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抽了一半,聂子华的头颅就垂了下去,喉咙里如同填满了芥末,进入气管的一丝烟缕,就好像一只讨厌的老鼠钻进了大象的鼻子。把他的肺部呛得地动山摇,眼睛里明显流出一丝不情愿的泪,但是他用手掩住了。他脸上幽怨的神情亦有些浑浊的闷涩,是在面对龚妮已经冷淡的态度中压榨出来的。聂子华的身体在沙发上剧烈的弹动,捏在手上的烟把简好似一块瘦肉,被他的牙齿撕裂的咀嚼着,上面留着愤愤不平的咬痕。那种褶皱的触摸感,和坐在对面的龚妮一起膈应着他。
龚妮本想问一声没事吧!但是心里反叛的执拗驳回了肢体语言,如果说这是无动于衷,那也是因为聂子华此时的这种焦虑,无措,甚至是值得可怜的形象。这种相互之间痛楚的震慑,都来源于聂子华不能被原谅的背叛,正常到发生在龚妮身上才知道这种正常里的不正常。她觉得空气中有一股子被虫蛀过的碎木头屑味,粗糙的扎着她的皮肤,细密的揉搓着她的眼睛,尤其是经过时间积淀从而兜售出来的腐朽味道,令她感到强烈的不适。
女人的味道和女人的味道多数是排斥的,方才停留在这的女人已经逃之夭夭,她身上的野味十足,香味很浓,虽然总开在阴暗的地方,但龚妮仍然对她嗤之以鼻。龚妮冷笑了一声,他并没有自己平日里胡侃的那么豁达。她故意扯动窗帘,审视着被人撞破处在窘境的奸夫。聂子华就是那个伺机窥探并且去摘野花的人,而且不怕她身上隐藏的刺。龚妮把宾馆的窗帘掀开一个大口子,她咬着嘴唇,仿佛看见了自己的丈夫被人扯开衬衫,露出粗壮的胸膛,那里面有刺激,新鲜,暧昧,当然还有对她的乏味,对家的遗忘,也就是对她的忘记。他们不会感到污秽,恶心,不负责任,只管享受肉体上的快意。
聂子华没有想到,龚妮居然一句话都不说,他没有想到龚妮平日里的柔弱会猛然蹦出一丝冰冷决绝的镇定和坚强。他知道龚妮撩扯窗帘的意思,那是一种故作表演式的嘲讽,和往他脸上抽耳光没什么分别。尽管他的想法还未完全实施,但这些已经够了,尤其在女人那里,实质性的东西都不重要了。聂子华终于忍不住了,你听我说----龚妮的自尊不允许这样的抢白发生,她制止了聂子华的腾在空中辅助语言表达的手掌。
“你是想说和她在这加班,还是在这出差”龚妮有些沉不住气了。
聂子华懊恼的晃晃脑袋“真不是你想的那样,龚妮!”
聂子华把龚妮两个字说的很郑重,郑重的有些陌生。龚妮瞅着聂子华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她气呼呼的脸上涌满了强颜欢笑,看的人心里直发毛。聂子华随即解释道:“我们什么事都没有,她找我来谈事情,整好我进来的时候她在洗澡,我就递了一浴巾!”龚妮自嘲的笑着,笑的弯了腰,笑的肚子疼。聂子华也被逗笑了,他觉的自己很滑稽。龚妮笑着反问:“你说句实话能死是不?!”
聂子华知道自己说的很牵强,甚至象是在演戏,很恶心。他垂下头,侧着脸舔着嘴角上的苦笑,眼睫毛在翻动,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的气味在里面游动,很忸怩的晃荡着双腿。龚妮仍是带着强颜欢笑,她的手捡起沙发上的黑丝袜,就像拿着一件污浊的证物,伸到聂子华的眼前笑着:“他洗完澡连衣服都不穿就走了?”聂子华不耐烦的挥挥手,把丝袜挥到龚妮的脸上,龚妮狠狠的把丝袜丢在聂子华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你他妈的还算个男人,到这会了,还想抵赖。”聂子华不愿搭理的回过头说:“什么事都没有,你要真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但是我告诉你,你别再瞎胡闹了!”
