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米饭散文】磙子坪

显示全部楼层 · 2016-8-5 16:55:29

磙子坪，略阳县城北边的一个去处。
略阳县城北边是茫茫无际的原始森林，磙子坪就在这陕甘交界处的老林里。路远、沟长、山高，人迹罕至。纵使我在县城生活了二十多年，甚至在与磙子坪相邻的乡镇还工作过多年也未能亲去目睹它的真容。
谭姓老人说，磙子坪的西山口有两座庙，一座叫老君庙，一座叫川竺庙，说不清楚是在修哪一座庙时挖出了一个五色石的碌碡，当地人把碌碡叫磙子，于是便把这里唤着磙子坪。之所以说不清楚是因为老人也是打小就听老人们这样讲的。追问磙子的去向，老人说，他也问过，老人们告诉他被泥砂石块掩埋在河谷里了，具体在什么地方，同样没有人说得清楚。
谭姓老人是我们在磙子坪的山顶遇见的。老人今年七十岁了，头发花白，面容清瘦。老人不说我怎么也看不出他已经年逾古稀了，还以为五六十岁呢。四月的磙子坪，白云倚着青山，青山抱着绿树，绿树傍着清溪，清溪映着蓝天。风凉凉的，阳光灿灿的，水云间澄澈晴明。我笃信，生活在磙子坪的天然氧吧里，一定可以长寿。一如那些倒挂在高耸入云的绝崖之上的古松，在人类的视野里，它们，已经是与天地齐寿的了。
老人说，从张家坝印坝进沟到磙子坪，沿途五十里，早些年总共住了十来户人家，这十来户人守着数百亩土地和广袤的山野，刀耕火种，广撒薄收。老人说，山里边太莽荒了，住在这里的人也怕野生动物，比如黑娃子、野猪啥的，这些东西蛮来糟害人。老人说，再往前三十年，到了冬天，人们就将向阳的山坡一把火点着，烧个精光，目的就是图个豁朗。我说，不怕引燃了原始森林么？老人说，那不怕，烧到阴山了火自己就熄了。
老人住在两间土墙的瓦屋里，屋子明摆着的古旧。向南的山墙顶上开了一个一尺见方的窗户，没有窗棂，阳光照进屋里，照亮了烟火熏黑的土壁，光束里浮动着淡淡的青烟。老人坐在火塘边的长板凳上，左手端一竿七八寸长竹柄的铜烟锅，右手伸出两根木棍做成的火箸，刨两下塘灰，从火塘里夹起一块红彤彤的火石子放在塞满旱烟丝的烟锅上，用火箸稳住，薄薄的嘴唇咂巴两下，深深地吸一口，闭上嘴，屏住气，喉结蠕动着下咽的同时，两缕蓝烟从鼻孔里呼呼地冒出来，享受的表情便挂在老人黝黑的脸上。老人说，这烟，是一辈子的老朋友了，就像这磙子坪，住了一辈子，还是离不了呀。
老人说，十四年前移民搬迁，磙子坪的人全部搬到了山下的张家坝，搬到了公路边上。老人一家也不例外，老人的老伴，三个儿子，三个孙子，十几口人全都搬下了山，如今家家的日子都过得舒坦。前些年，个别人又回到磙子坪发展。我和老人掰着指头算，养猪的一人，养牛的一人，养蜂的两人。整条沟，平日里就这四个人动动烟火。老人是养蜂的。老人的门前左边是一排长五间的瓦房，门窗没了，屋檐吊着，椽檩裸着，早已是满目疮痍残破不堪了。右边的房屋破败的更为严重，只剩下两面土墙兀立在眼前，墙面千疮百孔的，那是当地土蜂子经年累月不懈努力的杰作。磙子坪千峰竞秀、万木生新，这绿色，除了树木，便是野草了。树木和野草完全彻底地覆盖着磙子坪的山山岭岭、沟沟壑壑，就连老人的院场也是芳草如茵的，草地上野花儿正在开放，蝴蝶翩翩地飞着，蜜蜂嗡嗡地闹着，这些蜜蜂自然是老人的。方形的蜂箱整齐地摆放在院场的草坪上，摆了两排，大约二三十个的样子。不远处的墙根下、土坎上，放满了蜂桶。蜂箱和蜂桶全是用石板苫着。老人说，实在没有别的东西苫了，只好就地取材。我知道，老人的这些箱、桶自然是山里的木头制作的，苫箱桶的是山里的石板，封箱桶的是山里的牛粪，捆箱桶的是山里的葛藤，就连这些蜜蜂大抵也全都是土生土长的了。嗯，还有这位老人，也是百分之百的土著。
