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记忆(三题) 刘明礼 拾麦穗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粮食产量低,农村生活过得很艰难。大部分农家的餐桌上,以玉米、高粱、红薯为主。即使精打细算,有时候也会青黄不接。为了多弄些口粮,麦秋之后,人们多会到地里捡拾遗落。小时候拾麦穗的情形,时常会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呈现。 那时候,学校放麦假。尽管是小学生,也要到生产队参加劳动。当然,拔麦割麦这样的活计干不了,主要任务就是拾麦穗。大人们在前面收,小孩们在后面,把遗落的麦穗一棵棵捡起,颗粒归仓。麦收季节,烈日炎炎,空气干热,晒得浑身冒油,却充满欢乐。大人们一边干活一边调侃说笑,孩子们则边拾麦穗边打闹,还会去逮蜻蜓、追蝴蝶。田间休息,大人们凑在一堆甩扑克,小孩们便在地上画上格子,玩“龙方”、“茅屎窖”、“三声大炮”之类的游戏。中午饭家家送到地头来吃,在树荫下,烙饼卷小葱、臭鸡蛋,就着井拔凉水,那是儿时最美好的舌尖记忆。 麦地清了,生产队才允许个人捡拾麦穗。人们自是不会放过一年中这唯一能补充家里细粮的机会,麦晌工夫,大人小孩全跑到地里,背筐挎蓝,瞪大眼睛四处寻找。男的无论大人小孩,一般都光足赤背。正晌的烈日如火,麦茬似钉,晒得脊背火辣辣的,不小心踩到麦茬上,钻心地疼,然而顾不得这些,心里只想着麦穗,眼里只盯着麦穗。有时候同时发现一个麦穗,恍如猎人看到了猎物,会争相跑去抢,就看谁的眼尖手快。一晌下来,捡得三斤五斤,便很知足。聚沙成塔,一个麦季下来,能拾到几十斤。今天看起来,这似乎微不足道,可放在那个年代,能解决很大问题。晚上,后背开始针刺般的疼。小孩子肉皮嫩,第二天便脱掉一层皮,但是全然不顾,照样会赤膊上阵。 学校也来“趁麦打劫”,布置的“作业”中会有一项拾麦穗,开学时上交,至少3斤,超额有奖。这是一场不是比赛的比赛,为了完成任务,争取好名次,上进的孩子会起早贪黑,去田间地头,顺拉麦车辙,到麦场旁边,翻麦根堆垛,只恨没有“麦粒探测仪”,不放过任何角落,把遗失的麦穗一株株捡起,将散落的麦粒一颗颗摄起。前3名的同学,能得到一张奖状和笔、本之类的奖励。 转眼几十年过去,乡村已几乎见不到拾麦人。童年拾麦穗的往事,永远封存在时光的隧道里。然而,“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古训,却不应如沉甸甸的麦穗,遗落在人生的旷野里。 赶庙会 生于60后,正赶上“出生就挨饿,上学就停课”的年代。日子虽然清苦,但童年的记忆却写满欢乐。 童趣之乐很多,最开心的事,当属去赶庙会了。农历3月15,老家镇上的庙会。这天一早,娘会把我脏兮兮的小脸洗干净,抹上香喷喷的雪花膏。吃过早饭,换身干净衣服,眼巴巴盯着爹给自行车充气。出大门,娘坐在车子后座,我坐在椅架挂着的竹筐里。路途很近,六七里地,爹蹬起车子呼呼带风,我却觉得好半天也到不了庙上。不时遇到熟人,爹娘下来扶着车子跟人拉呱,我便说:“快走吧,快走吧。”好不容易到了庙会,平时清冷的街道上已是人山人海。 路边搭起来灰不溜秋的白围帐,账口站着一个干瘦干瘦的中年男人,手拿铜锣,边敲边喊:“玩猴喽,玩猴喽,两毛钱看个够。”我哪里肯走。爹便笑咪咪地摸出4毛钱,递给娘说:“领孩子去看吧。”娘说:“你也来看嘛。”爹说着:“我看过,我看过。”自是不舍得再多花2毛钱。那小猴好调皮好可爱,它一会儿在吊着的链子上打秋千,一会儿在地上练倒立,一会儿又蹿到山羊背上骑着耀武扬威。有人扔过去一把瓜子,猴子伸手拣起放到嘴里,瓜子皮随即就飞了出来,眨眼功夫只剩下一地狼籍。