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说她有本《偷天机》
祖母逝世已经16个年头了,我仍旧经常梦见她,梦见她笑笑地对我说:“孙子娃,婆不是糊涂人,婆啥都能知道,婆有一本《偷天机》呢!”“偷天机,偷天机”顾名思义,就是把上天的机密偷偷地写在了这本书里面。看过这本书的人都会懂得许多大道理,都能预知世界的未来。祖母的《偷天机》到底是一本什么样的书?上边都写了啥?从前谁也没见过。但祖母在人前总是这么神秘兮兮地显夸,信不信,由你! 一 祖母名叫王秀兰,知道她这个名子的人很少,就连她娘家凉马村——我的老舅爷家,也没几个人知道。这么说,并不是说祖母在我们这一带没名声,恰恰相反,是因为祖母的另一个称谓“10个娃他妈”的名声太大了,没有人再想起问她的名和姓了,就连过去登记选民证,上边都写的是“10个娃他妈”。 祖母1916年生人,如果活着,今年应该是她的百岁寿诞。她的父母都殁的早,她幼年时便跟着哥哥们讨饭吃,经常是有一顿,没一顿。一个冬天的后晌,她一个人在村东崖边找野蔓青,不小心踏错脚掉进了胡圈里(水流溶蚀的深洞)。两只在村跟前游荡的恶狼发现了,恶狼便蹲在胡圈边上张着血盆大口,长舌头上涎水滴答、滴答一个劲往下滴,无数滴滴到了祖母的脸上。狼的涎水是热的,但祖母说,滴在她脸上像冰碴子一样渗人。她蜷缩在胡圈的旮旯里气都不敢出。那时候的狼特别多特别凶,它们游走在各村的城壕边和“死娃渠”里,以吃死娃为生,没死娃可吃时,便进村向牲畜和活人下口。但不知为什么,一后晌又加整整一晚上,狼虽没离开胡圈边一步,但始终也没有下胡圈里来。是狼吃饱了撑的,还是真像祖母说的,狼是天狗,天狗不吃肚子里没有荤星的人。祖母说,她天生的不吃荤,不说马、牛、羊、猪、狗、鸡的肉没进过嘴,就是葱、韭、海蒜之类腥菜也都从来没沾过。那一夜,她隐隐约约看见一个白胡子老汉,老汉站在胡圈边,手里柱着一根椒木拐棍,在恶狼脑壳上狠狠敲了几下,嘱咐恶狼不要对胡圈底下娃娃下口。白胡子老汉又对她说,让她长到18岁的时候到南山上去见师傅,师傅会交给她一本书。祖母说,师傅叮咛她,书名叫《偷天机》。祖母还说,她细想过,狼这东西疑心最多,它可能担心的是下了胡圈后上不去或者担心下了胡圈以后突然遭到人的袭击,但又想不出一个妙办法,便就这么僵着。第二天早晨,她二妈到东场里背柴,发现两只狼长时间蹲在崖背的胡圈边不肯走,就觉得不对劲。她便回家放开狗,让她二伯喊来几个小伙子把恶狼撵跑了。祖母说,她二妈将她从胡圈里救出后哭成了泪人。 祖母说,那一夜是她一生中最长的夜。狼的涎水是天下最冰冷的! 祖母12岁时进了我们董家门。祖母被我爷爷大两岁,脑子里被我爷爷有主见,干活也被我爷爷有力气。我的曾祖母——祖母的婆婆,是极有家法的人,规矩多,对祖母使唤的很严。我爷爷是独生子。那时候,我们的家境还算好,喂养的有牛马,拴的有大车。由于亲戚家出了一个土匪,这个二杆子,到家里来拉牛背包袱,不到两年时间就把我曾祖母制办的家产倒腾空了。 二 祖母说,她18岁时,肚子里怀着我父亲,背上背了一包袱蛋蛋馍,饥了,抓一把馍蛋蛋嚼嚼;渴了,到路旁的人家要口凉水灌一气。徒步7天,硬是上到了华山顶。她一生徒步上过三趟华山。祖母说除了华山,她一生还多次上过南山,她所谓的南山,就是今天我们说的终南山楼观台。她说,那一年,她第一次在南山上见到了白胡子师傅。师傅还记着十多年前那天晚上说的话。从道袍里掏出一本《偷天机》送给她,并嘱咐她好好保存,不要给心不诚的人看。她一直记着师傅的话,《偷天机》不给任何人看,连我这个亲亲的大孙子也不给看。 祖母说,那时候,人们不懂得节育,也没人听说过计划生育。加之,我爷爷兄弟一人,缺少扶帮,吃够了苦。她和我爷爷俩一合计,决心多生一些娃,将来少受别人欺侮。她每隔两年生一个,没歇气,一口气就生了10个娃。我父亲是老大,他后边有7个弟弟和两个妹妹。 我们礼泉县的地形像个“老汉梨”。县城的北边有条河,名字叫泔河,泔河从西向东,将“老汉梨”一分为二。河南是平原,当地人习惯上叫地下。