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文学孝德文化征文】【屈春鹏小说】驿路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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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1725 | 回复9 | 2016-6-5 01:55: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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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路笛声
1.

    我叫肖玉,是个驿卒,蓝田县青泥驿的驿卒。我总是随身带一支斑笛,即使是办差役时也不利外。因为《唐律疏议》第一百二十九条的规定,我曾因此被罚杖二十,可事后我依然如故。

我对自己的身世知道得很模糊,只记得很小的时候就成了孤儿,在长安的街头巷尾流浪、乞讨,像一条没有主人家的狗一样,直到被师傅收留。

师傅是个颇有名气的乐师,最擅长的就是竹笛,曾自谱《潇湘幽怨》,执一支斑竹精雕的竹笛吹奏,使整座长安城哀泣月余。因此曾有无数的乐师登门求谱,却都被师傅一一谢绝。一日,师傅突然要将曲谱传给我和师妹唐琬,然而就在我和师妹略通不久,他老人家便遭奸人诬陷入狱,最后愤懑而终。师傅在临终前将斑笛传给了我,并再三叮嘱我要照顾好师妹,可他走后不久我就被莫名地充军了,师妹也沦为官妓——专侍官家的歌女,从此相互之间再也没有了消息。那一年我十六岁。

我记得我被押到青泥驿的时候,驿长可怜我年幼,又知道我略懂点文墨,就保下我做了驿卒。也算是死里逃生,我当时还带着斑笛在身边,所以还觉得自己的命运不是太糟糕,只是想起那天被分开时泪下如雨的师妹,心就像被针刺,滴着血在作痛。

从分别到现在已经四年了,疲悴的四年,痛苦的四年。我办差役去过很多地方,苏杭、扬州、秦淮河畔都曾留下的匆匆的足印,飘荡过我凄迷的笛声,每到一处,办完差役后我总要去当地的歌楼柳巷寻找师妹,还常常吹起只有我和师妹才会的《潇湘幽怨》,在歌楼云集的地方。只是到如今还没有丝毫有关师妹的消息。

驿长待我非常好,在这四年里他也一直竭力帮我打听着师妹的消息。能遇到驿长,我觉得是老天爷对我坎坷人生的稍许的怜悯。

每有闲暇的时候,我总喜欢坐在驿馆外的小山上吹我的斑笛,悠游自得,心平气静。我跟师傅学了很多曲子,当然也是师妹都会的曲子。

我吹响笛子的时候,总会忘掉世界上的一切,若痴若愚,因此驿馆里的人总是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我,让我有点儿孤独,更有点儿寂寞。


2.


元宵夜,天气清寒,圆月如镜,驿馆里只剩下我和驿长两个人。

一盏青灯轻轻摇曳着,灰影幢幢着桌子上的四盘菜食,旁边铜炉里炭火炽红,锃亮的铜制酒壶烫在热水中。依《驿律》,铜器只供上客用,驿卒擅用是要受杖刑的。

我和役长的酒杯里都氤氲着热气,两人的脸色都有点儿发红了。

以前的这个时候,师傅总会带着我和师妹去看灯会,长安城里的灯会,人很多,很热闹。我说

又想你师傅了。驿长又喝下一口酒问道。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倒满酒回答道,孝、悌、忠、信、礼、义、廉,不思不孝。又一杯酒下肚。

酒入愁肠,人就醉得更快。我忽然很想再吹一曲《潇湘幽怨》,我想起自己竟然很长时间没有吹过这首曲子了。

执笛,摒息,闭目凝神,一丝气流游走,斑笛便响起了低沉哀婉的泣诉,若有清泪滴滴点点,恨意幽幽,怨意悠悠。


3.


黄昏,春日的黄昏,当长寿山只剩下一道绵长的弧影时,驿长从长安城飞马回来。

驿长很急切,他给我带回一个意外的消息。驿长告诉我,他打听到乐官何建曾想得到《潇湘幽怨》曲谱,被师傅一再拒绝最后怀恨在心,诬陷师傅作过反诗,最后被害死狱中。

听罢,我直觉得血液像炙鼎里的沸水直往头顶冲,我的眼里似乎有血色的殷红。我有种直觉:我一定会杀人的。

我现在开始研究一根教人暗杀手段的书,手抄本的,很是破旧,是我花去三百两银子从一个行乞的瞎子那里买来的。

我有开始想师妹了。她依旧没有消息,凭我的斑笛响彻东西驿道,就是没有人应和。我的笛声就像傍晚天上归鸦的长叫一样,永远都是无比凄切和孤独的。


4.

