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的搪瓷碗

显示全部楼层 · 2016-7-6 20:19:00

   母亲的衣箱里一直珍藏着一只绿色的搪瓷碗，母亲说这是奶奶临终前交给她的，虽然不是什么宝贝，但却有着特殊的意义！

   奶奶生前视这只碗如珍宝，虽说这是只普通的碗，却在生活最艰难的时候解救了我们的一家。当年由于爷爷成份不好, 被迫迁离老家，爷爷带着一家老小来到现在这个村子——官桥镇石鼓岭村六组。刚来村里除了一间十来平米的破旧仓库，一无所有，更别吃的。爷爷听说煤矿上要人干活，还可以一天吃两顿饭，便连夜带着一件衣服和一只碗去了煤矿。每次矿场开始分菜吃饭，爷爷总是把他的那份装在瓷碗里，自己喝点米汤就当是吃饭了，瓷碗里积攒的饭菜到晚上收工时，爷爷趁着暮色匆匆送回家。时间久了，爷爷的身体吃不消，晕倒好几次，工友们得知爷爷的困难后，每人便自发的分出一点点米饭，让爷爷吃些，其余就带回家。就这样，奶奶、父亲和二叔在这只绿瓷碗的接济着中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奶奶每次清洗瓷碗时，总是不停的说，“多亏了那些工友，不然怎么过哟！你们一定要记得，不管何时，记得感恩人家，还不要忘记勤俭节约，你们节约省下的就可以去救济比我们更困难的人。”后来随着父亲和二叔的长大，家境有所改善，爷爷的身体不好也没去煤矿了。此后，奶奶把那只绿瓷碗擦得干干净净，用布包起来压在自己的衣箱里。在后来的生活中，奶奶一直乐善好施，每次有借宿的路人，奶奶总是热情款待，有路过的人口渴讨水喝，奶奶都会一一满足，要是见到牵着儿女讨饭的，除了供他们吃饱外，就算刮尽米缸底也要给些大米他们带走。

   记不清是那个年头，奶奶病倒卧床，父母亲几次要送医院，奶奶却说：“不要送我去医院，睡几天就会好的，我自己的病我知道。去医院花钱不说，还耽误你们做事。”一向勤俭节约的奶奶哪愿意花昂贵的医药费去治疗啊！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年炎热的夏季，正是打第二季苎麻，父亲为了给我和弟弟刮麻的奖励，去镇里买了一箱汽水（那时的汽水五块钱一箱）。奶奶见了责怪父亲：“这些黄黄绿绿的水有什么好喝啊，不知道是放了啥东西，是啥水做的，干不干净，花钱还不解渴。”一边说一边把汽水往篮子里捡，戴着草帽挑起篮子去镇上了。一会儿奶奶回来，篮子里多了一篮绿油油的茶叶，奶奶把茶叶放蒸锅里蒸一下，再拿出来晒干。然后抓一把放水壶里烧开，那茶水倒出来褐红褐红的像糖水，喝一口，真的好喝，而且提神又解渴！一生节省的奶奶由于舍不得花钱住院治疗，病情自然没有好转，无奈之下，母亲只好要父亲去医院买些药，慢慢喂给奶奶喝，母亲每天除了照顾奶奶，还得到田间地头耕种劳作，只要奶奶能好起来，那份辛苦母亲从不说累。回到家，母亲急忙放下手中的锄头镰刀  ，推开奶奶房间的门见奶奶熟睡，轻轻把门掩上，悄悄走进厨房，在火塘中间架起三脚锚，一个熬药的药罐，一个煮粥的瓦罐放在火塘两侧，三脚锚上一口大鉄锅蒸饭炒菜。在母亲熟练的忙碌中，药熬好了，饭菜也熟了，母亲拿起抹布端着药罐，把汤药倒入蓝边小陶瓷碗里晾凉，再端起瓦罐，稀饭顺着罐口滑入木棕色的小木碗。母亲小心翼翼地端着汤药用嘴抿了抿，觉得不烫了，便一匙一匙把汤药喂进奶奶嘴里。言语不清的奶奶不知道说些什么，嘴里药液往外噜，可能是药苦不想喝。母亲顺手拿起床边的四方手帕，擦拭奶奶溢出的药液，边擦边说：“娘，药虽然苦，可是能治您的病，您把药喝了就会好起来，您不是心痛晒垫（方言，用竹子编织的铺晒用品）里的谷子被麻雀偷吃了吗！您经常唠叨不要浪费，每颗谷子都是我们汗流浃背的从稻田里拾掇回的，一粒米就是我们的一滴血汗呀。所以，娘，您得把病治好，您身体好了就可以帮我们看着粮食，有多余的粮食我们就可以救济更多的人啊！”说着把药送到奶奶嘴里，奶奶听了这些话，一下子把药全部喝完了。母亲赶紧放下药碗，端起稀粥喂了一口，压压嘴里的苦味。奶奶需要少吃多餐，母亲便把瓦罐粥放在火塘里，四周用热灰煨起来，随时吃都是热乎乎的。奶奶在母亲的照料下身体一天天康复，慢慢可以自己端碗吃粥喝药了。也由于手臂乏力，奶奶曾摔过好几次碗，看着洒在地上白花花的稀饭，心痛地直捶打自己。

