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万龙散文】秦岭印象系列散文——秦岭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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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890 | 回复5 | 2016-1-13 11:51:5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是在梦中又回到那个部落般的小山村的。陡峭的林间小路还在,依旧爬满了红黑相间、纯黑色的和黄绿色的蛇;那条大蛇还懒洋洋的在路旁的野葡萄藤上晒太阳;那只在溪边喝水的黄鸭狳,惊慌中看了我一眼,匆忙奔向林中,弄得枯枝咔咔的响......翻过那个叫太白梁的大岭一直走到沟底的垭豁口,就看到这个叫太坪河的村子了。还没下山嘴,满坪的狗便咬起来,狂奔而来,坪里散落的人家都知道:来客人了。我第一次到这小山村时,漫山被厚厚的雪覆盖着。
     村子小学原来的老师,因为忍受不了艰苦接二连三的走了,快两个月没人给娃们上课,娃们野物似的乱疯。于是乡里和村上决定再请一位教师代课。我就是这样来到了这个山间小村的。学校是一家农舍改建的,在两户人家的中间。那天正好一户人家杀猪。山里人少,一家杀猪一个坪里远远近近的都喊来帮忙,主人来了,狗也跟着赶场,在雪地里扯成一团,原本洁白的颜色被弄得斑斑驳驳。我一到,便顺应成了贵客,主人递茶奉烟,满脸堆笑,一坪的人都围着看,像来了什么稀罕似的。也就是从这天我感受到了山里人的淳朴、热情和善良。杀头猪,坪里男男女女来了三四十人帮忙,砍柴的、磨豆腐的、烧茶煮酒的、炖肉熬粥的、炒菜烙饼的,把这弄成了一次聚会。我刚到不久便开饭了,男人们找来一尺多宽两丈多长的木板搭成饭桌,两边放长条凳。贵宾坐里间靠神龛的位子,主人坐门口,便于招呼客人。菜不丰但盛,几个大老碗:豆腐炒肉(肉有一指厚比手掌大)、干豆角炖骨头、干香椿蒸碗、凉拌豆芽、香辣土豆丝......在长桌上一溜排开,每人面前一个小黑碗,是喝酒用的。主人手执闪着亮光的铜壶看酒,每人先干三碗,这场面我还是第一次见,我破例斟了一碗随意。大伙吃菜喝酒、猜拳行令,热闹非凡,就连狗也在桌下为骨头咬得乱叫。听说我是新老师,周围的孩子在家长的怂恿下给我这新老师敬酒,整个划拳行令都停了下来。大家都看着我,我从没喝过酒,更不用说用碗了。一坪人三四十双眼睛看着,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还是村里的一位干部在一边打了圆场:少喝点,心到就行。这时,过来一个红脸汉,操着陕南腔说:“不行,娃们一人三碗不能少,咱山里缺金缺银不缺酒,新老师大老远到咱这穷山沟,这酒一定要喝。老师咱这些山里娃就交给你了!”我确实喝不了那么多酒,经过商议,由一个孩子代表所有学生敬三碗酒,我也凭年轻气盛喝干了三碗酒,放下碗我就顺势滚到桌下。
     等我醒来时,已是第三天早上了。太阳也已升上山顶,照在雪上刺眼的白。就听有人说:醒了,醒了。第一眼就看到红脸汉子满脸歉意的说:对不起,对不起,不知道你喝酒这么不行。我忙翻身起来说:没事。便有人为我打来洗脸水,洗漱完,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鸡蛋挂面放到桌子上,我在这里的第一天生活正式开始了。
     学校是三间民宅,是只有一二年级的一个教学点。门上挂了一块60厘米长40厘米宽的校牌,白底黑字“太坪河小学”。进门左手前半部分是办公室兼卧室,后半部分是厨房;右手是教室。正面窗子的地方是黑板,山墙上挖出两个窗子透光。墙上有隶书写的《小学生守则》标语。教室有两排桌子,大概可以坐三十个学生。快十点的时候,学生陆续来了。我让孩子们坐到教室里,一数26个。大的十一二岁,小的才五六岁。站在教室里,我所感受最艳丽的是孩子们那又黑又亮的眼睛。也许是因为上学,大部分孩子的脸还洗得红扑扑的。一群孩子没一个着装新艳,长袍短褂就像抗战转移的童子军。就那一双双眼睛,在这光线昏暗的教室里闪烁着山村的希望啊!