清早,驿长叫我去长安城办一趟差事。

临行前,驿长很严肃的告诉我此行要经过何建的家门前。立即,这句话像闪电一样,在我的脑中留下异常清晰的光影。

从青泥驿到长安城,骑马最多只是两个时辰的行程。所以很快我就跑在了长安城的街道上。长安城的石板路很是宽阔平整,沿街两旁的宅府很深也很大,我们往来嘚嘚的马蹄声,进出飞舞的鞭响,全都是在为这些深宅大院里的人在奔舞着,不管雨雪霜晴,无论寒暑旦暮。这也就是我们驿卒的命。我想。

快马加鞭,街市倒流。我已经跑过了许多地方,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还有些地方师傅在时曾常常带我去,譬如丝竹馆、天籁阁、清韵轩。

过了一座牌楼,我突然望见一户大宅的门额上赫然写着“何府”二字。里面走出的一个人被左右的家丁殷切地唤作老爷。只是一瞬,我便记住了那张清俊的脸,和那双玄深如井的眼睛。只是一瞬,这一切就倒流到我的身后。

办完差事,回到驿站时已经是黄昏了,彤云斑斓的黄昏。我特意买回一只荷叶鸡,与驿长把酒畅饮。尽管师妹还没有找到,可找到了仇人,我就有了给师傅报仇的信心,和复仇的快感了。

我一定会杀人的,一定会。我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坚定的说着这句话。


5.


早上,驿长通知驿馆上下说,午时有刺史将要来这里留驻,让我们打扫驿馆,再收拾几间上等的客房。其实,驿卒也是常常要做杂务的。

午时,果然来了一行人,八个,是个叫秦烨的刺史带着家眷去赴任的。

我虽然是个驿卒,但也是个年轻人,有着年轻人惯有的心思——我发现刺史的夫人年轻而貌美,云鬓峨眉,纤腰素束,只是再多的胭脂也掩饰不了那张毕竟还太过年少的俏脸。我就坐在驿站的楼顶上,静静地欣赏着这个俏美人儿。

忽然,我觉得那张俏脸好熟悉,似曾相识,又实在想不起来。

骤然,脑海里一道石火击出。

我拿出斑笛,十指竟然俱颤,搓口也不能成曲。很久,当《潇湘幽怨》如泣如诉般地从笛孔里涌洒而出时,驿馆里的人都在痴痴地看着我,如一尊尊生动逼真的石像。我看到刺夫人的俏美的脸庞,徐徐滑下两行清泪。

师兄?!她说,哽咽着,胭脂泪悬在巧小的下巴尖上。

师妹?!琬儿?!我说,放下斑笛。

我跃下栏杆与师妹紧紧执手,许久许久。我注意到师妹身后的家仆几次想动手拦我,却都被那刺史挡住了。

饭时,刺史秦烨为我和师妹能够重逢而特意设宴庆贺,并且口口声声称我师兄。师妹告诉我,她原本是被卖为歌女了,可秦烨为她赎了身,还答应她为师傅洗冤,并且寻找我的下落,她非常感激,却无以为报,便以身相许。师妹还说,秦烨也查到了诬害师傅的人就是何建,只是何建大小都是个京官,而秦烨这样的外官是丝毫奈何他不得的。

我举酒连敬秦烨三杯,以示谢意。客套几句,秦烨便一饮而尽,神情始终平静地像一潭死水,没有一丝微澜,玄深莫测。

和师妹再次分别时,我再三恳求秦烨要好好照顾师妹。他也再三答应。他答应我时玄深的脸上有一丝阴晦的得意掠过。这是我不经意间发现的。

当然,对于师妹我总算放心了。

我很清楚现在只剩下一件和杀人有关的事情等着我必须去做了。抬起头时,残阳如血,人们的双眼泛着殷红的光。


6.


梨园选乐工。这是我今天去长安时在榜文上看到的。

梨园的霓裳羽衣曾让整个李唐天下飘飘摇摇,人尽皆知。而对于一个乐师而言,能进梨园便是人生一大幸事。这是师傅曾经告诉我的。

要做梨园的乐工先必须在乐官那里报名初选,再由朝廷统一选拔。冥冥中我很是觉得这是一次机会,所以我又在冥冥中报了名,在何健的门下。

考试是在何府举行的,应试的人很多,都在院子里等着厢房门口的家丁点名。点了名就可以带上自己的乐器进去应试了。只演奏一曲,一曲便可以决定通过与否。

轮到我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漫天彤云,残阳如血,一道夕阳破窗落在考官的书案上。暗淡的屋子里只有两个人——书案这边是手持斑笛的我,对面是考官。我一直深刻记着那张清俊的脸和那双玄深如井的眼睛。而此时我发现那双眼睛灰暗无光,没有生命的气息,缥缈着死人眼里才有的阴影。

应试者报上名来?那人问。

蓝田肖玉。

应试曲目?

《潇湘幽怨》!

那人骤然一愣,死死地注视我,片刻,脸上掠过一丝不屑的阴笑。

开始吧!他说。

我也笑笑,很阴险的笑。

侧身执笛,摒气撮口,一股气息发自肺腑,破口而出,刹那间,一枚飞针从笛管飞出,深深刺进那人的喉管,只是几阵剧烈但寂然的抽搐,他便栽倒在地。我继续吹着我的笛子,自然,悠然,没有一丝破绽,笛声哀戚时,房里院中清极静极。走出房子时,我看到门外的人们还都痴痴如梦地陶醉着。

直到我打马离开时,那点名的家丁才叫下一个考生的名字。


7.


