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发帖《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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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679 | 回复2 | 2016-6-12 17:19:5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青花
  
  
  我家的小庭院,有两株梅,一株红梅,一株黄梅。老人们叫腊梅,腊月里花事最盛。我喜欢梅花。大雪天,寒气里,她给这单调的清冷的世界,点缀一点半点的红,一星半星的黄,红而不艳,黄而不俗。一切人间的浊气,都被大雪吞噬了,而一切人间的烟火气,也掩没了,只有寒,只有冷,一种很纯净的气息;虽纯净,却也嫌寡淡的;这时,惟有梅,独自吐着她的暗香,在夜气里浮动,幽幽的,淡淡的,袅袅的,那样醇,那样雅,那样高洁。梅的香是她的体气,她的精神气。冬夜于是有了生机,有了精神。
  夜里,被那哔剥哔剥的声音惊醒,心里不禁生出生命的苍凉和悲壮:不阿世的竹也不堪大雪的重压,不忍痛苦的弯腰,劈啪劈啪的折断了。窗台上的菊,抱香死在了枝头;曾经芬芳馥郁的米兰,早已畏寒避进温室;我不免担心“四君子”的最后一位——梅的命运。披上厚厚的棉袍,来到庭院。雪大如手,月色惨然;如银的雪地,却无光泽,显灰暗,那样苍白,那样无情无义,寒气从脚下直往上蹿,径直朝骨节里头钻。梅枝是峭拔的,虬曲苍劲,冰裹着雪压着,墨黑的骨骼,一点儿不折不弯,坚挺依然。我于是放心了,腰身也跟着直了,骨头也跟着健劲了。
  我采撷了两束梅,一枝黄,一枝红。踏雪回屋,清香随我洒满了一路,满屋子飘逸。空寂静谧的书房添了冷香,顿时显了生气。一时却找不到花瓶供她。我望着梅,幻象迭生,拿了想象中的各式花瓶配它,觉得只有青花瓷瓶的淡雅、高古,或者宜于供她。小心翼翼的将她轻放到书几上。想着天明时早早去江渎宫,逛一逛集古斋或者醉陶轩,为她挑两只青花瓷的梅瓶。
  早就不知去过多少趟了,总是嫌贵,舍不得出大价钱;仿古的或粗糙的,残破的或不雅的,又总瞧不上眼。主意既定,顿觉一身轻快,回头依依看了几眼书几上的梅,便熄灯睡去……
  ……摸了摸鼓鼓囊囊的口袋,逛古玩店便豪气了许多。本来就不大喜欢窑变,尽管稀罕,有皇室贵胄之气,无论窑红窑蓝,总不免色泽有些夸张,不素不净,欠了温婉含蓄。粉彩也不入眼,华丽而繁复,人物花鸟,形象具实,或许大千世界见得太多,也都嫌闹腾。在我心里,以梅的清雅,不宜别的故事掺合的,愈简素愈净洁,愈好。眼睛便只盯着青花看。官窑自然没有,有也是“做旧”;大凡天下物事,一旦使巧作假,便煞风景,倒胃口了。于是专拣民窑精品来看。倒有两只颇觉得可心。一只形制大,高二尺余,细颈削肩,扁腹长身,一副玉树临风、风姿绰约的样子,正待谈价交割,却见瓶嘴处有一道细细的印痕,就着台灯光,取放大镜辨认,非是年代久远自然生成的所谓“冲”,或“鸡爪纹”,分明修补的痕迹。长吁一声,再看另外一只。呈扁壶状,高亦盈尺,瓷釉细腻,发色正,我一向以为累赘的一对环耳,居然小巧玲珑,颇能接受。此梅瓶似为清代嘉庆年间民窑精品。我捧稳它,伸远双臂,眯了眼,想象红梅或黄梅插在其中的感觉,不知怎么总有点不对劲,青花似乎过于浓烈。缩拢来细观,原来缠枝荷花图案,过分细致,满满当当,墨色亦一致的浓蓝,流于琐碎,板滞,遂显小气。须知此乃供梅之大忌呀。悻悻然离开古玩店,心中若有块垒郁结,百思而化不开。
  我终于明白,我心中的青花梅瓶,其实是唯一的;历朝历代任何的工艺大师烧制的梅瓶传世珍品,其实也是他,或者宫廷督造官心中的那个唯一。天底下,倘若想得到我的唯一,需我自己来绘画烧制的。
  将炭火正旺的火盆移至书房,连夜作画。展开宣纸,理一理,压上紫檀镇纸,取了我珍藏的“香山居士”李唐端砚,将一直舍不得用的一枚“乾隆御制”的徽墨也取了来,不久前寻得的一只民国初年的五足海星抓手小水沉,此时也头一遭派上用场。磨好墨,蘸饱,提管在手,凝望书几上的两束寒梅,一股馨香沁入心脾,不觉元神朗澈,情思大勃。气贯笔端,入纸成画;如有神灵捉手一般,忽兮晃兮,如醉如梦,笔挥墨洒,腾龙走蛇,中、侧、转、逆诸锋,无不运腕自如,木铎震声,出神而入化。一幅接着一幅,转瞬间一气呵成。手倦掷笔,通体畅爽极了。
  一地的梅瓶青花,竟都是大写意,笔势汪洋恣肆,形神得兼。拣了两幅最得意的,俱都是我见所未见:形制古朴、随意,亦巧亦拙,风骨古雅;青花图案,则寥寥数笔,或浓或淡,或修或短,若断若续,似有似无,块面和线条,宜留空处留空,欲飞白处飞白;虽抽象不可名不可解读,笔趣笔意,却似有禅机深藏,其玄妙可心会而不可言传。乃欣欣然题款曰,丙戌大雪思雨楼制。
  拨了拨火塘,架几枚新炭,墩上铜水壶。不一时,水沸,热汽窜出,嘶嘶有声,满室暖和如春。沏上一杯苦丁茶,边呷边观画。心想着该去一趟景德镇,请民间高人如画烧制;再呷一口苦丁,竟甘之如饴。睡意渐渐袭来,这才折回卧室,和衣睡去……
  翌日雪霁初晴,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冬日暖阳透过窗纸,照射进屋,亮亮堂堂。起身疾步入书房,却见满地的青花,竟一一挂上了骨壁,布局错落有致;只是少了夜间心仪的那两幅。四下寻看时,却见书几上,书桌上,那采撷来的梅花,竟恰到好处地插在两只花瓶当中,那两幅画作,已化作两只美轮美奂的青花瓷梅瓶,看瓶底,竟有朱红款识,文字与我的题款,一字不易。回忆昨夜情景,历历在目。但我并没有惊骇,甚至平静得有些异样,唯有一种福至心灵的充实、满足与感动。我想,梅的品格是独特的,只有独特品格的梅瓶才配供她。上帝听见了我内心的声音,上帝才成全了我的。     
感谢上帝,阿门。
                                  200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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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山 | 2016-6-12 21:43:5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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菡萏 | 2016-6-13 08:25:32 | 显示全部楼层
妖怪山 发表于 2016-6-12 21:43
标上作者名比较好。

好的!黄大荣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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