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屋的长篇小说】家的春秋 第三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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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529 | 回复4 | 2016-5-26 22:07:3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的曾祖母李荷腊月十一来到终南镇上, 先去了镇子东头的王媒婆家, 将自己家里的准备情况一一细说了, 王媒婆也将女方的事一一道明了, 这样, 她才放下了心。王媒婆留她吃饭,她说还有不少该买的东西没有买,就急急地告别了王媒婆, 又来到了年集上。    在集市上,李荷买了五张玫瑰红色的大红纸,白纸三张及十五张麻纸。又买了各一包的红黃蓝紫黑绿色的染窗花用的颜料,两只大的红蜡烛,四只中号的红蜡烛。另外,还买了几斤煮肉用的大香小香桂皮八角花椒草果等调料。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买了半斤专门做醪糟酒用的酒曲子。
    太阳已过了正午,稍稍偏西了,集市上的不少人开始收拾摊子准备回家了,这时,一些有经验的人也开始杀价,狂砍买便宜东西了。而一些卖东西的人见想要个称心的价不行了,如果离终南镇较远的话就更麻烦,用推车推上卖不过的东西回家,雪融后的路又泥泞,不但沾车轮,而且常把鞋沾没在粘泥中,是很难行走的。所以,只好忍痛,降些价卖了。
    快出了西城门,我的曾祖母李荷被一阵仔猪娃的嘶啼声给吸引了,她回头一看,路边有个中年的汉子提起一只黑猪娃的后腿,正准备将用细麻绳绑了两只前腿,从猪娃脖子上背过了绳,让其两腿悬在耳根,似投降状,以防其乱跑。
    李荷突然想到,自家后院的那只大肥猪如果一杀,圈里就空了,急需要个填槽的猪娃,何不顺路买一个,现在可能便宜。于是,她就走到了路边:“怎卖呢?”
   “就剩这一个了,好坏都卖了。”汉子又将放进背篓的黑猪娃提了出来,放在地上。只见这只猪娃头大肚圆,毛油亮而乌黑,很有劲儿的利用后腿在地上拱着跳着叫着,李荷用手摸了一下背,感到肉很瓷实健康,小猪见她一摸,又拱叫了一声。
   “欢实着,没毛病。”汉子蹲在地上说。
   “多少天了?”她问。
   “人都说,四十五,离了母,我这窝猪娃是十月二十下的,五十天了。”
   “是垫窝儿(最小的)吧?”
   “不是,下了八个,今天上头集,捡大的背了三个。”
   “大的都让人挑走了,这个小了。”她故意这样说。
   “不是,哄你干啥?你不买算了,我背回呀,太阳都偏西了,吃饭的时间都过了。”汉子惴猜到来人想买,也故意装做不想卖的样子。
   “我想买,可怎拿呀,还有六七里路呢。”她又面带难色。
   “你家在哪儿?”汉子问。
   “三湾”
   “我在阿岔,正好帮你背回。”
   “怎卖?”
   “都这个时间了,三十钱(麻钱)算了,另两个都卖了三十五钱了。”
   “贵了,乡党,咱邻村,我实心买,再便宜些。”
   “再便宜一钱,见你是乡党。”
   “贵了, 二十五得行?”
   “我的爷,你拿刀杀了我吧。”汉子有些急了。
   “我添一钱。”
   “不卖,我背回呀。”汉子提起猪娃的后腿,又装进了背篓。
   “我再添一钱,能卖了卖,不卖我回去了。”她转过身故意装做欲走的样子。
   “这……太便宜了。”汉子很为难:“二十八,不买算了。”
   “二十七,快背走,太阳都偏西了,你不饿吧?”