河北是山区丘陵地带,习惯上叫山上。不管是地下,还是山上,没有谁不知道泔河北里北社村“10个娃他妈”。打个不恰当的比喻,20年前,如果你到我们县做个知名度调查,知道县长的人不见得会被知道“10个娃他妈的人多。 寡妇抓养娃本来就不容量,何况我祖母一生抓养了10个。粮食不够吃,她每顿就给锅里多添两瓢水,多放一把菜叶子;碗不够用,她就在一块又厚又长的木板上挖一行坑,用个架子支到墙跟前,吃饭时我的叔叔、姑姑们顺着木板排成一溜溜。每个人不但有了碗,而且这样的碗永远也不怕摔碎;娃多被子少,晚上睡觉总是扯来扯去,祖母就把三床被子用针线连缀在一起。这样苦巴苦累,硬是把我父亲兄弟姊妹10个拉扯成了人。只要有人问起她抓养孩子的经验,她就会跟你笑笑地说:“没啥!我有两样宝:一是慈善,二是勤俭。”这样有学问的话,从祖母这位没有上过一天学的人嘴里说出来,让人的确感到吃惊。问她从哪里学来的。她说,《偷天机》上说的。 除了抓养儿女多,祖母名气大的最大原因其实是她吃斋念佛,积德行善。祖母没学过一天医,但她对于常见小儿夜哭,头疼脑热,拉痢跑后都是看一个,好一个。或者针疚,或者揉肚子(相当于按摩),连药都很少用,即使用少量药,也是自己白送。祖母有一个木匣子,是我在公社综合厂当厂长的木匠三叔亲手制作亲手油漆的。样子极像农村赤脚医生背的“卫生保健箱”,箱子里边装了许多木条隔板。去痛片、土霉素、黄连素、药棉、红汞等那时候常用药品应有尽有。 也许是从自己生过的孩子中总结出了经验,解放以后直到上个世纪80年代初,30年间方圆十几个村。祖母是我们那一带有名的接生婆。她说,她一辈子接生过360多个孩子,没有一个耍麻达(夭折)的。我们村有好几家祖孙三代十几口人都是她一个亲手接的。接生了这么多孩子,祖母既没吃过别人一口饭(她不吃荤,怕别人家饭菜不干净),也没拿过别人手片大个布帕帕(不收任何礼)。有一年冬天,一个女人难产,孩子卡到交裆里硬是出不来,从先天晚上2点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12点,她用了12瓶开水,半捆子棉套子(那时还没有卫生纸),总算既保了大人的命,又成功地接生了孩子。祖母说,虽说是大冷天,屋外滴水成冰。但那一天,热汗把她的棉袄子都浸透了。 那家人为了感激她,过后给她扯了一件新袄子,但她死活都没收。问她这又为的啥?人家既然好心好意地送你,你又是凭劳动拿报酬,怎么不收呢?祖母说:“婆一辈子接了300多娃,每一个娃都收一样东西,岂不要收人家几百件东西吗?”她还说,“把人家的东西拿多了,还不如不拿;你就是金玉满堂,也把它守不住。”你再问这又是谁说的,她准回答,这话也是《偷天机》上说的。像这样从祖母嘴里说出的《偷天机》上的话,还有许多。什么“对善良的人,我们要以善相待;对不善良的人,我还要以善相待”“只有修我身,积德才是真”等等。后来那家人便把孩子拜帖成祖母的干孙子。祖母的干儿子和干孙子加起来有好七八个。每年春节,我们家里的客人出出进进,络绎不绝,不少都是祖母的干亲。祖母去世后,祭奠她的儿孙和干儿干孙,把整个街道都跪满了。 三 祖母,一个讨饭的出身,没进过一天学堂,但她能把几十本指头厚的经书念得头头是道。她嘹亮柔婉的声调常常是寺庙里一道亮丽的风景。如果碰到庙会,只要她一开腔念经,人们就会把小小的庙门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要说祖母念经的本领,有一半功劳还要归功于我。我自从断了母亲奶以后,一直到参加工作,即使上中学住学校,节假日回到家都和祖母睡一个窑洞里,十一二岁以前和她睡在一个炕上,长大后,自己单独睡到一张木板床上。只要和祖母睡一起,我每天晚上都少不了教她念经,一遍又一遍。我那时觉得,祖母真笨。前边刚教过她的字,她回头再念就忘了;先天晚上已经念了无数遍语句,第二天晚上还是没记住。但祖母有坚定的决心和顽强的毅力,不管多厚的经书,只要拿到她手里,她都要非背熟不可。