龚妮觉得聂子华混蛋,是那种不太爷们的混蛋,犯了所有男人都故意犯的错,还无耻的为自己狡辩。看看他的那副受委屈的装模作样,她就想把聂子华的头摁进马桶,让他彻底的认清自己的模样。聂子华巍巍不动,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这个举动在龚妮看来简直是挑衅,龚妮怒火中烧,她给了聂子华一个耳光,嚎叫着:“没你这么欺负人的!”聂子华不反抗,就好像在面对一个装疯卖傻无理取闹的泼妇,仰着头,摊开双手轻描淡写的回了句:“这下你满意了?”聂子华向门口走去,龚妮把沙发的靠垫丢了过去,砸到聂子华的背上。“我要跟你离婚!离婚!”背对龚妮的歇斯底里,聂子华走了出去,宣泄式的带上门,就好像将他和龚妮之间的关系暂时叫停了。
聂子华一出门,就上了车,在自己脑门上狠狠的捶了几下。他把电话关机了,放低座椅后,躺了上去。头靠在手臂上,要开车窗,那些风象海风的波浪灌进来,一阵阵的朝他的胸膛上涌来,柔和之中带着点腥咸,被车窗剥离的色彩,昏沉沉的朝他的视线压来。他不想离婚,就像不愿意今天的事情那么逼真。胡琳不算严格意义上的情人,龚妮却属于标准式的婚姻伴侣。他现在真正体会到搅在两个女人,两种情感之中的烦恼,就像红酒里掺了浓茶,一边在叫嚣他打起精神,保持理智的清醒。另一边是高脚玻璃杯里摇曳的红色汁液,魅惑的缠绕他。而他需要自己变成一块甜点,尽可能在酒足饭饱后,演绎丈夫的责任和情人关系的转换,真他妈的累,很累。聂子华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骂的很无力,但绝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只是觉得自己幸运的有些贱。
车门上发出两声小心的磕碰,聂子华烦闷的坐起身,一看竟是胡琳。“你怎么还在这?”聂子华有些吃不准。胡琳抹过脸上的哭痕,磕了两声。有点不好意思的问道:“我刚才听到你老婆的谈话了,我觉得应该跟她解释一下。”聂子华看到此时的胡琳,娇小,柔弱,还有点委屈,让人有点怜悯。也许是因为胡琳的细心,她好像看到了年轻时的龚妮,无论是神态,还是举止,都有些相似。他的心中生出一丝恻隐之情,把胡琳让到车内,示意她不用这样,可越是这样,龚妮的态度就越加坚持。聂子华发动了车子,打了一把轮,丢了句:“你对我们的婚姻就这么没信心呀?”胡琳咬了咬嘴唇,她把心中的那点歉意咽了回去。
一路上两人只是听着音乐,并无多少话,聂子华不知道自己这算是有意暗示什么,还是故意用自信在掩盖什么。可能婚后的生活已经让他这个人疲乏了,厌倦了两点一线的生活。上班,下班,陪着老婆议论电视上的故事情节。总觉得这些事情跟自己挂不上钩,可是在刚才的一段时间里,竟有一点悸动的心思,或者说是换一种生活方式。瞅着胡琳那张俏脸蛋,上面还带着一点晕红,很是可爱。那宛斜刘海揽着她可人的额头,他鬼使神差的在她的头发上抚了一把。胡琳有一点颤栗,他感觉到那种爱抚里的意味。对于胡琳自己来说,这跟她的生活有点远,很不符合。胡琳焦楚楚的瞄了聂子华一眼,他希望有一个肯定的回应,尽管在公司的时候,他把这种情愫藏得很小心,但是有了切实的依据,她的想法便有了大胆的想象,聂子华成熟,稳重,有事业心,又会哄人。胡琳早早的把这些性格特质在肚子里揣摩透了,只是没有那份抢别人老公的勇气和智谋。原来她认为这是一件多磨煞费苦心的事情,可现在并不用谋划,不用象电视里那种心计,自然而然的到来了。聂子华转弯的时候,胡琳顺势靠了上去,聂子华微笑着,似乎看穿了胡琳的小心思,说:“别想那么多了。”
