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云小说】毒 07

　　小童讲的滔滔不绝，仿佛我之前在视频上看到的演说家一样，口齿伶俐，语言精湛，声音甜美，更增加了我对她的好感。借着她喝水的功夫，站在一旁的张波对大家说道：“我们小童讲师讲的好不好？”
　　“好！”所有人异口同声。
　　“既然都说好，掌声在哪里？”
　　众人恍然醒悟，一阵七零八碎的掌声响起，倒让小童有些不好意思了，用眼睛白了张波一眼。
　　当她讲到“人际口碑”“人传人，口传口”这里，我像被雷电击中一样，猛然转头看郑楚。郑楚正与我目光对峙，我以嘴型的方式蹦出那两个字，他却依旧去看小童讲课，我见众人对我置之不理，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那张中国地图，只好勉强坐着听讲。
　　此时的我已经心烦意乱，后面讲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
　　课讲完，我脸上不再如刚来时那样自然，已经显得僵硬起来，我似乎失去了魂魄，就连强颜欢笑也成为了一种奢侈。
　　他们都在注意观察我的一举一动，张波说：“怎么了，好像不高兴？”
　　我冷冷地说：“没事。”
　　他又问：“刚才的课你听得咋样？”
　　“没听懂，不知道在讲什么。”
　　我死气沉沉，整个人显得格外困倦，只觉得天旋地转。我拉开被子想睡觉，张波说：“现在还不能睡。”
　　我很生气：“为什么不能睡？”
　　“领导还没回来，我们先做个游戏，大家玩玩。”
　　他和小修来拉我，我把身子挣脱，说：“我不想玩，你们玩吧。”
　　他笑着说：“不玩就不玩，那斗地主，你会吧。”
　　“不会。”我一屁股坐在被子上，也不管那么多。
　　“听小黑说你文采很好，是个诗人啊，写的诗带来没，给我看看呗。”
　　我心情低落到了极点，不想与他搭话，只是沉默。
　　他过来嘿嘿一笑，说：“拿出来吧，别藏着当宝贝了，我也学习学习，欣赏一下你的才华。”
　　我随手一指：“在那包里。”
　　他在门后箱子上拿起我的背包，说：“是这个包吗？”
　　我点点头。
　　“果然才华出众，是当代的李白杜甫啊。”他飞快地看了几页，合上本子，不断地夸赞我。
　　我心想，你他妈看得懂吗，认真看了吗？就开始奉承我了，这使我很反感。
　　领导进来后脱衣睡觉，他的被褥已经事先被人铺好。他习惯头朝窗户，手枕在脖子下。
　　华仔依然戴着耳机，穿着内裤按住开关，问道：“睡好了我关灯了。”他也不等大家回答就把灯熄灭了。
　　听了那节课，我心绪无法平静，疑心重重，想到来这里之前和龙唯一起专门跑去听李泉讲传销，说睡榻榻米，听课，给你铺被子挤牙膏，伺候的跟爷一样，什么都不用操心。这几天所见到的景象和李泉所说的完全一样，莫非我真的进了传销。可是他们都在上班啊，只说这是一个兼职，何况郑楚是那么聪明的人。如果是骗人的传销，他会来吗？肯定不会，我所见过的人，没几个比他脑筋更灵活，转速更快，家里一团糟，肯定不会冒这种风险，何况他完全有机会逃走，但他没有这么做，莫非是我想多了。既然这事我看不懂，摸不清，那就只做自己的圆珠笔算了。这样一想，我心里轻松了许多。
　　张波说：“想什么呢？”
　　我说：“没想什么。”
　　“你有什么理想没有？”
　　“想当个作家，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
　　窗外汽车鸣笛，一束灯光射了进来，很快便消失了。
　　“有理想是好事，但前提是我们要先填饱肚子，你说是不是？”
　　这话是我上初中时一个朋友曾经对我说过的，记得那一天我们产生了很大的争执，我说我可以靠写作养活自己，他坚持自己的看法，并对我说，不信咱们边走边瞧。
　　现在张波又说了同样的话，使我很反感，觉得全世界没有一个人相信我。
　　我说：“我可以一边打工一边写作，总能实现梦想。”
　　他笑的声音很小，但我还是听到了。
　　他说：“出门在外，首先是要搞好自己的身体，不让父母担心，这是最大的孝顺，父母一辈子不容易，我们该为他们想想。既然你来到这边，就好好工作，争取过年回去赚上满满一袋子钱。”
　　他这些话让我心里暖暖的。不知怎么回事，只要平常有人有意无意的关心我的身体，我都会对这个人产生感激之情。