     这条陌生的山沟,四周环山,一条河从狭长的谷地扯了条沟为自己开辟了前进的道路,这条河叫太坪河,所以村子叫太坪河村,学校也就叫太坪河小学。我扮起了一名教师的角色。抬头四周是山,白雪皑皑,莽林丛生,天空被山头割成支离的狭长形,白天可以看飞鸟、蓝天、流云;晚上可以看星空璀璨。我被命运牵绊着将在这里生活下去,什么时候离去我不知道。走上工作岗位的第二天,天一亮,我就一边洗漱一边给自己做饭,一个人生活虽然寂寞却也自在。看着火苗舔着锅底,面疙瘩和着土豆疙瘩在锅里咕噜着。人在寻求精神自由时往往忽视物质生活的优劣。胡乱吃过饭,孩子们都来了。由于昨天强调了卫生,今天的手脸都洗得很干净,只是衣服还是老样子,灰色、蓝色、草绿,缀满了补丁;布头拼的书包鼓鼓囊囊的,排队站在厨房案边。我一看案上腊肉、豆腐、鸡蛋,还有一些黑紫色的烘干的肉堆满了厨案。随学生来的还有一些家长用竹篓装着土豆、甘蓝菜,还有用瓶子装的土蜂蜜和玉米酒。我真是受宠若惊。我在平原长大,读书十多年,经历很多老师,但对老师如此的馈赠和厚爱,我真闻所未闻。这就是偏僻的秦岭腹地的山里人啊!
     直到放寒假的日子,不断有人送腊肉、烘干的豆腐,还有猎获的野味。冬月腊月是山里人杀猪等待过年的日子,于是不断有人请去吃饭和参加一些红白喜事。我这十七岁的是少年往往是每次的尊贵客人,和最年长的老人坐在一起,享用席间的特权。每到一家总会有一个学生代表给我敬酒,也就是在这样的气氛里,我走遍了山间小村的每家,认识了这不到三百口的村子的每个人。
      一九八四年的寒假是比较温暖的。开学上山时,雪已经融化了,只有一些冰挂在悬崖上,玉雕似的。山色已经淡出些浅浅的黄润。学校对面的山梁叫鱼夹梁,过去是耕地,现在已经长满荒草和幼树。天晴的日子,鹰会在蓝天白云间划过,搜寻猎物,那会是一幅很美的画卷。春天就这样在云卷云舒、鹰起鹰落里继续着。
      山茱萸最先裂开金黄色的花蕾,在地角坎边、房前屋后煊染着。几场风吹过,柳条甩翠,在河边涂抹几笔浅绿,并不断增色。从河边开始依次是杏花粉白、桃花粉红。山上红的芽儿、黄的芽儿依次涂抹着山色。山色一天天润朗起来。绿色从沟底直浸漫上山顶。有些日子,我观看柳叶绽眉;有些日子我在看桃花抒蕾。更多的时候,我是在午间或放学后,站在河水洄溯的地方看一湾清流。真是一溪好水啊!清灵灵的,让人能看到深处的每一粒石子、每条摆尾的游鱼。岸边老柳树的根绵如发丝顺流轻摇。老柳如苍龙崛起,柳丝如纱,不知名的鸟儿隐身其间,唱着情歌。小蝌蚪破卵而出,一条河断章成无限的诗句,让人遐想春天的意境。
      最美要数鱼夹梁的那片荒地了,象一段碎花细布,绵密的印满了黄色、白色的花朵。好大的一片草莓庄园啊!那是一片野草莓的乐园,成熟的尽管成熟,开花的尽情开花,甜美的尽管甜美。有鸟雀跳跃其间觅食。最热闹的要数这帮孩子们,每天中午放学,都要拉我去这地里吃这免费的美味。那些野草莓白色的清脆香甜,红色的酸甜可口。
      吃草莓的日子,平原上已经进入盛夏了。山间啊才是春光最浓的季节,山里人家养的土蜜蜂在这时候分群了,像分家似的,蜂王带着属于自己的孩子寻找一个新家园。这时节,花儿赶趟似的开放。酢浆草紫色的花朵会在山道边绚丽的染出一大片红紫。爬上林梢的忍冬藤,在玉盘里托出两两成双的金银花。野葡萄、五味子吐出成串的花儿,粉嘟嘟的,捧着盛情等待辛勤的蜜蜂。野牡丹从灌木丛中探出白边黄蕊的花朵。山淀子一树的花朵像一位珠光宝气的贵妃,直逼人的眼。山芍药到像文静的小女孩静静地在地角林边吐着清香。
      有风吹过的山林是最壮美的。站在高山顶上看林海,山成了陡起的绿色波浪,在风中呼啸翻涌,似乎整个世界都为之动起来。我虽未到过大海,确有了看海的感觉,感悟到海的壮观。
