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西部文学 于 2015-11-29 20:05 编辑
天还没破晓，袁阿泥就起了床，煮了半锅粥，在水缸里挖了些自己腌制的萝卜干，一屁股坐在门口，“哗啦哗啦”喝起来。 “哟，阿泥，这么早就喝粥了。”隔壁陈阿大拎了个篮子从袁阿泥家门口经过。 “嗯。”袁阿泥一边喝粥一边回答。 “你做挑上水活，只喝粥有力气挑吗？”陈阿大带了些讥讽的问。 “没事，多喝几碗就行。” “切，多喝就得多撒尿了……”陈阿大狂笑了几声走开了。 袁阿泥喝不下去了，好像陈阿大的话已填饱了他的胃。收拾了一下碗和筷，袁阿泥就拿了扁担和箩筐到大桥上去等活了。 大桥上等活的人已很多了，袁阿泥把扁担箩筐放在一边，挑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这些人都是做挑上水活的，所谓挑上水就是帮雇主把船上或是车上的砖头、泥沙一箩筐一箩筐地挑到岸上来。 袁阿泥记得，自己是从三十岁那年开始做这个活的。初中毕业后，袁阿泥跟村上的泥水匠剃墙头，剃了十年墙头也没给自家剃一回。大哥二哥相继成家，父亲跟大哥过，母亲跟二哥过，袁阿泥自个儿搂着三间瓦房过。 十年的泥水匠生涯耽误了袁阿泥的婚事，说媒的倒是不少；可人家姑娘一听是泥水匠，都跑的无影无踪，留下袁阿泥感慨世人太现实。 社会现实，逼得袁阿泥也现实起来。袁阿泥开始不做泥水匠了，找了个工厂当了工人。工人名义上比泥水匠好听，可工资远远不如泥水匠来的多。可没法，为了能早日成家，袁阿泥在工厂呆了整整三年。三年下来，袁阿泥心灰意冷，老婆没娶到，钱也没存到。 那是初秋的一天，袁阿泥第一次买了瓶酒到大桥上，那天桥上风很大，呼呼的，吹得他直打寒颤。袁阿泥索性一口气将整瓶酒喝下，空瓶“咕咚”一声扔进大河里，顿时河中央溅起了朵朵水花。 在桥的一头，有人在闲聊，一个说：“我昨天挑上水挑了一百多，今天准备再多挑些。”一个说：“嗯，我也挑了一百多。”袁阿泥定了定神，这活一天能挣这么多？比在厂里多两倍呢！袁阿泥来了劲，走过去和他们攀谈。这不，从那天起，就加入了他们挑上水队伍，一干又一个三年过去了。 “干活了，阿泥，想什么呢？” 袁阿泥回过神，笑了笑，开始挑起砖头来。他的蛮力真是没人能比，一箩筐一箩筐从不停歇。大伙儿说：“阿泥，歇会，抽支烟。”袁阿泥擦了擦汗说：“我不累，你们歇吧。”“这样卖命，犯不着的。”大伙儿又说。怎么犯不着，现在年轻不多挣些钱，以后老了咋办？袁阿泥心里想，自己没文化，没背景，只能干体力活，而这体力活只能靠年轻时做。 到中午吃饭的时候，阿泥饿的有些吃不消了，看来早上一定要吃饱才行。他心里明白，要不是陈阿大的话，自己肯定要多吃两碗。 “阿泥，吃饭去。”大伙儿喊。 “来了。”袁阿泥洗了把脸跟了上去。 下午一通活把大伙儿累的够呛。袁阿泥也累惨了，为了多挣些钱，他比大伙儿足足多挑了二十筐。他们的工资是一天结清的。其他人分别是一百二左右，袁阿泥一百八。 “哇，这么多！”有人说。 “钱是多，可人家力气也花的多呀！”也有人这样说。 袁阿泥才不管这些，拿好钱，挑着箩筐回家了。他的晚饭很简单，一个菜，一个汤，两碗米饭。 “哟，吃晚饭啦？”陈阿大走过，问。 “嗯。”袁阿泥应了一声。 “切，累了一整天，就吃这些？”陈阿大走进来，看到袁阿泥的菜不屑的说。 “一个人，吃啥都行。”袁阿泥回答。 “这是什么话？就是因为一个人，才不能亏待自己，你这样拼命挣钱，这钱以后给谁花啊？你又没个小孩！”陈阿大振振有词的说。 这话伤了袁阿泥的心，彻底伤了心。他“嗖”的一下站起来，往里屋走去，接着“砰”的一声，门重重的关上了。 袁阿泥从箱子里翻出来这些年的存款，不多不少，正好十万。他寻思着，要多存些，有机会娶个老婆生个娃。如果娶不到，也要存些钱养老。想到这里，心里阳光了起来，满身的伤痛顿时消失了。 早点睡觉，一定会过上幸福生活的，他对自己说。 第二天，袁阿泥又早早的起床了，今天他学乖了，在粥里面搓了些糯米团子，团子配粥，一早上不至于会饿的咕咕叫了。 