　　我暂时忘却了心中烦恼，向他讲起了我和郑楚的友情史。正当我讲的起劲，他却发出了小小的鼾声，使我失望至极。
　　我不说话，一句话也不想说 ，只是拿着木锤敲笔杆，这是刚刚给我换的新工序，我还不太熟练，现在动作更加迟缓。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在这里到底能待多久，那堂课还在我脑子里回旋。
　　“你沉默一上午了，这样不难受吗？”郑楚脸上带着不明的笑容说道。
　　我咬牙切齿，把愤怒全部流落到木锤上，想一锤将这该死的笔砸成碎末。我没有那胆量，我气馁了，我憋屈的无处发泄。
　　“说吧，有什么疑问你都可以问我，我最怕的就是你不出声，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
　　我冷冷地笑了，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你还相信我吗？”他问我。
　　我只给了他一个冰冷的眼神。
　　“我就知道你不再信任我了，但我敢保证，你心里所想的都是多余的。”
　　“一点也不会多余，现在谈信任你不觉得可笑吗？这话若放在之前，我一万个信任你，可是、可是现在，我不想说了。”
　　“好吧，我来告诉你。我们现在从事的是一个正当行业，是一个你意想不到的赚钱门路。”
　　我说：“不就是传销吗？”
　　“不，是直销，你知道什么是直销吗？”他反问我。
　　我摇摇头，说：“这个我不知道。”
　　他说：“直销和传销是一正一邪，完全是两回事。”
　　我看了看正在忙着干活的人，说：“他们都在做直销吗？”
　　郑楚顿了顿，肯定地说：“是！”
　　“那你们是怎么盈利的？”
　　他卖个关子，说：“这个还要靠你自己，答案就在那节课上，只要你听懂了，就找到了运营的方式。”
　　“可是我听不懂啊。”
　　“那是你根本就没好好听，你内心已经产生了抵触，所以你要摆正心态，静下心来，回去好好再听听。有我在这，你怕啥？”
　　莫非是我误会了，这节课真的有玄机？
　　晚上下班，郑楚和嘉嘉带着我，我问小玉怎么没来，他说小玉去别的寝室了。我说不是在这里住的好好的，怎么又跑去别人那里了。他说把小童调过来讲课，女寝睡不下那么多人，所以小玉必须掉过去。
　　郑楚让嘉嘉给我唱首粤语歌，嘉嘉很难为情，他对嘉嘉说：“干行业连这点勇气都没有，不是合格的经销商。”
　　嘉嘉就干咳了一声，小声哼唱起来，我一句也没听懂，后悔在广东这么多年没学到一句广东话。
　　我对嘉嘉说：“嘉嘉，我没钱啊，用你们广东话怎么讲？”
　　她咿咿呀呀地说了一句，我没听懂，又让她重讲，我还是没懂。郑楚说：“别浪费口水了，你就不是那快料。”
　　这家伙从我认识他那天起就对我损个没完没了，他是个优秀的朋友，但我有时候不喜欢他这样的说话方式，所以也会怒不可遏的冲撞他。
　　嘉嘉问我：“我们的行业你搞懂没有？”
　　我说搞不懂。
　　她对郑楚说：“要不带他去曹主任那里，让曹主任给开导开导？”
　　郑楚说：“行么。”对我说：“曹主任长得跟我一样黑，也是陕西的，他对这节课研究的比较深，我带你去见见他，有什么不懂的，你也可以当面问问他。”
　　我说：“还是算了，我不认识他，也不想去。”
　　郑楚说：“就当陪我，我也有事要找曹主任。”
　　我在这里只能依靠他，他不回去我也不好意思回去，只能跟着他去那个所谓的曹主任住处。
　　我以为又要走好久的路程，万万没想到曹主任和我们住在一个小区。郑楚说：“曹主任不知道在不在，我打个电话。”
　　他闪到一边，打了一阵电话，回来说：“曹主任在家，让我们上去。”
　　我有些犹豫，也有些胆怯，腿脚好像被什么东西拽着一样，慢吞吞地走在最后，上楼的时候他俩等我，郑楚说：“走快点，马上到了，曹主任家就在三楼。”
　　楼道打扫的干干净净，有一盆盆景摆在二楼平台上。
　　郑楚“咚咚咚”敲门，里面没动静，他喃喃自语说着什么，又继续敲。
　　“别磨蹭，把门给打开。”一个粗犷的声音说道。
　　门一开，一股米饭的香味扑来，我舔了舔嘴嘴。
　　一样的布局，中间摆着一张两米多长的木质桌子，这桌子看样子是自己手工制作的，因为我到目前为止，还没见到过比这张桌子更烂，做工更粗糙的。