      孩子是最容易交流的人群。他们常常有被人重视或引起别人重视的童真。在这个季节里,我这个十八岁的老师被这群天真的孩子公主般的宠着。房间里、窗台上,每天都有鲜花在吐香。他们甚至用鲜花编织成花环带在我头上、脖子上。我也被他们诱出了童心,在这条山沟的春天里烂漫着。
     山百合吐香的时候,时序已进入六月。六月是山色最浓的季节,林海绿得像刚画下来的,一摸会染你的手。雨是这个时候的常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携带雷鸣闪电,撒一路珠玉乱跳,拍得高昂的树冠不堪其负。急雨过后,依旧是阳光灿烂。清新的空气湿腻清甜,亭亭玉立的百合花最宜这样的傍晚,浓烈的馨香从白玉般花朵的喇叭口喷散开来,弥漫在晚风中的山谷,夕阳的瑰丽给这清纯的处子笼上神秘的色彩。这时候,鸟儿在山谷演奏一天最后的交响乐。夕阳谢幕的时候,月亮便款款光临,皎洁的月光给山林染上一层黯淡的晕白。潮在绿色植物的脉管正涨。林下,不知名的花儿眠了,闭合了自己的窗,怕被星星窥视了内心的秘密。山林静静的,溪流的声音在这静夜里格外清越。鱼群在这清流的汇聚处私会,商议明天的事情。夜鸟静浮枝头的巢里,像个隐士。不安分的是那些夜游的小动物。小松鼠从石洞里探出头,黑亮的眼睛在月光下熠熠闪烁。游蛇在草丛探测四周的气息,伺机捕捉猎物。草丛六月的夜,是萤火虫的夜。难得有这样清爽的夜啊!月亮的美就不必说了!萤火虫这些夜的精灵们打着灯笼在这静夜里了解森林的秘密,她们访问每棵树、每朵花。她们轻叩花儿的窗,花儿懒得理她们,她们便去溪流上。只有溪流不厌其烦的与这些花边新闻的小记者们倾吐心扉。溪流告诉她们大海的歌是多么动听,溪流要去大海听歌,邀请萤火虫一起去,萤火虫怕路远悄悄飞走了。月亮在夜的天空让星孩们默颂《安祥曲》,领着星孩们一路西去。天边又露出鱼肚白。启明星掉队了,叫着喊着向西天追去,结果把林子的鸟儿惊醒了,于是鸟儿们便把晨曦吵破了,把世界闹醒了。六月就这样过去了。
     七月的庄稼在坪里疯长。满坪里不几天玉米便拔节到到挡住人视线的高度,鼓胀的喇叭头吹着《朝天子》;四季豆上架了,游蛇似的芽头缠绕竹棍向上窜,甩一个白色红色的炸响便结一个绿豆角;土豆秧也把地面盖了个密不透风,白边黄蕊的小花在风中跳着集体舞,怕站不稳,用土豆拴住自己的脚。最艳乍的是萱草,偏要在这时向蜜蜂大献殷勤,用黄花做酒杯,捧出香甜来,引得蝶来蜂往。向日葵像个伟丈夫,永远向太阳昂着头,对一切不屑一顾,追星族似的,只仰望自己的最爱。
      山林在成熟、积淀。五味子、野葡萄熟成了绛紫色,那天然的藤蔓挂在古树上,鸟儿们到了享用大自然美味的季节了。山林的八月即将进入多彩的季节。树叶也因积淀了过多的营养底底的垂着。坪坝里玉米成熟的像个孕妇,玉米棒在升浆中变得老熟。向日葵在太阳的调教下垂下了硕大的头颅。这时候是女人们最忙的时节。豆角在架上正好采摘,放到锅里蒸熟,用线穿成串,挂在房檐下、栏杆上。土豆成熟了,需要从地里挖出来,去掉皮,均匀的切成片,趁着阳光灿烂晒干等候收藏。这时节,也是山里人最有情调的时节,守號的夜歌必定是一位山歌高手唱的,在静夜里宣泄心中的酸甜苦辣,伴随敲击木桶的声音,在山谷中悠扬。农家火塘边红灰里煨着土豆,火塘边烤着未老的玉米棒,玉米在火的烘烤下变得色焦黄,散发着香甜的气息。山里人是最会享用人间美味的,烤玉米就着核桃仁吃真是人间美食的最佳搭档,那种香甜真是沁人心脾,回味无穷。秦岭的八月,是甜到梦里的八月,是蘸着蜂蜜吃糍粑的八月!