    汉子不言语了,背上背篓和李荷一块儿向西北方向走了。
    太阳在不知不觉中偏斜了,汉子将猪娃背在了村口,从背篓中取出放在地上,猪娃又嘶叫了起来,又拱又蹬的。李荷从斜襟的硫化蓝棉衣中掏出一个灰粗布手帕,取出二十七个铜麻钱给了汉子,并要汉子在家吃过饭再回,汉子说不用了,一个肩膀背着已很轻地背篓离开了。
    李荷想一手提起猪娃,但提不动,只好将又拱又叫的猪娃抱在怀中。走了几步,街上几个正在玩的脏兮兮地孩子被猪娃的叫声吸引着,全都跑了过来。有一个大些的男孩竞伸出乌鸦爪一般的黑手在猪娃的头上拍了一下,惊得猪娃在李荷的怀中猛地蹬了一下,差点儿摔在地上,李荷给吓了一跳,赶紧抱紧。
   “去去去,胡弄啥?跑了猪娃让你家陪。”说完,因太重,就加快了步子,向家走去。
    到了家门口,李荷高声向家里喊:“虎子他爸,快来。弄些干麦草,点把儿火,将猪娃烧燎一下。”
    屋里无丈夫的应答,只见虎子急急地出了门:“妈,你回来了?”
   “你爸呢?快在院子里扯些麦草柴,把火镰拿来,烧把火。”李荷将猪娃按在地上说。
   “我爸让西头的长胡子老汉叫去了。”虎子又进了院子,在很大又瓷实的麦草垛上一个常扯的大豁口处扯了二把麦草,放在门口后,又跑回屋里取出了明晃晃地火镰撇了起来,火石擦碰着火引燃了沾了芒硝的棉絮,生出清烟来,触到麦草上一吹,火着了,瞬间,干燥扁平地麦草燃起一堆火来。
    李荷赶紧双手提起乱动乱叫的猪娃跨过火焰,又过了当屋,进了后院,将猪娃解了前瓜上背着的绳,放进了猪圈里。那只大肥的公猪先是一惊,立即爬起,但见是个矮小的同类,就放了心,重新躺下,而那只猪娃则倚挨在墙角,打亮这个陌生的地方。
    火燎仔猪,这种习俗不知不觉地相传了多少年了,谁都说不清,道不明了。人们认为,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鬼怪魔瘟,凶神恶煞,都是怕火的,火为阳,是由太阳生发出来的,神力般地无穷大。所以,火燎一下刚买回的仔猪,是可将一切灾祸瘟疾挡在门外的。可不至于给家里带来不干净不吉利的灾祸,又能保证猪娃健康的生长。综合以上考虑,故这种习俗一直延续了下来。


    腊月的日子是人们最忙的,又是时间过得最快的。而女人们则是更忙的了。除了吃的,首先,穿的是个大问题。大人们好将就,有新的好,没新的算了,只不过将旧衣服洗洗即可。而娃娃们则不同了,无论如何,都要给弄一身新衣服的,因为,孩子们是家里最重要的脸面。条件好的早将这些都弄好了。条件不好的则有些急了。无钱或人多娃多的日子就恓惶多了。女人的脸就老是吊着,嘴里就老是嘟囔着叨叨着埋怨着,说得丈夫心烦憋气,又毫无办法。不多的大米和包谷不敢再拿到终南镇的集上粜了,正月过后,春夏之交才是一年最艰难的时候。
    另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亊。碾米碾谷,磨小麦包谷及一些杂粮。西湾村有两个碾子和三个磨子。人们最晚应在腊月二十七八就要将米面磨好,三十前要蒸好年馍,煮好肉了。
    男人忙,女人忙,孩童娃娃们更忙,他们最关心的是新衣服了。条件好的家庭,早就在终南镇买好了鞭炮及涂了五颜六色泥做的能发出斑鸠鸣的咕咕哨。男孩子则悄悄地撕开鞭的包裹的一角,偷出几个来,在大家的羡慕中燃放了,噼噼啪啪。惊得街上觅食撒欢的鸡们狗儿乱飞。
