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君前段日子刚得一宝贝：一只纯正的萨摩耶犬。它通体雪白，脸带微笑，一双灵动的眼睛闪闪发亮，而且颇通人性，第一次和A见面就温顺地主动示好。A夫妇喜欢得不得了，给爱犬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嘟嘟。自从有了嘟嘟，A夫妇每天晚上都要带着它散步，还要定期给它打理好看的毛发，为它准备的狗粮更是精心备至，从周一到周末都有专门的食谱，既不能单一，又要确保营养均衡。
A是县里某局的领导，平时工作很忙，晚上还经常有应酬，不过，无论多忙，遛狗的事也是雷打不动的，因为那一刻，他最放松、最快乐。
这天一大早，办公室通知他，上午要去一乡镇敬老院慰问，9点出发。A翻了翻日历，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就要到全国助残日了。突然想起老家的哥哥前阵子曾打来电话，让他回去一趟，可是一直没抽出空来。
“也不知他们都怎样了，这个周末还是回去一趟吧。”A翻着日历，心里默念道。其实，A的老家离县城并不是太远，大约也就是四十分钟的车程，只是诸事缠绕，难以分身，所以回家的事只好一拖再拖。
老家还有A的老娘和哥哥一家。哥哥有点儿跛脚，所以轻易不来他家，有事就电话联系。这些年，老娘一直跟哥哥生活。一来A工作繁忙，又积极要求上进，顾不上照顾老娘；二来，老娘在老家住惯了，不肯来。偶尔，A也会回去看看，给老娘送个零花钱什么的，也说过接老娘来城里享福的话，老娘总是百般推脱，说自己用不着、住不惯。老娘说，只要他们经常回去瞧瞧就行了。A夫人却极少回去，即使过年，也懒得去，说农村太冷，又脏，实在受不了。时间一长，老娘也就习惯了，不怎么念叨他们，过年也不说让他们回去的话了。
算起来恐怕又有小半年没回去了吧，A盘算着，的确该回去看看了。
悦耳的铃声响起，是哥哥：“咱娘不行了，你快回来吧！”
这怎么可能？！A心头一紧，来不及细想，驱车回了老家。
闯进年代久远斑驳陈旧的老屋，A只觉脑袋一下炸裂开来：眼前赫然是老娘的灵堂！族内的晚辈们都披着孝衣、带着孝帽在灵前长跪，哀哀痛哭。哥哥更是痛哭流涕。
老娘竟然真的去了！
磕过头，掉过泪，A摸出手机给夫人打了电话。夫人听说要在老家呆好几天，放心不下心爱的嘟嘟，决定带着它来奔丧。A拗不过夫人，心里也着实放不下那宝贝，只好同意了。
老娘的葬礼办得非常排场。在这小小的县城里，A也算是呼风唤雨的头面人物，平时结交很广。那几天，小村里车来车往，络绎不绝，把个街前街后都堵得水泄不通。礼簿子也眼见着一本本地换。A迎来送往的忙得不亦乐乎，陪灵磕头的事就全部交给了哥哥。
第五天下午出殡，照例中午要摆席的。酒席很丰盛，亲朋故交坐了十多桌。席间，人们一面艳羡A的风光，一面津津有味儿地闲扯各种八卦新闻，一面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
就在人们兴高采烈之际，突然传来惊叫声和杂沓的脚步声。
“怎么了，怎么了？”谈兴吃兴正浓的人们争先恐后地往门外张望。
“A带回来的那白狗不知吃了什么，老是咳，他老婆急哭了，正在叫人哪！”
“听说他这狗不是一般的狗，要好几千块钱呢！人家平时都吃专门的狗粮，不能瞎喂的。”
“老娘发丧整个狗回来干嘛？是管老娘啊还是管狗啊？”
“弄个狗还这么贵！有那闲钱，咋不给他老娘瞧瞧病呢，也不帮帮他瘸子哥哥！”
“……”
人们正在议论纷纷，只见A夫人抱着狗从屋子里冲了出来，不住声地叫着：“嘟嘟，嘟嘟！宝贝儿，你别吓我呀！哪个混蛋丢给你的骨头啊，那个怎么能吃呢。我这就带你去医院。A！A！快叫车！我要去医院！”
伴着汽车发动的鸣响和A夫人的咒骂声，A挥了挥手，汽车扬长而去。
吃罢酒宴，很快就到了出殡的时候。出殡前要先把棺材抬到附近比较开阔的地方停稳，方便举行最后的告别仪式。往外抬棺材是力气活，需要八个人一起，通常都是乡邻们自发来帮忙的。丧事总管一声令下，众人七手八脚地抬起棺材往门外走去，一时哭声四起。
走着走着，抬棺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棺材被稳稳地放在了地上。看热闹的人立刻乱纷纷地往前拥挤，场面混乱嘈杂，哭声戛然而止。
A首先反应过来，疾步走到抬棺材的人跟前，刚要发问，右前方那个年岁较长的人说话了：“A，刚才那一段我们是替你哥哥抬的，这一段是你的，你自己抬吧。”
A一下子懵了，守着这么多亲人朋友，这不是要出他的丑么！
他立即低声下气地央求他们，帮忙给抬出去，有什么事回来说。
“没啥好说的，我们只看见你哥哥拐着脚伺候你娘了，没看见你伺候一天。这个村子还有你这个人吗，我们都不记得了，我们也没必要为你服务！”
A的脸色转为铁青，继而涨红起来，又变成灰白，始终没有半句言语。周围一片死寂。
双方僵持着，空气仿佛凝固了。周围的人个个大睁着眼睛，似乎瞧新鲜，又似乎幸灾乐祸。
A的哥哥跛着脚从送葬的队伍里走了出来，扑通跪在了地上，请求他们看在死去的老娘和他的面子上，就原谅弟弟吧。一面伸手让A跪下。A恍然地跪下了，声泪俱下地请求他们帮忙，请求老娘原谅。
棺材终于又被抬了起来。A手执哭丧棒，低头弯腰，亦步亦趋，尽显哀容。隆重的送别仪式后，A的老娘被送进了祖上的坟地，入土为安。
三天圆坟的时候，A哭得很伤心，只是依然没看见A夫人。听说那只萨摩耶犬终于不治，到了医院不久就死了，想来A夫人是受了打击了吧。
个人简介：本名李雪，中国绝句小说学会筹委会常务副秘书长，江山文学网逝水流年社团优秀编辑，著有小说、散文、诗歌等，有作品散见于《诗群落》《运河》《华东文学》杂志以及《农村大众》、《德州晚报》、《台湾好报》、苏里南《中华日报》、印尼《讯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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