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老土炕就得铺上炕席,芦苇做的炕席清洁平整,隔潮又透气。今年,我在老家的宅子里盘了两座新土炕,为了寻找几张炕席真可谓费尽了周折。 炕席,对我来说是有着深厚的感情的。我的童年是在那个叫做人民大公社的年代,地里产的棉花归生产队所有,穿衣裁布或者做铺盖被子得要有布证才能买得到布匹。那时候,家里要买一张粗布炕单或者做一件棉衣棉裤,都足以让母亲的眉头半年不得舒展,自然,我家的土炕上也就没有一件像样的铺盖。平日,若大的老土炕,总有一半片会裸露着黄灿灿精炕席,只有在过年或者家里有亲戚来的时候,母亲才会铺上那张洗的严重褪色的土布炕单来遮住家里的寒酸。 睡在炕席上,夏天凉爽毋庸置疑,就是大冬天只要有柴火,热烫烫的炕席比铺上羊毛毡或棉褥子还要舒服,那炕席越睡越光堂,关键趁席片缝缝还能给脊背磨痒痒呢。等来年开春,炕席上总有圆圆的一片被炕窝里的柴火炣的焦黄,久而久之便会烂掉,实在将就不下去,母亲到集市上再花个两三块便买回一张炕席,必定,这比床单便宜多了。还记得邻居小伙伴杨永新的炕席。他家每次买炕席回家,永新妈就先用碎土布片包住炕沿那一边的炕席边边,我想她老人家也太小心了吧,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永新他父亲爱抽水烟锅,要是没有了火柴,他就偷偷撕扯炕席的芦苇细櫗儿,这难怪呢。 前阵子,为了卖几片芦席,我四处托人打听,如今的县城里已经看不到卖席的摊位了。又听说在村镇的集市上有,可我去了几次依然没看到一个卖席的。后来我发微信朋友圈寻找合阳编席人,一开始线索还挺多,王村的、管家河的、还有黑池的南吴仁,等找上门去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们说已经不编芦席好多年。还是管家河的管老汉告诉我,如今合阳市面上的炕席大多都是外县的泊来品,目前合阳仅有的编席人在县北的汉村河,他的大名叫康孝乾,我决定专门拜访他老人家。 汉村河村属于我县徐水流域边的小村子,这里盛产优质的芦苇。找到了康孝乾老人,说明来意并留下了我所要的炕席尺寸,老人热情也好客,话语慢吞吞,清瘦的身子骨越显得棉衣的松松宽宽。院子后面两孔窑洞,一孔是他们老两口和一个严重智障的孙女居住着,另一孔原本是个灶房,如今成了康老汉编席的“工作室”。 难得见过编席的场面,正巧他正在做顾客订的几张炕席,我让他一边做手里的活儿,一边和我攀谈起来。 地面上铺好了打理好的芦苇片儿,老人圪蹴在场地的中央。看那手腕儿特利索,一双布满茧子的手儿娴熟地编制着那些密集的芦苇片。他抽着、捏着、提着、甩着,再一根根一条条,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在他手里纵横交替着掏弄着。慢慢的、慢慢的一行行“人”字形的炕席花儿在他的脚下泛开了。老人的身体几乎是完全蜷缩着的,下巴已经缩到了前胸顶住弯着膝盖。这会,你就不难理解老人那已经有些走样的脊柱。我问老汉,你这样窝着身体就不难受吗,他说,没关系了,好在自己身体瘦些,即便这样,编席时只能吃七成饱的饭。 好一阵子的折腾,老人就编出了方方两尺多的炕席。他得稍作休息,先舒展一下腿脚,顺一顺久憋的气息。燃起了一根廉价的纸烟,他美美地吸上几口,再香香地嘘出一串串青烟。老人告诉我,都快七十岁的人了,编了一辈子的炕席,村里好多人因为编炕席不合算没人再愿意编了,就因为他有个残障的孙女,所以,他每年的冬天会帮人编炕席为着补贴家用。看来这行已经没有人愿意做了,现在的年轻人大多都不喜欢睡老土炕,就连小伙子结婚,新媳妇们都要睡席梦思床,有席梦思床垫谁还要老炕席呀,这是炕席不再吃香的根本原因。 我对老人说:“你们这门手艺已成了稀缺了,您可要坚持呀,等来年暖和,我专门来拍一组您老编席片的照片好吗。”老人说:“等不了那么远,我每年只就是趁着窝冬帮人编几片炕席,等春暖花开,我还得打理坡下那几亩水田呢,弄好了田地好歹比编炕席要赚钱得多。” “哦!您老做了一辈子的炕席,要是真门手艺要真失传了,难到您老就不遗憾吗?” “这遗憾啥,没人要了就没有了市场,自自然然的就被淘汰了,这也怨不得我呀,往后能做几年算几年吧,反正这活儿挺累的。”他轻松地说,可我能感到这更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抱怨。 老伴儿进屋端来了一杯热茶水,隔屋又传来智障孙女“嗷嗷嗷”的哭喊声,康老汉没顾得喝上几口,他扔了烟头,又踩上那张没编完的炕席面上,继续掏弄着那一根根的芦苇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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