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白鹿放歌 于 2016-5-24 23:09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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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们上高中那阵,建陵中学传诵着一个顺口溜:甲班超,乙班漂,丙班冷娃逮虼蚤。 40多年前的那个年代,虽然正处十年浩劫之中,学校里把学习文化课看得很淡球,但甲班由于班主任法孟老师是教语文的夫子,他祖父、父亲都是秀才出身,他从小受家庭书香的熏陶,懂得“学而优则仕”,所以平时仍旧重视对学生的教学严格管理。甲班的大部分学生也能把心思用到学习上,他们个个还都像学生的样子,学习成绩在几个班级中自然超出许多。丙班的孩子,不敢说个个财大气粗,在当时的情况下,相对于甲班和乙班,有不少孩子家里条件确实不错。男孩子大都是肥头大耳,身强力壮,人称“加拿大”;女孩子粗枝大叶,能说肯干,被美誉为一群“拿大家”。本人所在的乙班,男孩帅气,女孩漂亮。用今天的话说,俊男靓女一大堆。但岁月似一把杀人的刀,时光似一枝离弦的箭。那时候50多人的班上,如今隔三、五个月还能见回面,打声招呼的也就是十来个人了。 那时候,我们都会背诵一段毛主席语录:“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的干部要关心每一个战士,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老师说,我们这些高中学生虽然还谈不上是革命同志,但都是革命青年;虽然不是来自五湖四海,但都来自四面八方;虽然不是干革命工作,但都是为革命学习来的。 “党政结合”,多少年来是中国体制管理的特色。班级也是一样,一般都设有班委会和团支部(高中学生年龄还都比较小,大部分人十四五岁,不够入党年龄,只能设团支部)。 我们班的班主任李自近老师,教数学的,热爱文艺,二胡拉得不错。退休后还利用业余时间投身影视,几次在陕西卫视频道“百家碎戏”中担任角色,其表演深受广大农民朋友欢迎。 我们高一时的班长叫陈学敏,个子不高,长了一张老婆脸,能说会道,嘴能的和八哥(鹦鹉)一样,能背好几段毛主席语录,有个呼扇劲。但未免油腔滑调,不把正经事情当回事,常常挨班主任批评。副班长两人,一男一女。男副班长张海峰,喜欢玩耍,有号召力,是我丈人族里的,我喊他小丈人叔。不过上学那阵儿,我却把这个叔没当回事,有时还在一起骂仗。开始的女副班长是魏素玲,模样胖胖的,人喜乎乎的,但不大爱管学生,后来换成了店头桥上的张雪峰,其父是我的初中老师,循循善诱,温厚可敬。雪峰那时长得只能用两个字形容:水灵。她也是我们班上的文艺骨干。学习委员李长鸿现在陕西中附院当教授。生活委员王克光毕业后接他父亲班,也当了小学教师。劳动委员王瑞勇,毕业后和我们同班的张秋芳同学结婚了,另外还成了我们同班张鹰同学的大舅子。文艺委员王振利,是个活宝,他和外号干枣梆子张恒华、顶天寺上的黄显松、唐王陵脚底的郭占林、上桥相书生、下桥张忠义等几个蛋蛋娃是热闹气氛的制造者。振利这人爱戏的很,声音虽然不咋样,但会表演,类似今天影视剧中走红的赵本山徒弟赵四、刘能这样的小品演员。