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刘雪儿 于 2016-4-6 01:03 编辑
四
村小学建在村子通往镇街的路旁,远远地那里一堆一堆的人影。校门口两棵大桐树下一个人来回动着喊叫着什么,近了,看清那是村支书杜志谦,他当村支书二十几年了,瘦高个,秃头,脸尖瘦,一双眼睛如铜铃般大,瞳孔如雾遮住的月,模糊且混沌,他比杜四爷大五六岁,但看上去苍老地多。杜一枪冬季专门为毛连长提供野兔,一场雪后,是捕获野兔的最佳时机,杜一枪带三四人,两三只黄狗,搜寻野兔,山前的沟边是些窑洞,那时住户很少,现在站沟边低首南望,串沟全是窑洞了,这些年,零星的住户搬迁村小学的周围,初来的人不相信村子有七百多人的,他们看不到沟里,更看不到王拴娃这些人了,杜志谦的母亲很漂亮,圆脸,主要是白如雪,这是听老人讲的,人送外号小白菜,她是往南走七百多里地那个村庄的女人,现在这个村庄是城中村,个个人出来肥地流油,小白菜是家中唯一的女儿,对她的成长倾注了父母的全部心血,她长到十六岁时,经本地很有名气的媒婆介绍,嫁给十五里外的村子,家境还可以,拥有十来亩地,结婚不到半年就出了事,说来也很怪的,漂亮女人的经历往往是离奇的,尤其是情感之路。当然,这方面有流传下的好多说法,小白菜这个小人物自然不可例外的,丈夫兄弟六个,排老大,性情憨厚,老二恰好和他相反,极其精明的样子,嘴也甜,是这个家庭的润滑剂和外交家,小白菜第一次和老二目光相撞,心突突地狂跳了一夜,老二故意似的,总喜欢用眼逮她的目光,久了,她慢慢地渴盼起老二的目光来,更渴盼心狂跳的体验。夏收的时候到了,男人在地里割麦子,女人在家做饭,小白菜多出一个任务, 是往地里送凉开水。老二掌握了她每天送水的时间,她每次去时,老二就在地头的石模上磨着镰刀刃,目光从远远地小路上一直迎她来到地头。天很热,有些微风的,老二的目光使小白菜一身地流汗,她将凉开水的瓷盆正欲放下,老二站起,连忙在她手中接住,一双大手紧紧捂住她的双手,她的心又狂跳了,不敢看老二了,老二稍松些力,她连忙抽回双手,看丈夫及几个兄弟纷纷往地头来了,老二端起瓷盆,猛喝一阵,放下瓷盆时说:正解馋啊!她全身的血似乎全部涌上脸面了。往回走时,她始终感受到老二的目光在屁股后燃烧着。初夏过了,酷夏到了,人们喜欢晚上在庭院里纳凉,男人更是跑出村子,田野的风凉快,小白菜坐在自己的门口,用扇子摇晃着热风,后半夜了,屋里仍是热的。
她不愿回屋,她等丈夫回来。年头买匹骡子,丈夫一定在饲养室为骡子赶着蚊虫,丈夫每晚在饲养室呆许久,马上要秋收秋播了,用骡子的时候到了。有了骡子,不知要省多少事呢。天黑实了,两耳仅是蚊子的嗡嗡声,小白菜仍坐在房门口,突然她闻到一股让自己心跳的气息,气息愈来愈浓,她完全痴迷在这浓浓的气息里,似化为跳跃不息的白浪,在霞光里感受无数的鱼儿跃出再钻入,这个夜晚这个短暂的享受,她刻骨铭心,老二无穷的男人力量,将她的灵魂永恒地包藏于无限期盼的岩浆里。每天深沉的夜里,她侧耳在西窗下听老二渐近的脚步,然后,赤裸着在被子里激动地浑身战栗。老大几个月仍然在饲养室里,经管着骡子。秋过了,入冬的第一天满天的大雪把村庄捂得严严实实,一支零乱的国军开进了村子,三个一组挨门入户地搜索吃喝。村子一片狗叫鸡飞声。一顿吃喝之后,拖鞋解衣爬上热炕头呼呼睡起来,人们探听明白了,他们去攻占延安,被解放军打得惨败,准备退回西安城,可在半道接到命令,不准撤退,原地待命,村人私下以为,他们停几日便走了,可一星期过后,他们仍然没有走的迹象,富家还可以支撑,贫家不由叫苦连天了,他们对吃酒要求很高,全村的鸡、狗、猪、羊等牲畜眼看就要精光了,他们都吃上了瘾,一顿没有,就端起枪对准村人的头颅,枪栓哗哗地响,吓尿吓瘫的人一个接一个。最要命的是除了早饭,每顿饭都离不开酒,一喝就醉,醉了满院地追年轻女人,好多年轻女人遭了不少的罪,小白菜还好,家里来的三位军人都是上了年纪,醉了大哭大喊大骂几声,倒头呼哧呼哧地睡去了,老二睁着圆眼,说,谁动你一下,我叫他死!她依在老二怀里不肯出来。老大默默地抚养着骡子,骡子很健壮,全身的毛发油溜溜充满力量。就是为这匹骡子,丢了家人的命,改变了小白菜的命运,吃惯了大肉的官兵,吃起再精细的面粉还要骂娘打人。一天,老兵去撒尿时看到了骡子,眼睛亮闪闪,恰巧碰见长官一户一户地检查,(想长官最大的官职是营长吧)。向长官汇报了,长官当场拔出腰间的短枪,扑进饲养室,乒乒乒三枪,骡子死在饲养室的地下,血流了一地。老大正在饲养室给骡圈垫干土。骡子倒了,他看到长官黑乎乎的枪口,疯了,举起铁锨砸向长官。