什么《黄氏女》、《白海棠割肝救母》、《王小卧冰》、《郭巨埋儿》等,她都背得滚瓜烂熟。晚上时间宝贵,我自己要看小说,教她念经只能兼顾,她有时看我不理她,就可怜巴巴地求我,给我说好话。我就说,那你把《偷天机》给我看一下。她就说,要啥都行,就是不能给你看《偷天机》。看了《偷天机》的人,能知道下一个世事。师傅说了,提前知道下一个世事的人,寿命就要减短。我说,那你咋看?她就说,娃,婆是见过师傅的真善人!“大象无形,大音无声。”说到这儿,我说:“婆,我知道你《偷天机》的内容了!”她吃了一惊,急问:“你是不是偷看了?”我说:“我不用看,都已经知道它的内容了”那时我隐隐约约的觉得祖母所谓的《偷天机》是一本什么书了。 人都说,我祖母思想清晰,做事杀伐果断,能当县长。祖母也常常以这一点自豪。她一生虽然没有什么壮举,也不可能干出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情,但她的许多想法和作法却令人刮目相看。上个世纪70年代初,当我们家在她带领下刚刚走出困境,日子蒸蒸日上的时候,我几个叔叔都挽起袖子准备好好大干一场的时候。有一天晚上,祖母却把全家人召集在一起。她甚至幽默地说:“今天晚上给你们开个会,会议内容是分家!”从祖母嘴里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大家都感到非常吃惊。都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一看没人说话,祖母就说,“我知道你们都不想分,我也不想分。可是娃,树大分杈,儿子大了就要分家。迟分不如早分!你们如今都把媳妇娶了,我的义务也尽完了,家分了,你们自己好好整去!把自己小日子过好!”她又说,“你们要知道,分了就是合着,合着也许早就分了!我之所以把你们急着要分开,是趁你们现在弟兄们团结,没矛盾,分开了,一个想一个,将来互相之间还能照顾;如果等你们都闹得你的鼻子我的眼窝,那时候再分,就都会争东论西的。失了和气的弟兄们,眼就生了,就成了仇人,就一个怕见一个了,再聚拢就不容易了!”那天晚上,我几个叔叔都不愿提这事,谁一提起谁就流眼泪,但大家都明白,祖母说到做到,再要过下去是不可能了。后来,我几个叔叔在祖母的指拨下,顺顺当当地分了家,既没请我老舅爷家人,也没叫一个自家人。要知道,我们那里弟兄们分家那可不是容易的事。有的弟兄妯娌为多分一个碗,少拿一双筷子叫街骂墙,打捶跑将,亲戚自家人几天都把话说不下去。有的弟兄们家一分,就成了一世的仇敌。但是,我们家分开几十年了,虽说多少也有些矛盾,但是大家相处仍十分融洽。逢年过节,几十口人都要在一起相聚。 四 祖母一生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和坎坷,炼就她非常的承受力。前半生一直过的是艰难困苦的生活。老年后,又几次经受了丧子离媳的打击。都说“好人多遭难”,“老天杀人不眨眼,要命只掐人尖尖”! 我二叔父名字叫俊才,早年当过兵,人长得就像她的名字一样,俊郎才干。退伍回来后,二叔凭他在部队时的战友关系,到县水电局墩勾子伤脸,打皮熬胶,到处化缘,为村上办起了水电站。但他没有注意自己的病,39岁被肝癌夺取了生命。由于二婶的原因,两人没有儿女,二叔殁了后,二婶不久也走到了外乡,但没过几年,也和我二叔患同样的病去世了。 我六叔是他弟兄们中个头最高的,也是经见世面最多的人,他在县招待所工作。他非常干净讲究,拉一手好板胡,20多岁时,在大队文艺宣传队拉头把弦,高亢清脆的旋律曾经让人如醉如痴。他42岁时也患了肝癌。都说白发人送黑发人,其情太惨,祖母已经殇过一个孩子了,一定经受不了打击。六叔咽气时,家人怕对祖母打击太大,想隐埋住她,不告诉她。但她把众人往旁边一拨拉,说:“球,人都要走这条路么,不过就是迟早的事!让我把我娃看个,让娃高高兴兴地走!”走到我六叔床跟前,她亲自为我六叔净身穿衣,“恩儿(我六叔乳名),妈给你穿衣服呢,我娃高兴点走,不要操心你妈了,妈有你个哥和兄弟呢!