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厦屋 于 2016-2-9 10:43 编辑
腊月初六的晚上,雪终于停了下来。西北风又吹扯了开来,不一会,一弯下弦的细月挂在了西边稍斜了的空中,等人睡定时,就落了下去。繁星挂了一天,像久违的未见的朋友,露出张张笑脸。 梁先生趟在暖暖的土炕上,怎么也睡不着。他又想起了昨天见到王县长的情况。那冰冷的话竟然比一把锋利的剑刀还厉害,只几句就把他及几十个人的心血及愿望刺穿得支离破碎,滚落一地。 可汪知县真是他们所讲的那样吗?他王县长是不是做了什么花样或玩了把戏?可那个十万两的银票该如何解释?是千真万确的,上有汪知县的名字呢。而汪知县的为人是很低调的,生活俭朴,为人随和和蔼、谦逊、热情,民众口碑好,又能安定一方……这正反两方的观点折磨着他。他感到炕出奇的热,内人的鼾声特别响,而屋外的风声又不时传入屋内。 梁先生想,汪知县的命是绝对保不住的,他现在能为汪知县做的一切也就是给其送几顿饭食了。凭良心讲,汪知县待他梁某不薄呀,他的名誉他的收入都是在其的帮扶下改善的,人家有恩于自己了。想到这儿,梁先生心到踏实了些。他决定,从明天早晨开始,他要给汪知县送饭了。 而此时,王县长也无一丝的睡意。昨天梁先生击鼓申冤一事又浮现在他的脑际,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他都想到了腊月初八这一天会有人劫法场,而这件事的发生则另他吃惊不小。这是否传递出了一个讯号,以后的难事多着,取得民心,更具体些,是先要取得这些秀才举人和大户富户的人心,更是一件难事。他想,腊月初八一过,他一定走访一下一些关键人物,名流雅士。更应先拜会一下梁先生,拢拢人心,聚聚人气,以后的事就好办了。 不知不觉中,屋外的雄鸡已叫了头遍,王县长才倦困了,睡着了。
雪后的太阳很明很亮,把个屋顶的雪照得浅红浅红,雪让冷风彻底给冻硬了,踩上去咯嘣嘣响,麻雀们为了取暖,成群的挤在一处,叽叽喳喳,好不热闹。钻天的棉白杨树上,一对花喜鹊在巢窝上叫着,和远处一个老刺槐树上的几只喜鹊和鸣着。 西北风冷得刺骨,刮得大杨树上高处的秃枝颤抖着,梁先生提了一个小的担笼,里边放了一碗炒鸡蛋,几片黃黃馍,用一个细而高的小黑瓷小罐提了刚熬好的白米稀饭,一个白瓷小酒壶里盛了些玉米做的烧酒,一双红竹筷子和一个小盅。这些用笼布折了几层覆盖在上面,以保持温度。街道上静静地,没有人的走动。偶尔从小巷子蹿出一两条狗,见了梁先生就急急地走开了。街道中心被踩瓷实的雪很光滑,梁先生小心地走到有雪的地方,以防将自己滑倒。冻了的雪被踩得咯嘣嘣的乱响,梁先生的鼻子呼出的雾状气体悬凝在了他的短胡子上又结了冰。等走到县政府的时候,他的全身都热了。 门未开,他轻轻拍打着红漆大木门,听得里面有人应声了,张诚打开了大门,见瑟瑟西风中的梁先生,急忙说:“梁先生,这么早的?”他有些疑惑道。 “我来给汪知县送饭来了。”梁先生说。 “王县长专门交待了,凡是你要求办的亊,一定照办。先生快进来,我领你去。”张诚说着, 就领着梁先生给牢房去了。 “谢谢了。”梁先生赶紧跟在了后边。 到了牢房,过了窄道,张诚命令一个人打开汪知县所在的牢门。汪知县怔住了,见是梁先生来了,还提着饭,汪知县的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扑嗽嗽的掉了下来,鼻涕沾在了胡茬上,他用棉袄袖子抹了一把:“梁先生,谢谢您了。” “谢啥呢,你我共事一场,难得的,你有恩于我,这些糙米淡酒算个啥呢,快趁热吃吧。”梁先生说着,就揭了蒙布,取出饭菜馍,最后拿出酒壶,斟满了一杯递给汪知县:“快喝,暖暖身子,这场雪太厉害了,几十年都没见了, 那么大的。” 汪知县吃着喝着,连声感叹道:“梁先生,大义,实诚,难得呀,交上你,我姓汪的不枉活一世呀。我为人办过多少事,今处囹圄,有谁怜念?只有先生一人。”说着又哽噎了。 “上下几千年,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天有不测,怪事奇事多了,不提了,咱碰杯。”梁先生斟满酒,递给汪知县一杯,接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右手举起,仰起脖,一饮而尽。 “回去后,代问弟妹好,我在九泉之下也会报恩的。” “她一听说为你做饭,很乐意的。” “谢谢,谢谢。” “自家人,客套啥。咱兄弟俩再干一杯。” 张诚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他真佩服梁先生的为人了,如今,改朝换代,人心叵测,趋势附利,有几个像梁先生这样的侠肝义胆之人了。 吃完了喝完了,王县长也来了,但站在门囗,和张诚说了几句话就走了,梁先生出了门,谢了张诚就出了县政府大门。 而等梁先生到了门囗,见墙上贴了个通知,他一看就明白了,是明天要唱戏堑汪知县的事。他一下子血往头上涌,头有些晕弦,有一个人问他啥内容,他都没说一句就走了。