打好方向,胡琳的身体依旧靠着聂子华。聂子华也不反抗,他分不清楚自己这是爱护,还是有意放纵自己,手在方向盘上转的很惬意。胡琳的电话响了,是焦鑫的声音。胡琳把电话摁了。焦鑫是胡琳上班后交的男朋友,她一直都以为这个人才是她现实中的伴侣,至少得一块过个二三十年。可就在昨天她就像龚妮一样发现了一个秘密,不同的是在爱岛咖啡馆。“你不想问问我今天为什么找你来吗?”胡琳问的很认真。聂子华并没有当回事,但是他还是问了句:“为什么?”胡琳的身体挪正了,我和男朋友分手了。聂子华没有说话,他把音乐关小了。龚妮并没有要求问答式的倾诉,接着自语,毕业后我们两来到这,说好三年内结婚,可是他偷偷的跟一个有钱女孩好了,刚开始我还抱有希望,但是直到我今天追到那个宾馆,我才知道自己太傻了。我心里气不过,我想让你跟我做爱,我就是心里很不平衡,凭什么,凭什么呀!胡琳说的很激动,聂子华听的有些蒙,手一滑,把车的方向打狠了,蹿到道牙子上去了。聂子华和胡琳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聂子华在确认自己的耳膜没有出问题,胡琳确认自己话语的意外。胡琳长吸了一口气,冷冷的问道:“你是不是觉的我很贱啊!”聂子华沉吟了半晌说:“就为这,就为那个焦鑫,你确实不怎么有心眼!”
可能因为这样的意外,聂子华觉得自己刚才处在一种不真实的世界里,就像劈头盖脸的一个闷雷,其实不过是一个玩笑,很荒唐。他没有再去怪胡琳,又一把轮儿将胡琳送回家。胡琳觉得聂子华应该陪陪她,聂子华答应了,这种事情是不用说的,只要心照不宣。胡琳以为自己失去了一个失败的恋人,截获了一个好的情人。但是聂子华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做,甚至保持着安慰当中沉着的间距。他们的关系没有发展成当夜里床上的缠绵,只是有灯,有陪伴,有细致周到的照顾。
胡琳觉得这种暧昧的关系有点迟疑,有点僵硬,好像花与花瓶脱离的关系。聂子华知道胡琳一直都在暗恋自己,况且刚才的举动更加肯定了这一点,但是他的心里总是差了那么一截,那种内心的激情,荷尔蒙被冻结了。可能是因为胡琳讲的那个原因,也可能是因为龚妮的存在,他把这个出轨的想法撂倒一边,剩下的就只有关心,等待时间,然后两人都没了耐心,自己出了门。
龚妮想好了,如果聂子华回来了,她不给这个王八蛋开门,让他自生自灭。她甚至躺在床上想象着,再次碰到聂子华时,自己应该冷静,不会吵闹,淡淡然的和他毅然决然的脱离关系,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不会像那些惧怕离婚的大龄女人一样,委曲求全,任由丈夫的心被另一个女人拴住,自己却孤单的坐在家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这些寻花问柳的男人将自己的自尊彻底践踏。
如果在大街上碰见他们,自己绝对不会生气,反而会热情大方的和他们打招呼,或者给那个女人一巴掌,将他们数落一番,赢得众人对他们强烈的道德谴责,使得那对狗男女尴尬的留在大街上,自己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她觉得自己的那个转身肯定会让聂子华难受一百倍,那种失落,后悔,遗憾,龚妮对自己描摹的场景很满意,就像已经发生了,很解气---
龚妮在床上滚动着自己的身体,脑子里在盘算着一个新生的自己,不断的鼓励自己要独立,不能示弱,也不能让聂子华觉得他又多了不起,自己心里老是想着他,为他生气,她不能惯这样的毛病,这种做法只有那种蠢女人才会干的出来,她更不能让自己落到那种结果当中,那是女人的悲哀。