妈能撑得住!”一屋子人哭成了浑浑,但祖母一点眼泪都没滴。她又对众人说:“都放硬扎点,不要哭了!快抓紧时间拾掇埋人,人一死就盼土呢!” 祖母从小信佛(但她实际上把佛和道并没分开),过去在家里一直偷偷供有观音菩萨塑像。自从我六叔走后,我们国家对群众信仰也放松了,祖母就让我三叔给她盖了佛堂,自己早晚为佛烧香点灯,虔诚祈祷。但她的诚心并没有感动佛祖。我母亲是全村公认的好人,温顺、敦厚、善良。走路都害怕踩死了蚂蚁,从来没和人红过脸。可怜她53岁积劳成疾,走到了祖母前边。母亲的去世对祖母的打击甚至超过了两个叔叔的英年早逝。此后,祖母很少出门,专意念佛。 五 公元2000年9月5日,我在单位上班,突然接到老家电话,四叔说,祖母坐轮椅从村子西边大路的土坎上摔了下去,几天时间昏迷不醒,恐怕大去之日不会太远了。他要我们抓紧时间回家。那段时间,学校给我分了一套房子,我正在城里装修房子。施工队做一做,停一停,没人看了还偷工减料。逼得人成天得跟他们磨嘴皮子。但祖母病危,“家书抵万金”,不得不回。9月6日,我将学校的事简单安排了一下,课交给别人暂代,于当天下午和爱人乘十堰至西安的长途卧铺汽车回了老家。 开车的是两位年龄50多岁的老司机,力衰而谨慎,加之那夜下着小雨,车比平时开得慢了许多,7日上午8点左右车到了西安。下车后,再转乘去礼泉的班车,三折腾四折腾,等车到了县城,已是中午12点多了。在县城简单吃了点东西,便寻思着碰上个进城的村里人。在菜市场果然也就遇到了几个进城卖烙面的村里人,急向他们打听祖母的病情。她们说,祖母的病稍微有些好转,而同族的五爷放羊时从六叔的崖背上摔下后去世了,8日就要埋葬。人之生死确实太让人难以预料!难怪古人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阎王叫你子时死,你就等不到午时;阎王爷暂时不想见你,你就是求到他门上他也不理会你。 在县城,我们租了一辆微型车,说好将我们送到,价钱30元,确实不算贵。当我们催司机开车时,却发现后位子上坐了两个人。司机让我给孙老四说一声。孙老四就是坐在后位上那个胖胖的30多岁年纪的汉子,另外一个是想搭我们顺车的同路人。原来这个孙老四是跑我们北社村线路的班车司机。我心想,我自己包车,与你开班车的有什么关系?没想到,微型车司机给他一说,他竟然说:“你要拉,就将我车上一车人拉完。要不,等我走了以后你再拉。”口气十分牛。再一看他的劲势,我没说多的,我能说什么呢?这就是乡下!这些人个个都是爷!我们只好去找别的车坐。可是,不知为什么,当我们刚上了一辆去我们山上的班车时,微型车的司机却开车追来了,我们只好下了班车又上了他的车。 车开到店头山南,离家剩下5、6里路时,遇见了开车来接我们的两个堂弟。听他们说,祖母是先天晚清醒过来的,一开始灵醒就不停地说话,似乎比常人还能说,而且头脑又特别的明白,将家里的人、事说了一个跟打稍。有人跟她开玩笑,问她咋不走,她说,全家里里外外95口人,现在还差6 个人没回来。这6 个人就是我们一家和大姐她们。 回家以后,在祖母的房子里,看到了坐在炕中央的祖母,他的周围是叔父和姑姑们,祖母一眼便认出了我们,拉着我的手指着她的右腿说:“腿坏了。”尽管我有思想准备,但半年时间没见,一看到祖母苍老衰弱的形象,我还是大吃一惊。她像一个让大火烤干了的老丝瓜,缩在被窝里不停地呻吟着、挣扎着。我说:“婆,你不要紧!你不熬煎了!我们给你好好看,一定能看好的!”祖母说:“瓜娃,看啥呢,不看了,白花钱不顶啥了!婆看过《偷天机》了,师傅叫婆跟她走呢!” 吃药,打针,儿女子孙们总是三、四个人一刻不离地围着她,但就是没人能替她减轻痛苦。此后两天,祖母虽然没有明显地好转,却一日强似一日,经医生诊断,她短时间不会有生命危险。祖母说:“吃人家饭,跟人家转。婆把我娃见了,能闭上住眼睛了,快回学校上课去,不敢把人家娃耽搁了!”我不能在家久呆,10日上午离开老家,坐下午2点钟车,2点20分车从西安发出,11日凌晨2点40车回到十堰。 