我们的车子在进山的时候出了点状况，一位骑车路过的青年二话没说就停下来从头至尾地给我们帮忙。中饭是在第一个歇脚点半边街吃的，主人家的米面粮油锅灶碗筷全都让我们用了。晚上，我们的营帐扎在老人屋角坎下的草地里，老人家的柴禾被我们烧掉了不少，约莫地估量一下，若是老人用度，怕是三五天也用不完的。我和老人抱歉，老人大度地说，你们能来几次嘛，那有啥呀。
老人说，磙子坪的这条小溪是有名字的，叫栈坝河。从磙子坪再向上走三十里地，有一条黄长沟，沟顶有一座不知名的大山，山上有一个石洞，叫硝洞子。栈坝河就发源于硝洞子。栈坝河流到下游叫白河，和东边观音寺方向的黑河交汇后流入汉江，再流过长江，汇入东海了。老人说，磙子坪的气温低，栈坝河水很凉，这河里的鱼儿长不大，一辈子到老也就一豁口长。老人边说，边用左手比了个小札的动作。我便和同行的朋友玩笑说，看看，你钓的那几尾小鱼，整不好就是生长了七八十年的鱼爷爷呢，咱多不容易啊。
移民搬迁退耕还林时，磙子坪所有的耕地全都种上了落叶松，如今绿树成荫，满山遍野的，成了磙子坪一道靓丽的风景。三五头黄牛啃饱了青草，躺在林边，昂着头，高高低低地拉着长调。我们在清流急湍的河边行走，粉色的桃花开在岸边，刚想来一句“人间四月芳菲尽”，冷不丁就有一头黑色的肥猪从松林里钻出来晃悠着闯进眼帘。野猪？不是的，我很清楚，这就是那位养猪人放养的猪儿。如此野牧，估计没有谁真能弄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少猪儿和牛儿吧。就像磙子坪，永远也不知道自己孕育了多少高山峻岭，多少花草树木，多少鱼虾野兽，多少生命和传奇。我一直想告诉老人，这栈坝河弄不好就是大汉江的源头呢。可我一直没有说，我知道，老人不在乎这个，几千年，几万年了，栈坝河从来没有在乎过，磙子坪从来没有在乎过，连那些永远也长不大的鱼儿都从来没有在乎过，老人自然不会在乎的。我呢？我在问自己，若是我，会在乎么？
走在磙子坪的山谷间，城边的木瓜已经壮如农历五月的核桃了，这儿的海棠却正在吐艳。我们恍惚间溯着时光回到了两个多月之前，山樱桃露白，鸡蛋花绽黄，岩葛苯争先恐后地开了，许是磙子坪很久没有了农事，愣是听不见布谷鸟儿的叫声。
我是因为前一段颈椎不舒服，便和朋友约了五一小长假去探访磙子坪的，磙子坪回来颈椎好了许多，不过还是大不如前。将息着凑了这些片段，语无伦次了好几回，勉强有了雏形，未改一字，先发到空间里，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更多的人更早地知道磙子坪。
离开磙子坪时，老人说，他还得在山上守着，不然，黑娃子会来偷吃蜜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