吃好早饭，阿泥拿起扁担箩筐准备去大桥上了。正在这时，他的母亲风风火火的跑过来，“阿泥啊，快放下扁担和箩筐。”母亲边说话边在阿泥的肩头卸下扁担来。袁阿泥被弄糊涂了，母亲也是勤快人，巴不得他每天多挣钱，今天这是怎么了？袁阿泥睁大了眼睛盯着母亲。母亲一副老脸笑的皱纹堆起，见阿泥疑惑，她踮起脚尖嘴巴凑到阿泥耳朵边说：“今天甭去挑上水了，你王大妈给你说了个对象，是王家庄老林家的闺女，等下要过来相亲呢。” “啊？”袁阿泥听到这话似乎有些不相信，难怪他不相信，好多年没人给他说媒了；以前做泥水匠时，人家姑娘一听干这个的，扭头就走。后来在工厂做工人，人家又嫌他挣钱少；现在做了挑上水活更是没人给他说媒了，挑上水这个活大家都知道又累又脏的。袁阿泥已经对自己的婚姻大事失望了，已经三十好几了，存款不多，房子也只有三间，哪个女人肯跟他？现在猛然听到母亲说有人愿意和他处对象，阿泥的心里真是五味俱全啊。要说他不想女人那是假的，每次看到村上那些同龄的男人，一手拉着孩子，一手牵着老婆，袁阿泥的心里总会泛酸，那是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幸福生活啊。 母亲看袁阿泥愣在那儿，就用手推了推他，“阿泥，你咋了啊？听到了没有啊？” 袁阿泥把脸偏向一边，这个大老爷们此时有些难为情了。 “嗯。”他点了点头。 母亲见阿泥点头就放心了，说道：“那就这样说定了哦，你今天留在家里，等下换身新衣裳，在家等着吧。”母亲说完乐呵呵的走了。 袁阿泥目送着母亲离去的背影，鼻子竟有些酸酸的，母亲一大把年纪了，好日子没过上，还在为他操心操累。阿泥心里真不是滋味，又想到了自己的无能，一个大老爷们除了一身蛮力还有什么？他心情低落的进里屋；翻箱倒柜的换了一身干净的半新的衣服坐在外屋等。等的时候阿泥脑子里想了许多事情，想到以前，想想现在，还幻想了未来；像这样休闲的坐在家里凭空乱想还是第一次，要不是今天有事，他这会儿早挑上泥沙了；不过为了自己的幸福生活，休息一天也是值得的。 就在袁阿泥东想西想的时候，他母亲和王大妈领着一个姑娘进来了。袁阿泥没想到她们来的这么快，好像有些措手不及，似乎他还没完全准备好。母亲已经招呼媒婆和姑娘坐下了，走过来对愣神的阿泥拍了一下，“去泡茶。”袁阿泥这才清醒，赶紧去厨房泡茶了。 外屋阿泥母亲和王大妈她们已经说开了，有说有笑的。阿泥端着茶水出来，母亲接过说道：“喝口茶，随便瞎聊聊，不要拘束哦。”母亲这话应该是说给那个姑娘听的，可阿泥听着感觉像在说他；说完又拉了阿泥的袖口示意他坐下来。阿泥一屁股坐下，头都不敢抬，更不要说去瞧人家姑娘脸了。 “阿泥，别害臊，这就是林兰心，王家庄的，今年二十八，模样俊着呢。” 林兰心听到媒婆介绍她，微微笑了一下，也没抬头看阿泥。 媒婆说完神秘兮兮的站起来拉着阿泥母亲的衣袖说：“咱老姐妹去你屋聊去，让他们年轻人自个儿聊吧。”母亲跟她去了，屋里只剩下阿泥和兰心。即便这样，阿泥还是不敢抬头看。倒是兰心挺大方的，她很从容的抬头望了一眼袁阿泥。袁阿泥是两只手握着，有时握的紧紧的，有时又互相搓来搓去。 “媒婆都跟你说了吗？”还是林兰心打破了沉默。 “恩，”袁阿泥点了一下头，却又马上“啊”了一下，问：“说什么啊？” “我的事啊。” “你的啥事？” 又沉默了。袁阿泥还是低着头，其实他很想抬头看看姑娘的模样，看一眼也好，只可怜他没勇气抬头，只能偷偷用眼神瞟瞟。 “我处过对象，还跟别人……”林兰心欲言又止，有些事情她是不想再去提及的。袁阿泥听了半句却没了下句有些焦急，问道：“啥啊？”“我和别人打掉过孩子的。”林兰心说完好像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一样，羞愧又难过的低下了头。 这下袁阿泥“啊”的一下骤然站起，他忘了羞涩盯着林兰心看，白白的脸蛋大眼睛，弯弯的眉毛小嘴巴，好一副漂亮的脸庞。可她却有这么一段过去，袁阿泥“啪”的一下又重新坐回椅子上。怪不得有媒婆给他说媒来了，怪不得这么好看的一个姑娘愿意和他处对象，袁阿泥的心是又酸又痛。 