他有一晚上在宿舍,双手捂成一个筒筒,神神秘秘地对我说:“怀禄,你来,我给你说个悄悄话!”等我郑重其事地把耳朵凑到他嘴跟前,他说出的话,却让人笑喷了饭。他说,苜蓿菜蒸圪垯,是好菜。这人如今是我们这些人当中最有钱的一位,人称王总。我们这几年同学聚会的大东家。 除了这一套“行政”班子,团支部由三人组成。大个子相纯敏高一时是支部书记,他只读了一年当兵走了。高二时支部书记换成家住凉马山顶上的王金星,快毕业时,他也当了兵,我接他的班,干了几十天支部书记,这之前我是组织干事。孙爱琴是宣传干事。但她没干多长时间,由于家里贫穷,便辍学了。她回家的时候,班上正在排演小戏,她还担任着主角呢。回家以后,班主任派了几个女生到她家去看她。去的人回来都哭了,说她在野地里边放羊边拣羊粪蛋。她说,她哥不让她上学了,但她非常想念书,想和同学们在一起。她过段时间就会回到学校、回到同学们中间的。但我们左等右等,等死等活,还是没等到她回到班上。除了这几个人,还有一名校团委当委员的君鹏,相当于一个住班干部,我们都叫他张委员。张委员经常参加校级学生干部会议,从他嘴里,我们时常能听到一些校领导对学生的要求。 同学们中当时给人印象深的还有大个了董仁慧、说话慢条斯理的相玉忠、文??的韩家娃韩化鹏、然面坨坨相顺宽、腿脚不好走路有点摇摆的董选民,女生中有急性子苹果、木囊身慧萍等。但给人印象最深的、是今天经常在一起活动的三人:天水、雪峰和烙面。她们都是高二乙班女生中的佼佼者。这三个人的名字除副班长雪峰以外,其他两人是今天的老同学送给她们的。 往事如烟,飘飘渺渺,却时常在大脑中萦绕。 自从宣传干事孙爱琴同学辍学以后,团支部干事实际上就剩下我一人了。那时候全国学习小靳庄,学校每年都要搞文艺汇演,每个班都要成立一个戏班子。有那么爱戏的班主任和人才济济的演员,我们班当时排的小戏是县剧团的主打戏《车轮飞转》。男一号是文艺委员王振利,女一号是副班长雪峰。我在这个戏里没有具体角色,说是领队,又像个跑腿打杂的。 记得第一次校外演出是在山西头大队,夏天里一个上午,接到学校团委外演的通知,几个演员都很兴奋。想想都排练了几个星期,不上场试活试活,那还有啥意思?那一天,我帮他们准备服装和导具,半后晌,我们便坐着山西头大队接我们的手扶拖拉机出发了。那时候还没有沥青和水泥路,路上尽是坑坑洼洼的大土壕,驾驶员为了赶时间,马力加足往前跑,车烟囱喷出的黑烟和车轮胎碾起的尘土,把我们一个个扬撒的成了土敬德,但谁也不嫌弃。接待我们的地方,是一个半明半暗的四方院,院子里有几颗杏树椿树。下车后,大家都急着洗脸,没有找到香皂,接待我们的人从商店里买了一块洋碱(洗衣服用的肥皂),打来一铁盆水。女生先洗,活宝王振利直接用女生擦过的毛巾擦自己脸,人家都笑他也不把毛巾透一透,不嫌脏。他说是想沾点女生的香气。至于那天晚上的戏,我实在没有印象了。只记得自己因为没有演出任务,便在台下当观众,给演员们鼓掌。开始坐在村干部为我们准备的板凳上,后来因为尿急,便退出了场子中心。找了人家一个后院(厕所)方便,完了便站在场旁边一个麦秸垛跟前等戏散场。但那天晚上的节目多,戏迟迟谢不了幕。因为自己对学校各班的戏都看过,已经没有兴趣了,加之天气又热,肚子又饿,要不恐怕在台子底要睡着了。终于等到戏结束。我们就在队干部的带领下去吃夜餐。几个大婶为我们老早炒好了南瓜,石盖子和几个大盘子里也晾着扯好的裤带面。有演员戏装也顾不上缷,端过老碗就调面吃。黑地里,只听吸面的呼噜声。王振利油腔滑调地说:“都吸慢些,喝点面汤,看把人咽死了!”