这些胡思乱想过后,龚妮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挑了挑眉,她现在的状态像一个失宠的小妇人,靠着内心杜撰的情节来消遣自己的不幸。其实,对这段婚姻的依赖性恰恰反映了她内心的不平衡,就像她脸上的那种不悦。她渴望着聂子华来跟她道歉,希望聂子华能坚持不离婚,而不是扬长而去。这种冷漠的行为,是对一个女人的失望,尤其是作为妻子的龚妮就更难以接受了。
门锁有动静,龚妮的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欣慰,至少可以说明聂子华还是有点离不开她的,她开始紧张了,方才想的那些情景没有一件是她想搬到现实中的。但是她不能开门,开了门就等同与示弱,默认了自己的接受,这不是她想调停的。聂子华始终没有进门,龚妮一直在门口听着哐当的声音,像清晨的钟声,敲打着矛盾的龚妮。她告诫自己,如果聂子华能坚持到12点,她就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一个忍痛抹稀泥的机会。同时她又很害怕,害怕聂子华不会坚持,会像白天那样无话可说的转身离去。
那晚龚妮没有睡,她一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瞅着深邃的夜色,浓稠的如墨汁一般,只有星星溅着光,很灼人。聂子华只是在门外停留了半个小时,便离开了。龚妮靠在窗前,透过窗帘的缝隙,看见聂子华掏出了手机,可是没有打电话。他在楼下转悠着抽了几根烟,打了一把轮儿,一脚油门消失在灯光明亮的街市当中。这种失望就像是一个女人被彻底打入冷宫,只剩下孤单单的一个人,还有家味到站的空落。
胡琳打电话给聂子华,说自己有点不舒服,希望他能陪自己去一趟医院。聂子华去接胡琳的时候,她正在厕所里呕吐。胡琳怀孕了,孩子不是聂子华的,是焦鑫的。胡琳不想告诉焦鑫,想去做人流。聂子华觉得胡琳有些残忍,本来想劝几句,但是自己有什么胡琳的什么人呢?他偷偷的给焦鑫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带着胡琳去了市区医院。快到医院的时候,为了抢一个车位,他打了一把轮,撞见了龚妮。龚妮的脸色苍白,有点失魂落魄的呆在原地,像受惊了一样。聂子华和胡琳对视了一眼,聂子华嘱咐胡琳不要下车。龚妮看见聂子华从车上下来,有点伤心的捂着脸就要跑。聂子华抓住了龚妮的胳膊,他不知道龚妮到底来医院干什么。龚妮冷笑着把头扬的很高,说:“去陪你的小三吧!你儿子没福气看到他爸爸的情人。”聂子华有些发怔,他把龚妮的脸强行掰过来对着自己,他知道龚妮说的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你刚才说什么孩子?!”聂子华的声音有些急促的发抖。“我流产了,就在昨天晚上,听清楚了吗?”龚妮说的无所谓,但是聂子华听得出里面的伤心,难受,痛苦,尽管龚妮在强烈的掩饰。
聂子华用力推过龚妮,吼道:“你狠!你真够狠的!”聂子华的眼睛冒火一样瞅着龚妮,龚妮的眼睛像一片汪洋,掀动着海浪,不断的向聂子华涌去。两人不断的在刺激对方,在责怪对方,在琢磨对方,在重新了解对方。
焦鑫赶到的时候,聂子华好像逮到了一个发泄对方,破口大骂:“你他妈的不配!”说完上车后,一把轮儿冲过绿化带,颠簸着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