我跳着、笑着、喊叫着、欢乐着。 看完杂耍,爹带我去看拉洋片。一个木头做的箱子,蒙着一块布帘,绑着锣鼓家伙。我对那箱子里的画面记不太清了,似乎是西湖景色什么的,更爱听的是那拉片人的唱。“来吧您就来看呗,再往里头瞧,再往里边看呐,看完这片又是一片,说的是有缘千里来相会,白娘子断桥遇许仙。那西湖美景让人醉啊,杭州那个小娇娘似天仙。”边唱边拉动那戏箱的绳子,里面的画也就一张张地变幻。 买个糖人,看着好看,等到要化了才舍得吃。桔子瓣糖、花生糖、糖瓜儿,兜兜里得装上几块。跑呀、跳呀,累了、热了,便去买冰棍。一堆大冰坨,用厚厚的棉絮盖着。一排排白铁管,是制作冰棍的模子。冰棍半截白的,那半截有黄的、绿的、红的、粉的,1分钱一根,爽口,解渴。买模子可是必不可少的。一块饺子皮大小、用红土做成的坯子,刻上花鸟鱼虫之类的图案,烧好了,便是那个时代男孩子们的最爱。赶庙会,有说不完的欢乐。 如今,这个庙会还有,偶尔也去过。可是,那儿时情景,已淹没在岁月的脚步里,不知所踪。 村边的小河 老家村北有条小河,是“根治海河”时人工挖掘的。小河紧挨着村边的路,南岸种着一行柳树,北侧是农田。与其说它是条河,倒不如叫做沟。因为除了很浅之外,若非雨季,里面基本上没有水。虽然它是那样一条普普通通的小河,却盛满了我儿时的欢乐。 开春季节,万物复苏,冰雪融化。村边的小河,在午后的暖阳里,氤氲着淡淡流岚。大人们赶着牛下地干活了,孩子们也欢实起来,跑到沟底,挖里面的胶泥。这玩儿意大多起于随机,因而不会刻意准备工具,就用手抠。返过浆的胶泥倒也松软,很容易便能挖出一坨。经过一冬雪水的浸润,还没来得及蒸发,胶泥吃满了水分,揉摔几下便和熟了,而且软硬适度。几个小伙伴玩起“破不破”。把拳头大小的泥捏成一个小碗状,“碗口”朝下用力摔到地上,一声清脆地“啪”,“碗底”爆开一个洞,谁摔出的洞洞大谁算赢。玩过的泥也舍不得丢。带回家刻模子、脱泥钱、捏泥人,晒干后拿到街上,学着商贾的样子吆喝:“拾柴火,换模子。拾不了来,换不了去,家里小孩要淘气。” 玩腻了,便开始做柳笛。小伙伴们纷纷爬上柳树,折根刚刚萌芽的柳枝。用手一拧,让皮和梗分离开。然后用小刀裁成段,顺着细端撸下来,把一头捏扁,去掉外层的绿皮,便大功告成。于是,或清脆、或雄浑、或嘶哑的“嘟嘟”、“呜呜”、“滴滴”声此起彼伏,腮帮子吹酸也不肯停歇。直至村子里冒出袅袅炊烟,才各自散去。 入夏,一场大雨过后,小河里灌满了水,不消几天功夫,便长出小鱼。青蛙“嗯哇”、“呱呱”叫着,像是在召呼小朋友们,“快来玩吧”。循着蛙鸣,小伙伴们光屁股跑到河边,用小网抄去扣青蛙,捞各种浮游。青蛙很难逮住,小鱼、小虾、泥鳅、蚌壳、蝌蚪之类倒常有收获。放进罐头瓶里,在家养起来。看着小蝌蚪的尾巴渐渐脱落,先长出前面的两只腿,再长出后面的。这时,大人们就会催促着让把它们放回河里。 蝉声渐起,小伙伴们把废弃的自行车内胎熔化,粘在长长的向日葵杆的顶端,在河边树底下粘知了。拣知了皮,带回家攒着卖钱。天傍黑儿,沿河边摸知了猴(蝉蛹),每天都多多少少会有收获。洗去知了猴身上的土,用盐淹渍起来,第二天让大人给用油焙至焦黄,就着窝头吃。那种记忆,是由舌尖而至脑海深处的。到了秋季,拣几把干柴,在小河沟里挖个坑,烤红薯、烤玉米、烤毛豆,或生或糊,满嘴黢黑。寒冬腊月,便在干涸的小河里烤火玩。在四季变换中,不知不觉地长大,也渐渐地远离了那条乐趣横生的小河。 如今,那村边的小河几近填平,当年的小伙伴们更已知天命。然而,那刻录于记忆深沟的童年印记,任斗转星移,永难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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