      九月,山林被艳阳大手笔的渲染着。林间彩色的落叶,蝴蝶似的漫天飞舞。漫步林间,脚踩在落叶上有非常惬意的感觉。你无法用色彩和语言去描述秋天的山林,只能在陶醉中感悟秋的韵味。秋天应该是诗人的季节,只有诗般情怀的人才配得上如此炫美的风景。随风飘落有各种树木成熟的种子,最多的要数圆润饱满的橡实、栗子。动物们开始忙碌的收集过冬的粮食呢。小獾、野猪、狗熊、松鼠都在大口的享用着自然的馈赠。这种馈赠是免费的,真是天地无私,万物赖存其间啊!
      田坝里的土豆收完了,玉米也放到了楼上的竹笆上;黄豆早收的已经是连枷翻飞、四邻帮忙。迟收的摊晒在地里;收完白菜萝卜,犁完冬地,冬天也就跟着来了。山里的冬天到得早,几场寒流,山色便萧瑟了许多。青㭎、橡树枯黄的叶子蜷缩在枝头,山坡成了暗红色;白桦早已把叶子褪的一干二净,在林子里显得格外特别。野草失去了往日狂放的绿色,枯黄的让人凄迷。这时是山上拱猪最肥的时节,年轻人爱闹活,三五人引着三五只狗上山了。拱猪大都躲在山洞里。狗在这时野性得到最大的张扬,满山坡嗅着狂追。撵的野鸡、金鸡满山乱飞。飞不急的变成了猎物,被叼到主人面前摇头晃脑表功劳。几只狗在前面狂吠,大家知道有收获了,风快的向前爬去。狗钻进洞里,不一会儿,一只肥嘟嘟的家伙哆嗦着从洞里出来,装进事先准备的袋子,晚上有了下酒的美味了。
五   
     下雪的日子,便是山里人最活跃的日子,雪一停正是打猎的最佳时节。背上玉米老酒,装上干粮,提着心爱的猎枪,引着情人似的猎犬,一路吆活着出门了。下雪天打围,一大群人,有的断路、有的追赶、有的吆活,漫山遍野呼喊着,惊动猎物朝预定的方向跑。枪手们子弹上膛,等候着。一股蓝烟,一声炸响,就听见有人喊:“打倒了,打倒了”,便有殷红的血在雪地上溅出点点梅花。赶完一条沟,在山梁上喝老酒,就着雪啃干粮。歇息后,又呼啸着朝另一条沟奔去。就这样,又到了山里人杀猪等待过年的日子了。
     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我在这条山沟里生活了七年,我常常想起那条山路;想起那里淳朴厚道的乡亲们;想起我教过的那些孩子;想起那条河。“逝者如斯”。光阴的海淹没了多少珍贵的日子,淹没了多少深刻的记忆啊!但在秦岭深处那个叫太坪河的地方能在我的记忆中淹没么?
     昨夜梦回,我又站在那条河边啊——太坪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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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泉东风 | 2016-1-13 13:19:1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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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汶个人认证 | 2016-1-13 16:02:18 | 显示全部楼层
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我在这条山沟里生活了七年,我常常想起那条山路;想起那里淳朴厚道的乡亲们;想起我教过的那些孩子;想起那条河。“逝者如斯”。光阴的海淹没了多少珍贵的日子,淹没了多少深刻的记忆啊!但在秦岭深处那个叫太坪河的地方能在我的记忆中淹没么?
     昨夜梦回,我又站在那条河边啊——太坪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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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万龙 | 2016-1-13 21:53:2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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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万龙 | 2016-1-13 21:54:12 | 显示全部楼层
晓汶 发表于 2016-1-13 16:02
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我在这条山沟里生活了七年,我常常想起那条山路;想起那里淳朴厚道的乡亲们;想起我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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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万龙 | 2016-1-15 22:08:51 | 显示全部楼层
光阴的海淹没了多少珍贵的日子,淹没了多少深刻的记忆啊!但在秦岭深处那个叫太坪河的地方能在我的记忆中淹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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