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刘雪儿 于 2016-1-27 21:50 编辑
三叔外出熬活，三十多岁了带了个年轻的小媳妇回来，还没出彩礼钱，村里人一片哗然，都说三叔好福气。三叔蹲在大门口的石碾上，吸着旱烟晒着太阳。三婶操着外地口音，总觉得自己不能很好的融入村子，就学三叔说话，三叔问她一句她学一句，常常忘了回答，三叔就说:“瓷马二愣的！”三婶还是跟着重复，气得三叔直摇头。用心无事不成，几年下来，三婶的乡音没了，张口就说三叔“瓷马二愣的！”，比村里人还地道。三婶经常和村里的小媳妇们一起赶集买衣服，按照村里的风俗为人处事，再后来就没人能认出她是外地人了。
三婶几乎一两年就生一个娃娃，十几年下来，竟然生了九个女儿。从第三个女儿开始，她的月子就开始在婆婆的谩骂和三叔的训斥中度过，婆婆煮一碗清汤挂面，给她往炕边一推:“生的倒是快，全是赔钱货！”三叔圪蹴在墙根，耷拉着脑袋，一边敲着烟锅一边叹着气。三婶每次生不出儿子，就抱着婴儿哭啊哭啊，眼泪流干了，嗓子哭哑了，实在是哭得没辙了，干脆月子也不坐了，话也不说了，照常做饭干家务照顾一群孩子。孩子太多家里花费大，日子过得拮据而冷漠，三婶再省吃俭用，日子总是缓不过劲来，穷的让自己都看不起。三叔整天骂养不起这一群贱货，当初瞎了眼拾了三婶这么个便宜。生到第九个女儿，三叔也没话可说了，照旧去村口谝闲传码花花牌，像家里没事一样。生完第九个女儿，三婶得了场大病，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说糊话。村医让送去县城住院，三叔说不打紧死不了就没送。三婶醒来后，就成了半仙。
三婶把家里一间不用的仓库偏房打扫了，设了香案搭了供堂，买了尊泥菩萨供奉起来，早晚烧香拜祭。三婶给乡亲们说，她昏睡三天已受观音菩萨点化，成为菩萨的信使，专门回来为村里人祈福，保佑大家诸事顺利。三叔生气的吼她，“那你没问菩萨你为啥就生不出儿子？”三婶说:“菩萨说我命里注定今生有九仙女，无子，还说让你下辈子当女人！”三叔气的扑上去就打，三婶跑进了屋子，三叔脱下一只鞋扔过去，黑色的旧布鞋碰在门框上无声的掉在地上……
村委会把三婶带去乡里做了结扎手术，三婶说:“我正愁明年再生可咋办哩，这下好了，菩萨保佑，我再也不用生娃娃了！”三婶从此后逢人就讲菩萨，让大家来她家许愿解忧，给孩子们挂锁保佑，不收钱。谁家没有发愁事，有些媳妇买了香纸来找三婶，三婶让人烧香磕头跪在佛像前诚心祈祷所求之事，她拿笤帚在来人身上敲打扫尘，嘴里念念有词，取一张黄裱在蜡烛上烤一会，就出现了一些烟熏的图案，这些图案都会被三婶看成莲花菩萨之类的画像，往往有残缺不成形的部分，三婶就说所求之事中间有磕绊，得等时间化解，她已经把事情给菩萨禀报了，会解决的。然后她把黄裱裁成小方块，叠成小三角插进香案上装满麦子的方木兜里，烧完纸钱后打开小三角包，里面总会有点香灰之类的渣子，三婶说这就是菩萨给的神药，让人拿回去兑水服用。三婶再把红布裁成长条，用墨汁毛笔当场画符再写上所求之事保平安，让来人把她写的红布符叠成三角，或装在贴身口袋里随身携带，或压在床底或绑在车上。从三婶处祈祷回来，女人们将烦恼倾诉后压力有所缓解，心态也就平和了许多。时间长了，大家互相通传，来烧香求符要神药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有的人还带来些水果点心之类的供品献在佛前，三婶对来人都很热情，无论早晚都热情接待。至于所求之事，长久以后都会化解，所保佑之人，无论遭遇如何，都无从埋怨菩萨，只觉得是自己没有处理好罢了。
三叔看她装神弄鬼还挺能唬人，还有人送食物，也就不管她了，闲暇时间随她烧香拜佛。三婶和她的菩萨名气渐渐大了，外村的人也过来求符求药，还有人五元十元的押点香钱，三婶就用这些钱来买香纸、红布、黄裱、墨汁等用品，菩萨的香火日益旺盛，家里的零用也逐渐宽裕，三婶有了额外收入，三叔的骂声渐渐没有了，还主动替三婶赶集采购，他不怕得罪菩萨只怕影响了香火。
女儿们一个个都嫁人了，彩礼年年涨，三叔也盖起了红砖瓦房，日子越过越红火。唯独别人家娶媳妇，三叔就觉得自己无后对不起祖宗抬不起头。三叔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着太阳胡思乱想，这不花钱娶媳妇也不是啥好事，当初如果在村里花钱讨个媳妇，是不是现在孙子都抱上了？三叔望着天上的云彩发呆，那云彩一会儿像菩萨一会像儿娃娃。
三婶的七闺女离了婚回来住在娘家，三婶张落着给她招了个上门女婿，一年后就生了个男孩，算是三叔的亲孙子，跟着三叔姓，三叔高兴的合不拢嘴，总算是有后了。没过几年招来的上门女婿拐了邻村的媳妇跑了，七姑娘丢下儿子又再嫁出门，孙子成了三叔一个人的。三叔整天走哪都拽着宝贝孙子，梦里搂着孙子都笑出了声，三叔静等着孙子一天天长大，只盼着给孙子娶媳妇。三婶依旧礼佛，为人祈福，做着半仙。
孙子娶媳妇的那晚，三婶咽气了。她叫来孙子媳妇，单独说了半宿话。她告诉孙子媳妇，女人要活下去，得靠自己赚钱养家。三婶说小时候她奶奶就是村里的半仙，家里香火旺日子好，烧香画符那一套她从小就看会了，神药也是提前把香灰和麦渣沾在黄裱上，一折纸就掉渣，只是她不信神常常给奶奶捣乱。后来奶奶死了，父亲赌博把她高价许给了村里的瘸子，她逃婚出来遇上了三叔，三叔收留她并给她安家，她就再也没回去。后来她生不出儿子被折磨的没法活了，才想起了她奶奶的话：“神经了才求神，不是神有多灵，是人求神为安心。”三婶说她不是招摇撞骗，只是为了能安宁地活着，能让可怜的求神的女人们都安心有望的活下去……
三婶死后，三叔家停了香火。三叔躺在炕上抽着旱烟，不再出门。他想到三婶自从跟了她，这一生就再没见过亲人，没离开过村子。三叔后悔他怎么到现在才发现，然而三婶从未提起过，三叔忽然觉得自己不像个男人。
孙媳妇打扫了佛堂，她也经常祭拜，但是她拜的不是菩萨，而是三婶。
作者：肖敏，女，1974年生，陕西西安人，酷爱文学创作，热爱诗歌，喜欢书法，有作品常见各报刊和民刊。主张诗词文字，显我本心，在文字中愉悦，在文学世界里找到真我。 住址：陕西省西安市莲湖区土门团结中路翡丽城2-1-2104 肖敏 邮编：710077 电话：18092206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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