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刘雪儿 于 2016-4-23 00:16 编辑
打我记事起,妈妈的眼神就深深的刻印在我的心里。 妈嫁给爸时只有十八,这是我推算出来的,也是“奶爷”“奶婆”告诉我的。奶爷,奶婆就是我父亲的养父母,因为膝下无子才领养了家境贫寒的父亲。父亲下生后奶奶得下了乳疮,为了让父亲保命,祖父做主忍痛把自己的长孙送养给了“南岭”的奶爷奶婆。父亲十三岁那年,爷爷硬是“撕狗赖娃”般的将父亲要了回来。父亲念着奶爷奶婆的好,时常偷偷的跑回“南岭”看望他们,因此上爷爷一直不看好父亲。 上世纪七十年代,当时中国农村还处在“大集体”的时代。同工同酬的“大锅饭”让很多人都吃不饱穿不暖,一年到头的埋头苦干还总是欠着“集体”的钱,家里缺少劳力便更是难上加难。我家上有祖父祖母需要照管,下有二叔上学,未成年的姑姑十多岁就送进了人家当了童养媳。奶奶生下二叔不几年就病逝了,爷爷因着“贫下中农”的成分招工进城当了工人。家里唯一的劳力就是刚刚辍学的父亲,身兼重担,端起了“农业社”这只碗。听奶婆说,父亲学习刻苦,十三岁就能写会算。为了全家人活命,多挣工分儿,爷爷硬是把父亲从学校的课桌上拽回了家。十九岁上就早早的把母亲娶进家门,第二年便生下了我。 初记事儿起,母亲就以“历练人”“麻利人”享誉乡里。不管是街头巷尾还是田间地头,母亲总是给人风风火火匆匆忙忙的感觉,也就是人常说的“急性子”人。相对母亲,父亲是个稳妥持重一丝不苟的“慢性人”,所以很少见到母亲对父亲有夸赞之词。一急一缓的两个人,精打细算的在土窝窝里刨食儿,艰难的养育着我们兄妹仨。 母亲常说的一个词是“掐尺等寸”,就是既能过得去也不会浪费。遇到难过的坎儿,母亲的眼神儿总是忧郁的,悲苦的,那种难以掩盖的愁苦,让我看着害怕。我不敢哭,不敢闹甚至不敢弄出声响,生怕招来一顿斥责。记得那时候,偶尔的“不懂事”的我都会招来母亲低声责骂,高声怕邻里笑话,我更不敢有大的过错。母亲对我们的严厉,有时近乎苛刻。八岁上我就能帮她洗锅刷碗,烧火和面,照管弟弟,看家护院。邻人见了母亲说,“你是把娃子娃(男孩)当女子娃(女孩)养呢”。母亲便说“哪哒有白吃的饭呢”。这时候母亲的眼光里总透着欣慰的亮光,还有一丝自豪溢满眼眶。其实母亲笑起来很美,很好看的,两颗略微外凸的大门牙露在嘴唇外边,一双眼睛会眯成一条线。我最爱看母亲的笑脸,所以我总是想方设法的讨母亲欢心。所有那个年纪能想到的事儿,有利于家里的事儿我都肯干。劈柴担水浇菜扫院,逢周末暑假还会伙同同村的伙伴上山弄野菜,挖药材,摘野果。那时学校倡导的“勤工俭学”,我总能超额完成任务。一个暑期除过卖药材挣够学费,还能帮妈妈“缠门帘”挣钱(玉米壳做的那种手工艺品,有门帘,窗帘,坐垫,手提篮)。邻居夸我“能成娃”的时候,母亲的笑容就会更加灿烂。 后来上高中离家远了,一周能见母亲两次面,周末和周三。每周三下午回家“取馍”的时间短,母亲总是早早的备好了饭。亦或油泼面,亦或“调和捞饭”(菜与大米一起蒸煮的米饭)都是单独给我备下的,平时家里是不吃的。看着我美美的吃下,母亲的眼里是满满的怜爱与疼惜。嘴里却责怪着“慢慢吃,狼撵你呀?!”我也总是陪着笑脸应声说“还是妈做的饭香”。一锅的馒头有白有黑。我知道,白的是留给我带到学校吃的干粮,父母、弟弟妹妹在家吃的是黑馍(麦麸或者杂粮掺少量白面做的馒头)。每每这时我心里总是一阵阵的泛酸,偷偷地换掉口袋下边几个白馍,放在母亲不易觉察的地方。临返校时才嘻皮笑脸的告知母亲“妈,我给弟弟妹妹留了几个白馍在...”母亲总算狠狠的瞪上我一眼,“在家里想啥时候吃就啥时候吃,你在学校吃不上”我呵呵一笑就跑开了。我知道,母亲那种责怪似地眼神里饱含着对儿子深深的疼爱。 再后来我毕业参加了工作,临行前母亲喜悦的眼神里隐藏下内心的焦躁不安,跟许多送儿子远行的母亲一样。一遍遍的不厌其烦的嘱咐着“卫娃,你把需要带的啥都想好了,出门在外不比在家....”亲戚朋友都来送我,有外婆大舅,奶爷,大姨,姨夫...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问东问西,母亲烦躁的无暇顾及,来回的围着我转。不是让我多吃就是让我路上注意安全,叮嘱到了单位要跟同事搞好关系,听领导的话.....满眼都是担忧和不舍。父亲不言不语,帮我提着沉重的旅行包,木木的跟着送行的人流。到了“前程”车站,也就是我跟父母最后告别的时候了。母亲终于没忍住眼泪“在外头要好好滴啊!甭操心家,我跟你爸都还年轻的很很...”