天刚亮,路先生踩着积雪就上路了。他穿着棉鞋,踩得路上冻了的雪咯嘣嘣的响,这样,低一脚的高一脚的,很费劲儿。到了田峪河,河水没冻,还泛着雾气,几只大雁在远处嘎儿嘎儿地鸣叫着。河里无桥,是十几个大石头伫在水中,等距离一小步的排列成的列石队,已有人踩没了积雪,可上面滑滑地,一不小心就失足了,掉在水中,尽管水不深,但湿了棉鞋是很冰冷的亊。 小心翼翼的过了河,路先生已感到棉衣的前心后背都热了,他呼出的气呈雾状,没几尺远就散尽完了。太阳红红的,像个大红灯笼,冉冉跃出地面了。旷野里白茫茫一片,小渠岸边杨树柳树上的花喜鹊灰斑鸠吱吱喳喳咕咕咕咕地叫着和鸣着,给这冷寂的早晨带来些许生气。 二十几里的路,要过七八条河,经不少村子。路上不是有冻雪,就是有冰遛子,很难走。他想,这一个多月来,世事变化太快了。民国成立了,汪知县都被抓了,他堂兄的信上的说法均一一灵验了,所以,他急需要进了县城,见了梁先生,了解一些相关的情况。 他又想到了堂哥,他现在已在西安的民国政府里干事了。他邀了自己二次了,他都拒绝了,可自己待在一个小村子里,能有什么出息?他想,他先见见梁先生,让他分析一下情况再说。他想,能否自己也去县城教书?如那样,就见大世面了,眼界宽多了。可他又一想,自己又不是秀才和举人,在县城教书,肯定不行。 太阳升高了,由红色变成浅红,田峪河、就峪河、泸河、泥河、黑河、沙河都过了,离县城越来越近了。而关于他自己的想法前途希望等等想法反复在脑际涌着泛着。 进了县城的东城门,太阳已快爬升到了城壕边的大棉白杨树的顶端的树梢上,只见街上行人多了些,可能明日是腊八节的缘故。又见几个壮汉正抬一个粗而长的木头,路先生问一个过路的汉子,那汉子说让他看看东门上的告示,他这才发现自己走得急了,根本未在意东门上有什么告示。就又折返到了东门外,果真见到告示,是县政府颁发的,是县政府成立和枪杀汪知县及演戏的事。他的心猛得一惊,尽管他有些困了,可他没有松劲儿,直接到了县政府的门前。 县政府门前乱乱的,一帮汉子们大声说着笑着搭着戏台。八九个碌碡已竖了起来,有人给上搁木头。不远处的街上卖红萝卜、白萝卜、芫荽、大葱、蒜苗儿、白菜及大肉等的摊子热闹了,女人们准备明天腊八节的饭食了。在王县上派人做了些工作后,街上的商铺都开了门,他们见街上有一行背大刀的巡逻队,心又放到了肚子里了,胆子也大了,当然,挣钱和谋生是第一位的,更何况年集马上就开始了。该进的货就进,该卖的货就卖。于是,街上的行人就多了,市面就热闹了。 到了梁先生家,先生家房子前檐的滴水瓦上已开始滴着融了的雪水,先生在炕上趟着,听见了学生的语音,一磆碌就爬了起来:“路旭,你怎来了?快来坐炕上。” “老师你不知道,近来听了很多传言,又辩不了真假,很闹心。” “就是,这新党来了,大清完了,民国成立了,将汪知县都要杀头了,你还不知,为保汪知县,我联名了几十个秀才举人商贾大户力保,也没保住,哎,明天……”梁先生叹了口气:“人常讲:宁叫父母双亡,不叫改朝换代。可如今,世事一下子就变了,不知是祸是福了。” “先生甭急,听我堂兄来信讲,新党叫同盟会,是一股专门推翻大清的力量,多为读书经商之人,号召天下一统,天下为公。” “同盟会?天下为公?这民国姓甚?谁是皇帝?” “同盟会是个党派,现在不叫皇帝,叫总统。”路先生回答说。 “总统?姓啥?” “叫孙文,是选举来的。” “噢” 梁先生从窗台上取下旱烟锅子,装了一锅子烟,用硝石撇打着燃了火绳,吧哒开了烟锅。 “老师,我看这一切都要变化了,和大清不一样了,我看街上有背刀的巡逻队,似整顿法度,店铺又开张了,街上行人也多了。” “不乱就好,老百姓嘛,只要有个安稳日子过就行了。” “我们终南镇倒像啥事没发生一样,店铺一直开着,只个别人知道民国成立的事。” “噢,那样才好,安居乐业,谁想到一个县城,鸡飞狗跳墙的,人心惶惶。”梁先生抽了一口烟说。 “但愿此事赶紧过去。”路先生说。 “路旭,你明年怎么打算?在小村子里,会毀了你。”梁先生把一锅燃烬的烟灰邦邦邦的嗑碰在窗台,左右手大拇指和食指配合又揻装开了第二锅。 “我想换个地方,那里太闭塞了。” “如有可能,来县上行不?” “来县上?”路先生眼前一亮。 “对” 梁先生点点头。 “我怕我教不好,误人子弟。” “不会的,你功底好,又很用功。” 两个人在炕上说着谈着,屋外的融化的雪水滴不急不缓的滴着。偶尔,从远处传来喜鹊的喳喳声和斑鸠的咕咕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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