不知道谁没憋住,放了一个很响的屁,于是一个院子笑成了浑浑。有人还把喝到嘴里的面汤喷到了别人身上,有几个女生笑得抱住杏树喊肚子疼。 除了排演小戏以外,我们还经常组织文艺骨干到村上去进行宣传。有天晚上,我们一帮人在副班长雪峰的带领下到店二大队去宣传毛泽东思想,向群众读毛主席最新指示。店二大队的扩大机放在队电工的家里。那天晚上虽然不是黑灯瞎火,但灯泡瓦数比较小,光线暗淡。进门以后,同学们都各自找地方坐,炕边坐了一溜子,脚底高椅子、低板凳上都坐满了人。当我正在扩大机跟前大声野气读毛主席语录时,却听身后轰地一声笑了。原先坐在炕里头的一个女子哧溜一下跳下炕跑了。原来,坐在炕里头的那个女子不是别人,是我如今的老婆,只匆匆见过一回面的对象。她那时读初中,和我不在一所学校。她家和大队广播员家是亲戚,她晚上到亲戚串门子,羞人的很,没想到碰到了自己的女婿。副班长雪峰和我对象是远亲,她眼尖,认出了人。虽然开始是悄悄给几个女生说的,但很快就传开了。大家就忍不住笑了。嘻嘻哇哇声传进了扩大机。有人赶紧关麦克风,但还是把笑闹声从大喇叭中传遍了全村。 从第二天开始,我这人在学校就有点小名气了。大家都在一起说我的笑话,雪峰和我们这些宣传队员还挨了老师一顿狠狠的批评。这还不算啥,让我名气提升的是国庆汇演时,各班大合唱比赛。轮到我们班合唱时,第一首歌子一开腔,台子底下就哄笑起来了,有的同学从凳子上站起来,弯着腰捂着肚子笑。嘯叫声、笑声、掌声不断。我这人平时嗓门高,声音大,唱歌好使劲。要紧处,就忘记了自己,进入了忘我状态。台子底下叫喊得越凶,我们在台上就唱得越买力。我们还以为是我们唱得好,大家都给我们鼓劲呢。下了台才知道全是因为我。原来,学校要求各班服装统一。我们班参赛歌曲是陕北民歌《大生产运动》。要求每个人穿白袄子,腰里扎红腰带,头上箍一条白毛巾。结果,我却把借毛巾的事忘了。轮到我们班上台时,我才着了急,正好碰上给厕所堑土的张老汉。老汉是个老光棍,身上的衣服从来没人给他浆洗过,包在头上的一条白毛巾黑得像狗肠子。但我已顾不了许多,我一把从老汉头上扯过毛巾,就胡球地缠到了自己头上。当时,我站在队伍中间,唱歌时一使劲,台下的人说极像两个驴耳朵在摇。有不少人以为我是领唱的,故意包了一条灰毛巾。这个无意之举把合唱的气氛是搞活了,但老汉的毛巾却把我熏得够呛,以至于几天见吃饭就吐。但那时还不敢明说,因为老汉是根子端正的贫下中农。如果瞧不起给学校垫厕所的老汉,那就等于看不起贫下中农。 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时间过得飞快。国庆一过,很快就过元旦,过了元旦没几天,就放寒假了。一年时间,糊里糊涂就结束了。 那时候的孩子特淳朴,生活不讲究,也讲究不起。地主富农是革命的对象,他们的家产都被贫下中农分了个净光,他们的子女在学校过得都比较窝囊,反而是一穷二白、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子女都很吃香。吃的方面,我们都是把碾碎的玉米交到学校大灶上,由学校的灶夫(食堂炊事员)在大黑锅里熬成稀粥,自己再从家里背上锅盔或蒸馍,提着瓶装的酸醋调蔓青、辣子拌生萝卜条来到学校吃大灶,区别仅仅在于馍白些和黑些,菜里面的油泼辣子多些和少些而已。穿的方面,那就更不用说了:祖国山河一片红,男女衣服颜色也相同,夏天都穿孝(白色),冬天一身皂(黑色),绿色的军装人人都想要,没有当兵的关系办不到。