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医院观察室的床上,看着病床上神志不清的母亲,我的眼泪在心里默默地流着。 医生告诉我说,母亲估计是瘫了,生命能脱离危险已是万幸,我在心里一边为母亲祈福,一边暗暗的为自己打气:医生的话都是吓人的,不要听他的,身边那么多患了脑溢血的人都能够自己站起来,为什么母亲会瘫呢?但在心里,我已经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即使母亲瘫了,我也有信心、有能力让她幸福地活下去,可对于父亲,七年前就已经离开了我们的父亲,每每想起,都是我心中隐隐的痛!! 父亲去世的那一年,我还在跑车。弟打来电话告诉我,父亲病了,我还不信。我对妻说,叫班计划已经下达,假也不好请了,你先回家看看,上圈车我还陪着一起搓麻将的父亲到底生了什么病,弟非要我回去?! 两天后,我从达州跑车归来,妻告诉我,父亲患的是肝腹水,化验报告已经出来,应该是很严重的。 我吃了一惊,半年前父亲脑溢血生病住院身体化验时没有查出什么大病啊,怎么突然就已经是腹水了?!!腹水到底是肝病的什么阶段啊?我摸不着头脑,搞不清楚。可随即主观的进行着臆测:腹水可能是肝病的一个阶段吧,还没有发展到肝癌,还不是绝症,到癌变应该还有一个过程,没有什么,等我条件好了,就是用药养我也要让父亲多活上三年五载!! 我拿着家里仅有的三千元回到了五里老家,我对父亲说,爸,没事的,我让医生先把液给你输上,等这圈车回来,我就大休了,咱就去大医院。 镇卫生院的大夫没有对我说实话,只是对我说如果父亲有什么意外让我们不要怪他,我拉着极不情愿的他给父亲把液输上。可我哪里知道,他推三阻四一直磨蹭的原因就是他已经知道父亲患的不但是绝症,而且已经到了晚期!! 我带着一丝欣慰再次出车,可弟弟说,我走后不到一个小时,父亲就开始咯血,足足咯出了多半碗…… 父亲是那么的坚强,离他上次住院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他的身体却又怎么会如此突然的垮掉?我怎么都没有想到,三天前还陪着他的孙子一起玩耍的父亲三天后竟然病倒了就再也没能站起来!! 父亲被送进安康最好的医院。可我没钱,上了七年班的我结了婚、有了子、买了房,欠了债,那一张张的催费单让我心里猫抓样的难受。医院的同学对我说,如果是自费,建议保守治疗,即使花再多的钱也买不回老爷子的命,不如让他回家高高兴兴的度过余生吧!我哭了,我不甘心啊,父亲,我慈祥的父亲,他才63岁啊,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父亲就这样被接回家中,按照医院每天的输液单给父亲输液,我开始四处找熟人、托关系,疯狂的搜索着杜冷丁,用以减轻疾病给父亲带来的痛苦。 我感谢我医药公司的同学,父亲生病的两个多月里,他和他卫生局的妻子总是想法设法给我搞来一些市面上买不来的紧俏药品; 我感谢安康文坛的一位老师,他把他保留了十几年舍不得用的、当年他的父亲未用完的最好的止痛药送给了我。 我是那样的无助,那样的痛心,我看着父亲的生命就在那一滴一滴的液体中被耗尽。 父亲走后六年,村里又一个人患上了和父亲同样的病,他的儿子是一个包工头,所以他得病后多活了五个月,我没有嫉恨他比父亲长寿,但那五个月中我却一次次受着良心的煎熬和折磨,一次次恨着自己的无能。 父亲走了,在他被从医院接回47天后的清晨,他平静的走了,由于疾病的折磨,父亲走时,整个人瘦成了一把骨头! 村里人都说我们兄弟是孝子,可我知道,我不是。如果是,我为什么不能让生我养我、供我读书的父亲多活上一天?!! 父亲下葬前的几天里,我三岁的儿子和弟弟二岁的儿子双双蹲在父亲的灵柩前,任别人怎么不停的阻挠,都义无反顾的给他们的爷爷烧着纸钱,忙的村里两个印纸钱的人都印不过来。也许,是我们的后辈知道他们的爷爷一生节俭,知道用漫天的纸钱来祭奠他们的爷爷,来弥补他们父辈的亏欠。我感激我的儿子,他少不更事,看着他的父亲默默流泪,他也会哭,听着他的父亲让烧纸钱,他便有意无意的一直烧着纸钱。兄弟三人中,我个性最为刚烈,我把我当作父母嫁出的女儿,常常说一些兄弟妯娌们不敢说的话,他们也便常常生我的气,可没过几天,又要打电话问我啥时候能够回来。我在父亲的灵前一次次回想惹他生气的细节,想着为母亲我如何去堵他,为兄弟妯娌的事我如何去劝他,为家族里面的事我如何去阻挠他,我是多么的聪明,又是多么的糊涂,我为什么一定要让一辈子精明、英武的父亲未到六十岁便要早早的耳顺呢?!! 父亲走后的最初几年里,我不知道多少次从梦中哭醒,每每醒来都久久久久地不能入睡。根据梦中的情节,我给母亲说让多给父亲置买些衣服;让去看看父亲的坟前有没有垮掉的一角;让去看有没有小树又长在坟头……,一次次,居然那么的灵验,我越发的迷信。当年我没钱,不能给父亲请最好的医生,不能让父亲住最好的医院,不能让父亲多看几眼他喜爱的儿子、孙子,更没有让父亲能够感悟后辈好日子的到来。我不能像骆一禾、杜光辉那样长街当哭,不能像王蒙、贾平凹那样洋洋洒洒、下笔万言写他的《祭父文》,我只能用成捆成捆的冥币来表达我对他的思念,对他的负疚。一次次,在漫天飞舞的纸钱中,我带着儿子长跪于父亲的坟前,想象着父亲在阴间如何不再为钱而犯难,如何在阴间去买他想吃想用的东西。父亲生前烟酒不沾,但我偶尔还会在坟前为父亲点上一两支烟,带上小半瓶酒,烟是好烟,酒是好酒,我希望他郁闷的时候抽上一支半支、抿上一口两口。在这个时候,兄弟妯娌,侄儿侄女,他们都静静的站在 一旁,只有我能感觉到自己与父亲心灵之间的对话,他们谁都不会来打破这份宁静、这份安然。 我相信父亲在九泉之下也能听到我对他所说的话:在他走后的七年里,家族里发生了很多事情,仔细想来,有很多事都是可以避免或者是大事化小的。父亲在时,有了他的威望,有了他的调停,家族里很多事都消弭于无形。可父亲走了,就好像那个箍桶的篾忽然断了,水哗的一声就流了一地。对家族如此,对我们小家也是如此。我曾在家中细数着父亲在世时家中的变迁和发展,前后十年变化的差异让所有家里人不得不吃惊,不得不感叹。可父亲走了,父亲走后家中许多事不由得不让我来操心,就在我感悟我在家中作用的同时也才能深深的体会着父亲当年的果敢和不易,要是父亲活着,该有多好!! 可是父亲走了,再有二十七天便是父亲走后的八周年忌日,他长眠于九泉之下,可他哪里知道,他的走,留给他的儿子的却是今生永远无法弥补的痛……
胡煜君,1974年10月出生。陕西安康人。西安铁路局党委宣传部干部,中国铁路作协会员,陕西省散文协会会员。发表小说、诗歌、散文等各类文学作品60余万字,有散文集《我行我素》、诗集《巴山风笛》(合著)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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