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东西消亡得很快,儿时的许多场景,几乎是永不可见了,只能镌刻在那一代人记忆的内存里,偶而回放。 我们小时候,做饭都使用炉子,是烧柴烧煤的炉子,但木柴和煤是凭票定量购买,每家都不够用,计划外再去买,难度大而且家家也都没有余裕,那时人遇事首先想的办法都是不花钱不违法的办法。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这里发挥了作用,我们地处小兴安岭,靠山;濒临黑龙江,靠水。山上产木头,伐木工人每年冬季去山中砍伐,到了夏季,通过江水,把山里的木头以放木排方式运到城市的码头,通过码头装上汽车,运往全国各地。 木头是国家财产,知青英雄金训华就是为了抢救两根木头电线杆而壮烈牺牲,那时有一幅著名的画《革命青年的榜样-金训华》随两报一刊传遍全国,还登上了国家名片-邮票,他的事情就发生在我们这里。画的作者之一陈逸飞凭借此画成为一代画师,也更为现代人所知晓。 夏天码头经常卸下的木头堆积如山,没有人会去打木头本身的主意,但木头都有红红的厚厚的树皮,树皮油脂很大,晒干了烧火,特别容易燃烧,而木材企业一般是不需要树皮的,树皮属于“公家”没用的东西,但却是个人家的“宝贝”。因此,住在码头附近的居民,就把“扒树皮”当做了一项全家总动员的最重大的活动。 男人是装卸工,做的是公事,肩膀头围着厚厚的垫肩,一手拿杠,一手拿铁夹子,八个人“一副肩”,穿着黑色的水衩,喊着铿锵有力的号子,把一棵棵木头从水里抬到岸边,颤悠悠从跳板上抬到码头上,再从跳板上把木头抬到如小山样木头堆的顶端。这些“抬小杠”的人是男孩子最崇拜的对象,尤其崇拜他们发达的肱二头肌以及可以让地动山摇的那股子力气。 不过如果装卸工已经把木头卸到地上了谁还发呆地对肱二头肌看,那就要挨母亲的巴掌了。这时,是该妇女和儿童登场的时候了。 其实,妇女和儿童也早有备而来,等待良久了。他们是一手拎筐,一手持铲。筐是柳条筐,铲是专门到铁匠炉打制的三角铲,一家要有两个人以上才好。一人占木头的一端,从两端用铲子向中间铲,汇合时就是一大张沉甸甸红彤彤的树皮,小碎块就直接拣到筐里,成形的大块则拖到一旁,干活时争分夺秒,连眼睛都不抬,有时侯只顾铲树皮,而堆积在一旁的树皮被人错拉走了都不知道。争吵也就不可避免。 有时一根木头被两家占据,一大块树皮是两家共同铲了下来,争执的结果往往都是一分两半,各占一块。这时就看谁家的人多,谁更凶悍谁就所占比例大了。 第一步占据有利地形,第二步扒树皮,第三步就是运回自己的家了。收获大的,要用手推车推。树皮是湿的,上面有许多细细的毛刺,直接用手拿树皮,掌心会被刺得特别的痒。树干上有的残留连接木排的铁钯锔子和和粗铁丝,也会被收入扒树皮者的囊中,已经使用过扭曲变形了,未必能再使用,主要是卖废铁换钱。 每家的门前空地上都晾晒着树皮,放射出松脂的香味。晾干了就一层层摞成垛,烧火时取用。 每家人能不能过日子,是不是勤劳,看门外的树皮垛肯定能获得一个最直观的印象。 现在极少有自己用木柴烧火取暖做饭的人家了,扒树皮的情景更是无法再现了,木排也不会再有了,国家决定建立大小兴安岭生态功能区,停止商品林砍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