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北桔小说】我的房客

显示全部楼层 · 2015-11-13 17:01:38

“这是李姐，”张哥把她领过来时，对我说。我甩下书，把手摸向腰带，张哥接过我扔过去的钥匙，又转手递给李姐。李姐开了过道头的那间小耳房。
我递给张哥一包三五香烟，问：“是我的那价吗?”张哥一立眉头，道：“人家稀罕你这几个钱?”
对张哥热不得，冷不得，张哥是黑道上的人物，对他拉来的房客，我从不敢瞎问和拒绝。我只好让张哥在我的书上乱弹了一阵烟灰，再目送他离去。
“很好，很好。”随着一阵钥匙声响，我听见李姐在过道里娇润的声音。
我从书上抬眼时，这才见了个“李姐”的真身：三八年龄，纹成的柳眉，拉出的杏眼；目中秋波盈盈(装出的?)脸上粉嫩嘟嘟(化过妆的!)，樱唇圆圆(不知洗过如何。)，玉峰挺挺(不知真假!)，整个一性感丽人。
李姐不见张哥，脸上掠过一忽儿的阴影。或许她此时才注意到我。见我一白面书生。顿生好奇，闸住目中秋波，回复到人之始然，问：“你还爱看书?” 我故意从她头上望到脚下，又慢慢地收回目光，说：“今儿是十二月三十日，今日预收两个月的租金。三十日，每月月底，好记的。” 她的粉脸上泛起潮红，打开腋下的小皮包，夹出一沓票子递给我，我找出零头给她时，她已悄然离去。我便把零头放到桌前，继续读看书。
下午三时，李姐请一“麻布的士”拖来了一个梳妆台和一架钢琴，我到过道上看时，李姐很有分寸地对我点了一下头，就指挥着人把钢琴和家具搬进了房。
李姐笑盈盈地给人撒着剑牌香烟，然后关上了门，叮叮咚咚地试起音来。接着一阵甜纯的音乐飘振着我的耳鼓，那音乐中的幻梦与温柔，那蕴藏在幻梦与温柔里的任性与脾气，和突然的愤怒，不禁使我想到了贝多芬，再侧耳听时，果真是贝多芬，是贝多芬的《第四交响曲》。
唉!这个艳俗的女人，原以为她只会附庸风雅玷污音乐的，却不想弹的地道得让我这个外行还居然听出了贝多芬! 我正胡乱猜想时，那音乐戛然而止，李姐过来对我说：“真对不起，我打扰你了吧？”
我说：“哪里，哪里，小姐弹得极好，弹出了贝多芬的精气神。”
她惊喜地问：“你也懂音乐?”我只是笑了笑。
我觉得她的目光盯着我身上的某一处，我豁然抬起头，着实吃惊不小，只见她褪去了脸上的粉脂，露出了细淡的雀斑，原来蕴着秋波的杏眼，竟是假睫毛的作用，现今取下了，眼睑皮显得软塌塌的，眼角的鱼尾纹肆无忌惮张牙舞爪。见我吃惊，她花絮一般地对我笑了笑，但她的目光仍停在我的胸前，像是在辨认什么。我醒过神时，才发现我胸前别着一枚我工作单位的校徽。
“教书的，教师。”她像是在问我，又像在自言自语，随后她“唉”了一声，转身离去。
第二日、第三日，总是听见钢琴声，不见她出过门。我仍旧在难得的暖阳下和着李姐的琴声，懒懒地看着书。一辆“劳斯莱斯”悄无声息地停在我的脚旁，只是见一身材魁悟的人从一辆“劳斯莱斯”钻出来，迎我问道：“新近搬来了一位女房客吗?”然后比划着高矮和其他特征，我看来者也是循规蹈矩有礼貌有分寸的人就一一相告了。
那人站在楼下，仰首定神听了一阵钢琴声，就对着“劳斯莱斯”说：“走!她弹琴时，最不喜欢打扰。”然后对我很有礼貌地一点头，车便开走了。
我听得出楼上钢琴音里乱了一下不易察觉的阵脚，随后才恢复正常。
过完了元旦，我去上班。中午回到家，李姐显出等急的样子，对我说：“我要出一阵门，若有人问，就说我搬家了。”
我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因为她又涂抹得如我初见时一般了。
这以后，就许久不见了李姐，从张哥那传出的话音，似乎李姐到深圳做生意去了。女人做生意很让人猜想，张哥这人最不喜欢别人打听底细，我也懒得再打听，但我的房租收不到手，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寻思了一会儿，自认倒霉算了，不然房钱收不着，还挨张哥一阵吼。
又过半年，张哥问：“她回来没有?”
我吃了一惊，问：“你不知道?”
张哥急了，说：“我知道什么!我和她是在火车上遇着的，一小子对她不地道，她求我帮忙，就这。”
管她三七二十一，我撞开她的房门，见有两纸箱的书，钢琴上摆一贝多芬像，像框背后有一纸条，上写“此钢琴赠××小学四年级学生王刚。”
完了！你赠的赠送的送，我的房钱找谁要去! 我想扣下钢琴顶那房钱，又于心不安，便到那小学偷偷地看了一眼那小学生，只见他长得高高大大，极眼熟，酷似那“劳斯莱斯”里钻出来的汉子。
正决定将琴送去，收到一汇款，掐指一算正好是房钱的数。不知寄者姓名，必李姐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