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涝池 我的家乡在白鹿原上,小时候,没有自来水,只有村东头的一口水井,打水要用辘辘卷着几十丈长的井绳吊着大约盛四十多斤水的水桶,在井里凭力气汲水,成百口人聚居的村子,繁忙的田地劳作,打水得排队,没有青壮年的人家,吃水就成了问题。那时,除了吃喝的水之外,涝池成了村里人重要的生活用水基地。我村的涝池有四五亩地大,最深的地方有四五米,因为村子东高西低,且是一个半坡且沿沟而建的,涝池便修在最西的沟沿上,涝池的西南角和东北角分别长着两颗并肩的柳树,从记事起,柳树就有合抱粗,他们呈对角看护者涝池,见证着村子的繁衍变迁。
村里人淘菜、洗衣、洗澡、浇地、饮牛都会来涝池,因此,那里也成为村子里最热闹的地方,尤其是夏天的黄昏时分,收工后聚集的人最多,男人担着担子给自家牛挑水,有的给生产队的饲养室挑水,但都是把桶放那排队,拿条毛巾,脱得只剩裤头,跳进涝池洗澡,有胆大的还会游几圈;女人们洗澡得让男人把水挑回去,但她们会拿上衣服来这里,洗洗头,洗洗脚,她们根本不为洗衣服,是为了来凑热闹;孩子则把放的牛羊拉来这里饮水,每个人都不会急着回家。于是这里就成了新闻发布站,村子里的事,没有不能拿来说的,东家牛下了崽,西家媳妇屁股大,左家的男人怕老婆,右家的媳妇爱骂人,甚至不小心被路人听到的床上的悄悄话,也拿来取乐,七荤八素的闲谝引来的是阵阵笑声。这里有沉稳的老者抽着烟,掩饰自己宽厚地笑;有年轻的姑娘和小媳妇,不时腼腆而害羞的低下头,绝不插一句话;有泼辣的中年妇女,甚至直接撩起衣服当众用毛巾擦身,被水中的男人拉下水,然后“扑通”着被玩笑的男人托出水面,呛水后缓过来就捶打那个男人;还有的孩子急于吃奶,掀开了忙着闲谝的母亲的前衣襟,她们没遮没拦的话惹起男人的起哄,小伙子会被她们的玩笑骚红脸,要是那个不长眼的小伙多看几眼喂奶的妇女,会被一群妇女压倒水中直到求饶;可是在壮年汉子那,往往妇女们捞不到便宜。爱美而有心事的女孩子不会在人多时来,往往在一大早,或众人散后的月下,她们假装淘菜、洗手或洗衣,或一个搓衣板,一个盆子,或一篮刚挖的野菜,却一边在水里照“镜子”,一边放下长长的头发,几个人一起,簇着说悄悄话,这些秘密会被年轻的后生探到,他们就装着路过或担水,有胆大的还会故意碰一下心仪的女孩,当然也有歪打正着,有姑娘不小心把鞋子、衣服、或自己滑进涝池,那就上演英雄救美的故事。
当然,这里更是我们孩子的乐园,因为,大人们在闲谝时对孩子是宽容的,因为有他们陪护,不怕掉进水里,我们打水仗,学着大人洗澡,洗衣服,有的直接上了池塘边柳树上捉蝉,折柳条编帽子、编手枪、编篮子,那些柳树根大、盘旋曲折,高高地露出水面,是天然的座椅,女人抢着坐上面洗衣服,男人站上去居高临下洗澡,要上树的孩子就得在大人身上蹿上蹿下,被热心的大叔大哥托起再送一程,是最惬意的事,但男孩会被捎带打屁股,或摸小鸡鸡。当然,小孩子是被限制游泳的,因为有小伙伴玩耍中淹死在池塘中,但大人们白天要出工,孩子没人监管,男孩子便偷偷地去游泳,小点的只在边上玩水,大点的都会游到中间,聪明的妈妈会用好吃的贿赂小的孩子监督,有的妈妈会用挠皮肤的方法验证是否游泳,发现了就是一顿暴打。说也奇怪,我们村里的男孩子都会狗刨式游泳。
我因为是女孩,不敢下水游泳,但我最爱拿着衣服去洗,依着坡势,拿块石头垫好搓衣板,鞋子一脱,两脚踩进水中,和同龄的女孩比赛谁洗得快,洗得干净,洗好后,草上一晾,便去捉蝴蝶,给男孩子望风,和小伙伴做游戏,直到大人喊叫才匆匆收了衣服回家邀功。
我那时很奇怪,这么多人在这里洗澡、洗衣服,取水,水怎么老是清澈的,取不完的。现在才明白每年农闲,在汛期前,全村总动员进行清淤,就是维修、养护,保正汛期蓄水。人们把水抽干,让青泥晒晒,然后力气大的男人跳进去,用铁锨一翻,岸上会有人用锨接应,沿着涝池堆一圈的淤泥会很快晒干,被妇女打碎,然后,运进田里做肥料,这一工作紧张、有序,大伙齐心协力,在没有机械化的时代为全村人的生活取水,保驾护航。
后来,村里通了自来水,村村通的公路的修路者把涝池填平了。好在西南角那两颗柳树还在,每每站到柳树下,我眼前就会回想起那温馨浪漫的往事,那和谐的笑声,那群吃苦耐劳却心无芥蒂的乡亲。
哦,涝池!哦,故乡!永不消失的记忆,快乐幸福的家园!
蓝田县城关中学语文教师:南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