驿长知道我杀何健已经是我向他辞行,准备逃走的时候。

驿长先是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接着要给我饯行。很快酒拿来了,是女儿红,十八年的,上乘的好酒。我习惯性地凑到唇前嗅了嗅,浓郁的酒香里有一丝怪怪的气息,但不是风味。我想。

我摇了摇酒杯,异样的细沫马上泛了起来。我笑了笑,对着驿长的双眼。他的眼睛似乎被强烈光线灼到似的,头立即低了下去。我仰首一饮而尽,有着杀何健时的大义凛然和豪迈快意。

很快我的头便有点儿晕,接着我的脑子里一片茫然,最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我睁开眼睛时,已经是戴着铁镣躺在大牢里。驿长就在牢门外。

恨我吗?看我醒来,驿长隔着牢门问我。

其实我早就闻出了酒里有药。我笑了笑,很平静地回答。

哪你为什么还喝?

你是我的恩人,除师傅外的第二个恩人,我不想有恩于我的人因我受到牵连。是你从官府保的我,我逃走了,你就得充军。而且我还得感谢你给了我给师傅报仇的机会。

有件事你不明白,当初是何健与秦烨合谋害你师傅的。一个为乐谱,一个为你的师妹,而今两人不合,秦烨又借你的手杀了何健。

杀何健跟秦烨有什么关系?我一直都想着给师傅报仇。

可你想想是谁告诉你何健害死了你的师傅。

不是你么?!

对,是我,可我是秦烨的手下,是秦烨用来控制你的手。

谢谢你告诉我真相,能杀何健我已经很满足了。

哈哈,有趣,哈哈哈……,驿长长笑着走了。


8.

我被判了斩刑,就在今天,在菜市口问斩,监斩官的名字再熟悉不过了——叫秦烨。

赤日当头,阳光如焰,蝉噪人嚣,刑场周围人头攒动,好不热闹。断头台上的斑斑血污,在炽烈阳光的照射下颜色深得发黑,旁边的刽子手光着膀子,一柄光亮可鉴的大钢刀扛在肩上,杀气汹汹,颇有些骇人,可我却没有丝毫的惧怕——生已无所牵挂,死又何所畏惧?

刽子手要给我喝行刑酒时,被秦烨给喝住了,他要亲自给我端酒。刽子手放下碗站在一旁,方才放在地上的钢刀,被他不经意踢了一下,哐啷直响,那声音似乎能沁透人的心肺。

秦烨把酒递给我,脸上现出得意而诡诈的笑。喝吧!喝醉了挨刀时就不痛了,见你师傅也就会好受些了。他说。

师妹怎么样了?这是我临死前唯一想知道的,没必要在意他的表情和态度。

很遗憾,她一个月前死了。

死了?!我霎时若遭了一记闷杖。

她偷听我的谈话知道是我害死她爹的,哦,也就是你的师傅,就想用剪刀刺杀我,只可惜没拿好,刺了自己。秦烨说这些话时,平静、冷漠得像秋日的天空。

当秦烨大笑着走下断头台时,故意把脚在钢刀上踩了一下,鞋印儿留在不断晃动的钢刀上,映出的光像闪电一样耀过我的眼睛,直刺进我疲悴的大脑,就这一刺,让我不经意间找到了对我年轻生命终了时的最好的绝响。

骤然,我抓起钢刀,不顾脚镣和手镣的羁绊,跃起,刀落,热血四溅。

秦烨倒在了地上,项上空空,头颅滚落一旁。

看着涌动的人群,和聚来的官兵,我淡然一笑。仰首,举刀,挥臂,劲上热血如注。四围皆静,一片愕然。

我能感觉到体温在下降,身体越飘越远,越飘越远,直到消失在极远而迷茫的天际。


9.

很多年以后,斑笛早已经朽毁,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人知道这个故事,更没有人会吹那首叫做《潇湘幽怨》的曲子。这一切只在一本很古旧的方志里被简单地提到,

据说,那本方志的编撰者曾经做过驿长。


作者:屈春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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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清风 | 2016-6-5 07:28:25 | 显示全部楼层
欢迎屈老师来到西部文学小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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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清风 | 2016-6-5 07:30:18 | 显示全部楼层
不错的民间传说,欣赏了。写法独特,高亮荐读。问作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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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春鹏个人认证 | 2016-6-5 08:33:0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版主,问候版主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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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文学 | 2016-6-5 11:11:2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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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春鹏个人认证 | 2016-6-5 12:47:1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跑了这么多地方,终于感觉来对地儿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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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秋 发表于 2016-6-6 20:40
拜读老师小说,欣赏

谢谢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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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秋 发表于 2016-6-7 15:32
您的此篇佳作已被《西部文学》官方微信公众平台(西部文学微杂志)第677期采编,手机“扫一扫”,分享您的 ...

谢谢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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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雪儿 | 2016-7-10 01:16:19 | 显示全部楼层
学习佳作,问候老师。
请您加我微信 (1050410847)我给您发微信上刊稿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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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凤霜 | 2016-7-10 06:59:11 | 显示全部楼层
不错的民间传说,欣赏了。独特表现力!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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