      奶奶曾经的生活，一年都没见过几次白米，一直是吃粗糠苎麻粑、野菜草根汤，最好的粮食便是红薯丝煮粥。勤俭节约的奶奶不管啥时从外面回家，怀里总是抱着树枝或者是茅柴，她把这些柴火堆积起来，霜雪寒冬就好过些。家里穿坏了的衣服更是舍不得扔掉，除了给乞丐外，捡好一点的布用剪刀裁下来，把家里的箩筐，簸箕，筲箕全部清理出来，用布料把这些用具包边，一方面可以防扎手，最主要的还是结实、耐用，现在我的家里依然用着奶奶包边的簸箕！如今，我们都吃着白米饭，奶奶也没忘记过去的生活艰辛。记得奶奶为了半个馒头和我们家小黄狗来了一场大战。端午节那天，父亲从镇上买了几个馒头，弟弟看见白胖胖的馒头，急切地伸手抓一个咬了一大口，咽了半天，泪水都呛出来了。弟弟难受得狠狠地把馒头摔在地上，早蹲在一旁的小黄狗跑过来抢走了馒头。奶奶见状拿起木棍追着小黄狗满屋子跑，气喘嘘嘘的奶奶举起木棍朝小黄狗的腿上很敲一下，小黄狗痛得汪汪直叫，舍弃了馒头朝屋外逃命去了。奶奶捡起馒头，刨去外面的一圈，剩下的放在自己碗里。看着我和弟弟又唠叨着：“叫你们爱惜粮食，爱惜粮食，都当耳旁风了！”

   时间转眼进入冬季，奶奶再一次病倒，躺在床上的奶奶几天滴水未进。父母亲二十四小时轮流守候在奶奶身旁，一天奶奶突然说要吃蒸鸡蛋和肉坨，鸡蛋家里有，可肉得去镇上买。第二天父亲早早起床去镇里，买回了些鲜肉，洗净去皮、切小剁碎加上调料拌匀，待水烧开用瓷勺刮圆下锅，煮沸。母亲盛起煮好的肉坨，急忙端去，奶奶见了忙笑着说，今天我自己吃啊。奶奶吃了一个连连点头，特别的高兴，精神一下子也好了很多（听老人说过，这种现象可能是回光返照）。这也许是奶奶这一生最奢侈的一餐，也可能是奶奶最后的午餐！奶奶靠床倚着，吩咐母亲去把她的衣箱搬过来，要母亲在箱子里找一个黄色包布包着的东西，从上面一直翻到箱底才找到那个黄色包裹。母亲把包裹递给奶奶，奶奶解开一层又一层的布，露出一只亮堂堂的绿瓷碗。奶奶拉着母亲的手，把碗放在母亲手上，对母亲说：“这只碗不是什么宝贝，我一直珍藏这些年，为啥？因为这只碗救过我们一家人。那时生（我父亲的小名）和老二都小，由于成份不好被迁移，出门是一无所有，幸好你们的父亲在煤矿找到一份工作，还认识了一帮善良的好人，他们每餐节省自己的饭菜，在这只碗的来回传递中我们才度过最艰难时刻。后来情景稍有好转，打算去感谢他们，一打听，大部分都回老家了。”奶奶边说边挪动着身子平躺下来，“这份感激一直存放在心里，佛经里常说大爱无边，所以，我一直善待身边所有人，感恩每一个人！现在这个怕是我不能做了。你们记住，我们的命是好心人救回来的，我们得去感恩人家，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我们的恩人。”奶奶停顿一会接着说：“今天把这只碗拿出来交给你，时时提醒你们，记得感恩多做好事！···”奶奶由于情绪激动，呛得直咳嗽，母亲忙帮奶奶捶背抚胸，这才缓过气来。奶奶伸出颤巍巍的手，把母亲的手放在手心，轻轻的拍着：“媳妇儿，这些年也苦了你，那时挺着个大肚子还要去挣工分，孙子出生没奶水，没日没夜的哭闹，我是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啊，是我的无能苦了你们娘儿呀·····”奶奶抽噎着，手渐渐冰凉，泪水噙满眼眶。母亲轻轻拭去泪滴，盛了一个肉坨送到奶奶嘴边，可奶奶再也没张开那张饥渴的唇······母亲抱着搪瓷碗泪流满面：“娘，您的话我都记住了，您的教诲，您的恩德，我装在碗里，我们会一直传承下去···！”

   这只绿得发亮的搪瓷碗是奶奶唯一的遗物，奶奶勤俭节约的言行，乐善好施的情景，盈满那碗绿，氤氲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