里含糊地念叨着梅花和梅子，断断续续托付说，我死了……埋在桃树下……化成灰……增肥……春来花繁……娃娃乖。
见阿四爷这样痛苦，我心里好难受，多想拉住他的手，多叫几声阿四爷，燕燕还想听你说天南海北的事哩。
冬至后，我去外婆家躲水痘，回来时听妈妈说阿四爷死了，已过了三七。我感觉头嗡一下，雾重雾重的，心突突慌跳，泪水随着模糊了眼睛，不由得想起小时候阿四爷领我在田野里散步，我绕在他的身旁，追着跳着闹着的欢乐情景。
妈妈又说，阿四爷留给我一箱书，叫我好好念书。
我夜夜做梦梦见阿四爷，他搂着我坐在桃花下，又说起花精变美女救书生的
故事。
我记起阿四爷埋在桃树下用红布包着的匣子，老想那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是
值钱的字画古董、金条银元、写着黄埔军校和金陵秘密的书籍，还是别的什么？
阿四婆仍然背着药箱提着针药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事着她热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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