    而腊月二十二日夜里,鸡刚叫过头遍,村子中间任老四的媳妇冬梅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中,生了一个胖大的男孩。婆婆怎也没想到,她的四儿媳生了这么一个胖大的孙子,孩子生下时,双拳紧握,小鸡鸡立得端直得,四肢乱踢腾,哇哇大哭,告示世人般地,他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
    常言道,“半夜子时一伙伙。”意思是半夜子时出生的孩子,弟兄们一定很多,能成群。而这个孩子已经是第五个了,况且前边四个都是半夜里子时生的。
    在孩子的哭闹声中,任老四懵了,在穷得只剩下二间破草棚的时下,又添了一张嘴,这究竞怎办呀?他想抽旱烟,但烟袋里早就没烟了。他这才想起,他种的三分地的旱烟叶子,在三天前,他已拿到终南镇卖完了,换了盐和碱面。因为,缸里的粮食已全成了包谷了,快过年了,一粒麦子还没有呢。而另一缸中的稻子是万万不能动的。“这十年生了五个娃娃,妈的,像下猪娃娃一样。哎, 我怎是这命呢?” 他狠狠地骂了一句。
这时,在厦家的牛棚里,长工李三醒了。他是让一个梦给惊醒了。
    他梦见自己正在低矮的稻田了拔草,突然,一头高大的红色骏马跑在了田埂上,见他在稻田里,直接一个前蹄腾空,跳入稻田,向他追来,他赶紧从裕泥中拔出腿,上了田埂,但马一调头,就追了上来,他光着脚片,逃命似地向村子里跑。在村南的河上,他跑过了小桥,但马确咕咚一下栽进了河里。李三拐了弯,到了村子,回头一看,见无了马,又急急地跑到牛棚里,咣当一声关了两扇对开的门扇,上了门闩。心还不瓷实,又用一个粗短的椽子顶上门扇。他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但屁股一沉,重重地坐在了地下。由于惊恐紧张,再加上一阵急奔,他似泄了气的猪尿泡,瘫在了地上。可此时,他听到门外一声骏马的长鸣,咣地一声,马蹄踩到了门上,把整个门都弄塌了。他闭上了眼睛,咬上牙,心想,这下,他李三完了,彻底地完了。
    他被惊醒了,一轱碌地坐了起来,额头前胸全是汗,他这才发现,刚才,自己是做梦来。他觉得身上冷了,赶紧又钻进了被窝。
    他听见一头牛正在撒尿,但不紧不缓,时间很长,像个没牙的老汉讲故事。他仔细一听,一定是那头大犍牛的,他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狗日的,吃得多,尿得多,媳妇多,娃娃多。可他心里刚骂完,大犍牛的尿尿就停止了。而从什么地方飘过来一时轻一时重的谁家的婴儿的啼哭声,他以为这半夜里是有怪处了。他仔细想了想,这小小的村子里也没有婴儿?他又坐起来,开了一扇窗,这次他听清了,婴儿声是从村西边传过来的,很清晰。他突然明白了,是冬梅生了吧?今天上午,他还见冬梅挺个笨重的身子在街上走来着。
   “生了,一定是冬梅生了。”他心里肯定地回答了自己。但他仔细地想了想,这寒冬腊月的,生个娃娃不是折磨人吧?可马上他心里又笑了,生儿育女的事由得了人吗?他家女儿不也是腊月初八夜里生的?
    他又想到了刚才梦中追自己的那匹枣红的高头大马。听老人们说,在梦里,梦见牲畜们是儿女的事。他妻子怀第一个儿子时,他也梦见了马。怀二儿子时,他梦见了一条大蛇,怀上女儿时,他梦见一头大黃牛。而今夜梦见马,是妻子有喜事了?不可能,他从未见过妻子有什么身体上的反应,况且这几个月,有几次他回家都赶上了妻子身体上有月事,他们从未有过那种事情。那这个梦里的枣红马又是怎么回事?梦是假的?听有些人讲,半夜里的梦是真的,而黎明时的梦才是不准的。而此时又明明是半夜的子时或丑时,鸡刚叫过了头遍,又马上停了。而黎明前的鸡叫是散乱和不整齐的,此时,鸡叫则很整齐,一致。没错,现在是半夜,的确是半夜,可这头马来到他的梦中是为何而来的?