回到单位,我每天都是在坷腾不安中度过。果然,仅仅只过了20天,祖母便大事不好了。2000年10月1日,农历9月初4日,是个星期天,这天天气阴沉沉的。中午得到消息,祖母走了,是当天中午2点钟走的。据大姐夫电话中说,老人家是1点半被抬上床的,半小时后便永远地合上了她一生不知疲倦的双眼。 祖母是多么留恋这个世界,多么喜欢她的佛经啊!但是这一次大病以后,死神就一天没有离开过她。她和她的儿女子孙们,团结一心,经过了20多天对病魔的顽强抵抗,但最终却没有能够实现生命的奇迹。祖母殁年八十有六,应该是一个高寿的人了,但就她一生所历经的苦难和儿女们对她的孝敬而言,她的确是走的早了些。 农历的9月初9日,重阳节,近些年又给它附加了新的含义,曰:老人节。老人们多的是闲情逸致,他们在这一属于自己的节日里,有的赏菊赋诗,有的边谈笑边享受着儿孙们给他们带来的天伦之乐。而我的祖母,我的奶奶却被她的孝子们嚎哭着送进了归宿。我当时由于学校工作忙,加之此前回家看望过她老人家了,送终时便没有再回去。据家人打电话来说,为祖母送葬的人有1000多,宴席摆了整整120桌。为了让亲戚朋友吃好喝好,村上成立了治丧委员会,选了10多个经理,40多名执客。据说,事情过得非常圆满,客人们都感到吃得称心如意。 那么,是否如了祖母的愿呢?她曾经告诉过我,人死如灯灭。腿一蹬,啥都不知道了,就是被后人撂到沟里,也是那么大个事!但她还是希望死后能埋在自己住了大半辈子的窑前面。那地方暖和,一年四季能晒太阳。人老了怕冷!而那地方,由于全村庄基搬迁,现在早已没人住了,完全是一座空院落。我想,祖母的意思无非是为了一个清静。但是,祖母最终却住进了村北大埝里,这地方,一定是祖母不大愿意去的,她一生过的是清贫的生活,不愿住豪宅,而这被人们称为东南大埝的,过去则是有钱人的土地,也只有有钱人才可能在这里选坟址。祖母怎么临殁时愿意去插这一脚呢?据三叔和四叔说,这地方是阴阳先生看的风水宝地。他们做通了祖母的工作。我想,祖母一定很委心,但她却能体谅儿女。她虽然信的是佛,然而,却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她要求自己死后不准大摆宴席,不准用砖头为自己固墓。她说,儿女对她孝顺,这就让她心满意足了,死了花那些冤枉钱有什么用呢? 祖母去世以后,三婶清理遗物时,从祖母的旧栕底下翻出一个毛蓝布上印着碎白花的包袱,打开一看,里边除了一本全国首届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亲笔签名的佛教协会会员证以外,还有一本老子的清朝末年印刷的、线装本《道德经》。我想,这一定就是祖母所说的《偷天机》了。
作者简介 董怀禄,笔名小河水;新浪博客昵称:长安亦君;QQ昵称:细水长流。陕西礼泉人。早年任教于家乡陕西礼泉一所中学,1985年招聘到湖北十堰。先后在市十一中、市三中、市一中任教,担任过教务主任、政教主任、教学副校长、校办主任、党办主任、校史办主任,现任某校副县级专职工会主席。中学高级教师,十堰市首届十大名师。1996年,先后入选《中国中学骨干教师辞典》和《中国当代专家大辞典》。中国新文学学会会员,作协十堰分会会员,湖北省、十堰市教育学会会员,曾任十堰市语言文学学会常务副秘书长。年轻时喜好写作,作品散见于报刊杂志。曾担任《青少年爱国主义教育》(教育部指定中学生读物)一书副主编,参与过《教子有方》等12本书籍的编写。有多篇教育教学论文在《中国教育报》、《学习月刊》、《湖北教育》、《湖北党建》《语文学习》等报刊发表。
2016年4月,“精短小说”杂志推出董怀禄26万字个人专集《怀念与忧思》,《咸阳日报》(4月12日)和咸阳电视台进行了报道,《新看点网》等多家网站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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