　　桌子靠窗的位置，也是就是我们进门一眼看到的正对面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短短的头发，梳着偏分，皮肤黑的如同一块生铁。他穿着一件开领黑色短袖，有意卷起下身，露出大大的啤酒肚。鼻梁上的眼镜更添加了几分斯文。
　　桌子两边分别坐着四个男女，齐刷刷地将目光望向我们。
　　郑楚和嘉嘉迎了上去，及其热情的与曹主任握手。嘉嘉一边握手，一边念念有词，好像念经一样，我留神听着，还是一句没听懂。
　　曹主任让其中一个人给我们端来凳子坐下，从面前茶杯旁边的烟盒拿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右手边那个男生熟练的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曹主任猛吸一口，一股浓烟从鼻孔和口里喷出来，他才笑着问嘉嘉：“这是你们家来的新朋友？”
　　“是的，曹主任。”嘉嘉受宠若惊的回道。
　　曹主任看着我，说道：“小伙子挺精干，哪里人啊？”
　　“陕西。”
　　他立刻转换语言，用陕西话与我交流。
　　“来这一切习惯不？”
　　见他说家乡话，又和蔼可亲，便亲近了几分，点点头说：“我这适应环境还算好，习惯了。”
　　一个女生起身端来水壶，小心翼翼地给他杯子里倒水。
　　“习惯就好，要尽快把我们副业考察清楚。”问郑楚：“我们副业那堂课给他讲了没有？”
　　嘉嘉抢先回答：“听了一次，心里有些顾虑。”
　　曹主任呵呵一笑，说：“要考察我们副业没那么容易，那堂课非同凡响，我来的时候整整听了三天才明白，你是个聪明人，至少比我聪明吧，看我这黑乎乎的样子就知道了。”
　　他这话惹得我哈哈大笑。
　　他说：“没关系，笑吧。人活着就要多笑，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笑一笑，十年少，像我这年龄有了家室，有了压力，想笑都笑不出来。不过我现在敢拍着胸脯笑了，为什么，就是因为这堂课，因为我们这个行业给了我我想要的一切。”他似乎很激动，手开始在空中舞动。
　　郑楚起身端来水壶给曹主任加水，揭开杯子一看满满的。曹主任说：“你坐那，不用忙了。”
　　他问我这里的饭菜合不合胃口，我皱了皱眉，摇摇头。
　　他笑着说：“我们现在是按照国家的政策，厉行节俭。想起咱们陕西的搓搓，口水直流啊。”
　　我说：“我就喜欢吃搓搓，这里咱们也可以做。”
　　他摇摇头说：“这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你想想，大家都是来自大江南北五湖四海，有吃面食的，也有吃米饭的，搞不到一起，不好调配，再说也没几个人会做，咱们就做平常饭，什么简单做什么，不要耽误工作。”
　　听这位主任讲话我很轻松，也许这是陕西人独有的特征，在异地他乡遇到自己的同乡，刚好这个同乡又与你用家乡话交流，那种亲切感，地域感是那么强烈，仿佛你不是在外地，而就在陕西的某个地方。
　　曹主任抬手看看表，说：“那今天咱们就暂且聊到这，回去要好好听课，我看好你。”
　　郑楚和嘉嘉与他握手道别，曹主任面含笑容，挥手将我送出门外。
　　在路上，郑楚说：“曹主任口才不错吧？你猜他之前是干什么的？”
　　“干嘛的？”
　　“他以前是包工头，整天穿个大裤衩，在工地上搬砖。”
　　我吃惊不小，说：“这人口才了得，还很有幽默感。”
　　郑楚说：“是啊，我们都很佩服他。我这辈子佩服的人真的没几个，曹主任算是其中一个。”
　　郑楚一向自视甚高，根本不将别人放在眼里，他能说出这番话，可见这曹主任的确有过人之处。
　　我忽然想起刚进门时嘉嘉的举动，便问道：“你和曹主任握手时说的什么啊？”
　　她神秘的笑了笑，沉默了好长时间，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问好。‘曹主任下午好，曹主任辛苦，我是来自李文涛李主任家的，我代表我们领导向您问好。’”
　　我很惊奇，问道：“还要说这个，好奇特。”
　　嘉嘉笑着说：“这有什么，就是打个招呼而已。”

精彩继续。问好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