    婴儿的啼哭又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突然心里一惊,天爷,这娃娃的哭声是不是和自己有关?冬梅是不是为他生了个儿子?马报平安,是否是自己的骨血变成了高头大马,寻他父亲李三来了?他躺不住,披上棉袄坐了起来。
    牛棚里除了牛的呼吸声及一个小老鼠的一声吱叫,又恢复了宁静。他又想到了冬梅,想到了婴儿的啼哭。他从炕边上摸出了烟锅,在黑暗中熟练地装了一锅烟,又摸出火镰撇打起来,火石之间撞出的火星引燃了火镰,他点着了烟锅,吧嗒了两口,又用右手的大拇指按了按着了的烟锅膛,吸着,吧嗒着。
    他心里寻思开了,这十月怀胎,而现在是腊月,这娃娃应该怀在二月里。而他和冬梅的事,似乎就在二月。二月,尽管是春天了,但还乍暖还寒,人不能离棉衣。草草才露芽,麦苗儿未彻底泛青变绿,而杏花就开了。对,就是牛棚前那棵杏树花儿开了的时候,那晚,冬梅来到了牛棚。就和今晚一样,养牛的韩贵回家去了,他李三则一个人在牛棚里的土炕上。
    李三经过了大脑的认真分析思虑,他最终认为,从冬梅家传来的婴儿的啼哭,一定是他李三的骨血,从他那大而尖的声音里,他认为,这一定是个男娃娃,牛牛娃娃,一个二十年后顶天立地的汉子,而此时,这个未来的汉子则躺在了人家任老四家的炕上,跟任家人姓,和任家的另四个光葫芦男娃娃们挤在一起,吃在一起,睡在一起,忍饥挨饿。想到这儿,他的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酸楚,心沉到了脚底。甚至他都想到了,他不该和冬梅那样,弄下了这个麻烦事甚至让自己一辈子都不甘心的事。这样,一直折磨到鸡叫二遍。他索性不睡了,穿上了衣服,划着了火镰,将炕沿处一个很低矮的高脚淸油灯点亮。
    下了地,穿了棉鞋,划开了门闩,牛棚外还有一钩残月挂在西边的天空,干冷的西北风还在刮着,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整个身子哆嗦了一下。牛棚外厦家硕大的包谷架的影子向东扭斜着,大黃狗不知从什么地方窜来,一边不停的嗅着李三的手、裤腿及棉鞋,一边摆搖着它的大尾巴。
    “去去去。”他挥了一下手,大黃狗就知趣地跑到了不远处站下张望。
    李三猫腰钻进了包谷架,从用稻草串起的包谷辫子中拧着包谷棒子,藏在棉衣的内侧,但他不敢在一处揪,岔开位置,以免第二天让厦家人发现,产生怀疑。等李三揪了十几个,确信拿不下时,他才小心地猫着腰,悄悄地钻了出来。大黃狗又来到了他脚下,他立定,侧耳听了听四周,见没有什么异样,就按住肚前,怕包谷棒子掉下来,先喝退走了大黄,就轻脚轻步地向任老四家的院子走去,只听婴儿还在啼哭,他轻手轻脚,赶紧将十几个包谷棒子放在草棚前的破门槛前,就又折回身,出了院子。
    而大黄则站在不远处,想探个究竟,可又怕李三责怪,就站在一边,等李三走过时,又循着李三的方向,一边低头嗅,一边寻摸到任老四的院子,见门口有一堆李三拿来的包谷棒子,它嗅了嗅,见包谷棒子上有李三身上的气味。它怎么也不明白,李三为何要将主人家的包谷放在这里?
     李三做完了这些,又急急地回到了牛棚前的院子,大黃从其它地方绕了回来,怕李三发现。又立马迎了上来,他又推开了门,走进棚内,清油灯还在燃着,他急忙又喝退了大黃,大黃又跑出去了。李三关了门,上了炕,又拿起了旱烟锅。
    天刚蒙蒙亮时,任老四的母亲拉开任老四家的门时,隐隐约约地发现地上有一堆东西,猫下腰看,是一堆包谷棒子。她很是纳闷,是谁将东西放到这里了?但她很快地将其捡回,放进屋里的一个大缸里。因为,她知道,时下,粮食是金子一样的东西。管它怎来的?反正又不是我家人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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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山 | 2016-5-27 01:12:04 | 显示全部楼层
期待精彩继续。问淡老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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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清风 | 2016-5-27 07:20:04 | 显示全部楼层
继续欣赏。请厦屋老师更新快些。谢谢。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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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赏厦屋的作品!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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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屋 | 2016-6-3 22:38:24 | 显示全部楼层
徐玉虎 发表于 2016-6-2 19:38
期待你的更多精彩。

谢谢徐老师一直以来的关注,祝创作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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