男孩子想当兵,曾经是我们这一代人梦寐以求的理想。所以每年当兵走了的人,都会让同学们眼红好一阵。像我,就连续验上了两年,但都因为政审时年龄小而被刷了下来。由于军装难得,中学生之间除了流行穿军装,还流行抢军帽,抢军用挎包。军装在那个年代绝对是风光无限。 活着的人,还有时间有故事再演绎。但40年,已经有不少的好学友离开了人世。 可怜离开人世最早的是东庄村的老好人相维宽大哥,他在我们班上年龄比较大,脾气也特好,和人说话不笑不开口。毕业那一年到煤矿上去当了一名让我们年轻羡慕的掏煤工人,后来听说因为家里栽了苹果树,活多,离不开,又弃工从农,回到了农村。但谁会想到,在煤矿上干了十几年,成天钻地洞掏黑炭,安然无事,回来时间不长,却在自家的果库里因为窑塌而殒命。难怪说,生有时候,死有地方。 长相俊俏的女子数田亚男,她死得也是让人唏嘘。还没毕业,她就到县城的百货商店当了一名售货员。那时候,一个农村女子能当上商店售货员,那可不得了啊,那就是脱产干部啊!我从学校毕业后,经过学校和县文教局(那时文体局和教育局还没有分)考核,到我们牛角塬中学当了一名语文老师,为了提高自己(那时还没有“充电”一说),参加陕西教育学院大专函授,每个星期都要骑上自行车翻越一架大沟,骑行40里土路到县城东郊的教师进修学校学习,寂寞了,就抽空到她上班的门市部遛达,期间还托她给我买过一台梅花牌收录机。体积很大,有高中低三档音响。装上磁带唱秦腔,半个街道的人都能听得到。我招聘到湖北工作以后,听说她事业干得很大,把全县有名的饭店——昭陵饭店承包了。不想就在她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却因为一场车祸戛然而止,据说亚男同学死得很惨。 张秋芳,人长得那也叫作莫弹嫌,她和张雪峰两个号称当时店头桥上村的双飞燕。也是文艺宣传组的一员。毕业后和王瑞勇结了婚。她们俩人是我们班上唯一成功的一对。有同学曾开玩笑说,不要看瑞勇是个眯眯眼,可有光气了,会谈恋爱的很,早就盯上了乖女子张秋芳。在当时男女生在一起说句话都怯火的社会背景下,能把张秋芳的芳心打动,足见其智慧之高,本事之大。婚后,夫妻二人恩爱勤俭,据说孩子也都很听话。不想她本人2014年查出大病,一病就再没起来。她殁得不甘心,临咽最后一口气还咕噜着病好了后要好好吃,好好喝。谁都知道,这种病人基本上都是饿死的! 可能是由于住得风头高的原因,黑盆盆模样,像牛犊眼窝一样大的王金星团支部书记,这个喝五吆六的人物,命运多舛。毕业那一年,他的娃娃亲对象,被村上的坏人糟蹋了,女子娃一时想不开跳窖寻了短见。已经验上兵的支书一下子又被学校里许多女生偷偷地“乱爱”,但终没成就。想他这样当过干部料子的人,兴许在部队上还能干大呢,没想到却早早地复原了。退伍以后,经人介绍,他和南岭头村一个长辫子姑娘结了婚,他们生了两个姑娘。他在城里给人开汽车,妻子在家带孩子,生活过得虽说跌跌绊绊,但好歹也过得去。但天有不测风云,他弟兄四人,有两个早早地都殁了。他也于2014年下半年查出了肝上有了问题,可怜支书英年早逝啊!2015年春节刚过8天,便悄没声息地走了。 哎,人死如灯灭。这些高二乙班曾经的同学,历史将属于他们的那一页,已经彻底翻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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