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母亲的泪眼,印象中母亲一直都很坚强的。我不敢看妈妈的眼,我怕我没有勇气离家赴远,我不敢看..... 二十多年了,离家远,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父亲的家书和电话中总是很少提及母亲,可我总忘不了问候她。因为我忘不了她的眼她的泪以及她给我的点点滴滴的爱,一个农村母亲所能给的全部的爱。一次父亲因看病来到山东,我们有了单独的聊天机会。他告诉我“最初你离开家的时候,你妈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大概要持续两三个月。后来再回去,你妈依旧不习惯,月数天还缓不过劲儿呢,头发是眼看着白,眼睛也花,你妈从来都不让我跟你学说...说我娃在外给人动手术呢,可不敢分心.....”其实我是懂的,“报喜不报忧”已经是我们墨守成规的事儿,无论是我的信息还是家里的事儿。 几年前,我的工作出现了变故。妈每次在电话中都说“吃饱吃好,别把身体愁坏了,穷不过嘛富不过,只要人好好滴,慢慢来”我能体会母亲的担心,也是母亲的宽慰让我走出了人生的低谷,我很感激我的妈。 前年暑期家里盖房子,我回去。本来拿出少量的钱贴补家用。妈妈硬是不接受,说“你现在难,娃娃要上学,用钱的地方多”,临了非要看着我装入囊中才肯罢休。想想这么多年对家的亏欠,想想不能为父母分担,看着母亲的泪眼,看着母亲的老态银发......我忽然觉得,我不在是母亲的骄傲,而成了母亲的挂牵。眼前的她正背对着我,为我收拾行囊,她是我的亲妈,是她给了我生命,是她把我养大,也是她一次次用泪眼送我离家,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在为我牵挂.....我第一次从背后紧紧的抱住了她嚎啕大哭。“妈,妈...儿子对不起你,儿子让你操碎了心.....”母亲也哭了,无声的泪滴在我环抱她的手上,我感到了母亲身体的瘦弱,她再也不是我眼里那个强势的母亲,她老了,她需要我像爱护孩子一样的呵护了,我爱你,我亲亲的妈妈。 这一次临别时我没有去看母亲的眼,因为我依然没有勇气看,我怕我再也离不开她。坐在电动车的后座上,父亲驱车送我到许庙车站。我紧紧的倚在父亲的身后,故作坦然的跟父亲搭着话,心里还是泪眼的妈妈,还是她那显现老态的面庞。心里想着,我该如何把那点不太阔绰的钞票给母亲留下。最后我假意要吃东西,让父亲帮我去买“爸,我想吃葱花油饼了,你去给我少买点儿”父亲道:“你还想吃点啥,我去给你买去?”“不用了,就想吃点咱蓝田的葱花饼”我说。父亲应声去不远处的小吃街了,我急匆匆的把那沓钱塞进了电动车的后座下的工具箱里,我的心这才稍稍轻松了些。不一会儿,远远的看见父亲返回了,我欣慰的掏出了两支香烟,一并点燃后寄给父亲“爸,你回吧,额走了”一支烟没有抽完我就转身上了车。朝着车窗外的站在烈阳下晒黝黑的父亲摆手“回吧,回吧!”一股热泪不争气的涌出眼眶,我从没在父亲面前掉过泪,我把头缩进了车窗内,我不想让父亲担心。车启动了,父亲开始缓缓的离去,望着他的背影,望着许庙车站那些传动的人流,望着这些我曾经熟悉的山山水水,我不想再控制了,任由泪水肆意的流淌,任由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不在乎自己作为一个男人在客车上泪雨如注,去他的狗屁面子,索性让泪流个痛快也不去擦拭。母亲的泪眼一遍遍的浮现在我的脑海,可我,只能无奈的离开..... “妈,我的妈......原谅您不孝的儿子吧,您的眼我不敢看.....我怕来不及报答......您要好好保重身体......等儿下次回家再喊你一声妈......”我在心里一直如是的歉疚着,哀嚎着..... 愿我的妈妈,爸爸健康长寿。我不想,我不想看到您的泪眼......因为,我不敢,我怕辜负了您的期待,我要坚强的面对人生的种种挑战,让你时时笑开颜。
【作者简介】刘卫东,网名,蓝总。男,1972年出生,陕西蓝田人,现居住在山东青州,外科医生。热爱文学,喜欢朗诵、语言艺术、书画。2015年荣获青州市第二届诗文经典诵读大赛第一名,2016荣获全省读书朗诵大赛潍坊地区选拔赛青州赛区第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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