长官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后的警卫一枪射中了老大的脸部。老大一声没吭地一头栽地。小白菜知道了这个变故,是她看到窗口在激烈地抖了几抖,枪声使耳膜已习惯了,但近在耳际,她的心还是被紧紧地揪住了,在炕头筛成一团了。她眼前出现一团一团的血,父母的哭声使这团血迹不断地扩大,整个灵魂被占有了,她在炕上躺着一整天起不来,晚上他焦急地等老二来,但老二还是没有来,她又在炕头躺了一天,晚上老二还是没有来,她觉得自己似死了一般。第四个晚上,风从刚黑呼呼地刮起,天地混沌如地面飞走的叶草,窗棂似万人在无情地拍打,小白菜在黑夜里眼睁得大大的,她彻底绝望了,对一切绝望了。这时,房门被猛烈地撞击开,一股强劲的狂风涌进屋来,她惊叫一声,全身每根毛发竖得直直,她听到老二异常的声音。快走。风停的时候已是午饭时分,他俩已在黑山前,回首一望,满眼的荒凉,小白菜爬在老二的怀里放声哭了起来。老二告诉她,他杀了那个长官,他们不能回家了,永远地在无人烟的地方住下去了。其实,小白菜在黑山脚下度过人生最快乐的日子。一个雪天再次使她人生发生了逆转,如山后的泾河,一拐弯,落入无底的黑暗之中。中午,她做好饭,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以为老二回来了,出窑洞,第一眼看到的是杜一枪手里冷冷的黑枪,她楞在洞口。杜一枪被她的美貌惊得愣了几分钟,缓过神后,枪给腰间一插,将她推进室里,掀向炕头,她迷迷糊糊地被扒个精光,迷迷糊糊地任杜一枪宣泄无限的精力。杜一枪走后,她睡了两天,老二以为她病了,她说:没有,困很。雪消了,地面湿湿的,老二去邻家串门,几年来,陆续有几家人逃难到这里,他们不愿和世界来往了,或许是和世界结了仇,这里很好的,安稳,清静,坐在沟底开垦出的一片坡地里,眼前野鸡在飞,野兔在跑,心哗哗地流成一条恬静的河流,如同静飘的白云。如果拥有甜美的爱,作为女人,似乎一生别无他求了。路面可以行走了,空气干冷干冷的,窑洞里却温暖如春,小白菜每日恐慌的不敢出窑洞,也不愿老二离开她,老二没有留心她,他喜欢几个男人围坐一起抽旱烟、海吹。每次,小白菜泪花花地目送老二拐走向邻家里,脑海里不由闪现出冷冷的黑枪,她定睛一看,杜一枪笑嘻嘻地站在她面前,抱起她,直奔炕头,她又躺在炕头两天不想起来,对老二说:我困很。老二说:那就睡睡解解困。开春了,迎春花满山坡地开,坡地的麦苗泛青了,绿油油的,杜一枪踩着麦苗,爬过坡地,径直来到小白菜的窑洞,他总是一句话不说,抱起小白菜,风火地干那事,小白菜盼望赶快结束,她不反抗,极力地迎合,杜一枪一走,她的心就安静下来了,她怕老二撞上,老二那性格,一定会出事的。怕什么,什么就来了,且来得那么快。杜一枪还在她身上时,窑洞前响起老二的破骂声,她闭起眼睛,知道什么在等待着自己,跟随杜一枪站在洞口外的两个随从,将老二打趴在地下,老二满嘴的血,但还在骂,两个随从还在打,一个说:不骂了,老子就不打了。杜一枪下了炕,枪提在手里,她的心死了。杜一枪走出十来步远,老二从地上爬起来,顺手摸起地上一块石头,扑向杜一枪,杜一枪手中的枪响了,子弹从老二两目间射进。杜一枪令随从将老二的尸体塞进山角一个狼窝里,小白菜在麦子快黄的时候想到了死,可她怀孕了,她咬牙,活过来了。这个孩子就是杜志谦,老二是不姓杜的,小白菜嫌或是更怕孩子受人欺负,用上了杜一枪的姓,杜一枪是没人敢惹的,她又一次错了,几年后,解放了,再到后来的文革,她与儿子没少受人的唾弃,她想改孩子的姓,可不知如何改了。基于这一点,杜志谦和杜四爷很亲近的,杜志谦对猪圈尤为的喜爱,可能使他生了四个女娃没有男娃的原因,杜志谦嘴上是否认这一点的。他说,猪圈会弄事,我就喜欢会弄事的娃。
杜志谦招呼四组的人们进入学校,拉住杜四爷的衣襟去桐树底下,王拴娃放慢脚步,他想听他俩背后搞什么名堂,跟猪圈有关系的一切事,他都想掌握,尽管他只有望洋兴叹的份,但骨子里有种不安的期盼。王拴娃听见他俩提到猪圈,杜志谦提起猪圈就是一阵哈哈地乐,拴娃,过来,杜四爷朝他喊,王栓娃确认是叫自己过去了。选我拴娃。杜四爷对杜志谦说,杜志谦一笑,没说什么,向学校走去,刚进校门,又急急地退回来,问:是叫王拴娃?杜四爷说:就是,王拴娃,记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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