林兰心知道此时袁阿泥心里不好受，其实这种事情本可以不说的，可她觉得如果不说那是对阿泥的一种伤害，让她去欺骗一个老实人，她做不到。 “以前我一时糊涂犯了错，现在我想明白了，我也不图有钱人家，只希望能找一个老实人安安分分的过日子；你对我有想法我不怪你，你看不上我也没事；如果你要我，我林兰心这辈子永远跟着你，和你一起吃苦受累都愿意。”这是林兰心的肺腑之言，过去那段往事是她不愿提起的，可不提起也得面对，它毕竟存在过。 袁阿泥晕了，以为自己走运了，幸福生活就要开始了，想不到却是这样的女子，现在女人向他摊牌，只要他袁阿泥肯要她，那女子定会全心全意跟着他了。可他袁阿泥现在只需要冷静，需要一个人独处。林兰心知道袁阿泥心里的痛苦和矛盾，她悄悄的走了，留下阿泥疯狂的胡思乱想起来。 袁阿泥挑上水都没心思了，脑子里一直想林兰心的事；大伙儿休息时，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脑子乱哄哄的，挥之不去的还是林兰心的事。好不容易熬到干完活，一个人急急的奔回家，他只想一个人静静的想，虽然想的够多了，可还是没想好该如何面对。 袁阿泥走到家门口，见大门打开着，以为是母亲来帮他做饭了。他把扁担箩筐放下，却听到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你回来了啊，饭我做好了，你吃吧，我回去了。” 袁阿泥抬头看到林兰心，一阵惊讶，竟一时还不过神来。 “我是问你妈妈拿的钥匙。”林兰心说完羞涩的走了。 袁阿泥走到厨房，灶台上两个菜一个汤，热气腾腾香喷喷。其实林兰心这样的举动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一剂安慰和疗伤的药，可袁阿泥却希望她不要这样做。 接下来的日子袁阿泥干完活回到家里，林兰心都会帮他把饭菜做好，袁阿泥只要洗洗就可以吃到热乎的饭菜了。如果说阿泥一点都没动心那是假的，可有些事却是过不了槛的。 一天傍晚，袁阿泥干完活挑着扁担箩筐走在村子上，他远远就听到陈阿大和村上几个人在说他。 “袁阿泥那个瘪三，想不到走了狗屎运，竟然有个漂亮的大姑娘愿意跟他。” “就是，阿泥那个穷鬼有什么好？除了一身蛮力啥都没有。” “那姑娘早晚后悔，跟他袁阿泥还不如跟个要饭的。” 袁阿泥怒火中烧，恨不能冲过去撕烂他们的嘴，可他没有；他凭什么去撕烂他们的嘴，他们说的难道不对吗？他袁阿泥就是除了一身蛮力一无所有的人。 袁阿泥一个大男人眼里噙着泪回到家里，林兰心已经做好饭菜了，见阿泥回来，开心的迎上来，“回来了啊，快洗洗吃饭吧，肯定饿坏了。” 袁阿泥边洗脸边擦泪，突然的他觉得家里好温暖，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和愉快涌上心来。他偷偷看看林兰心，这温暖的感觉是她带给他的，这个可怜的女人其实也挺好的。林兰心发现袁阿泥在看她，有点不好意思的说：“你慢慢吃吧，我也该回去了。”说完她就往外走去。 袁阿泥一把拉住她，“留下吃饭吧。” “这，可以吗？你愿意让我留下吃饭？” “我，”袁阿泥满肚子话一时也说不出口，“如果你愿意，如果你不嫌弃我穷，就做我媳妇吧。” 林兰心一阵激动，傻姑娘竟然留下了眼泪。 “只要你不嫌弃我，我愿意做你的媳妇，为你做饭洗衣生娃。” 袁阿泥此时再也控制不住了，一个单身男人这么多年没掉过的眼泪统统洒下了，他不由自主的把林兰心拥入怀里。 “我袁阿泥一定会让你幸福的，只要我们好好干活，幸福生活一定会来的。” 是的，他们会幸福的，善良又爱劳动的人都会幸福的。 袁阿泥和林兰心结婚没多久，兰心就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又过了没多久，上面来了通知，袁阿泥这一村的人都要拆迁搬去公寓房了。这真是好事成双啊，难怪袁阿泥逢人就说，我是幸福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