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云小说】毒 09

　　我心里忽然有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疑问，于是问郑楚：“你说留在这里的人，是聪明人呢还是笨人？”
　　“聪明人！”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了我的提问。
　　我在想我究竟是属于聪明人还是笨人。如果说我是聪明人，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明白那节课究竟讲的是什么，它的运营方式是什么？如果说我是笨人的话，我已经明显感觉到一种不安的气味，为什么不尽早离开？也许我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又或者说我从来对于自己就不了解。
　　郑楚带我去李飞家那天我心里依然是排斥的，但还是禁不住他三言两语的劝告，在他和嘉嘉的带领下，来到车间附近的小区。
　　这个小区混乱不堪，到处是垃圾堆，有些还散发着浓烈的焦灼味。五颜六色的内衣挂的到处都是，和楼道胡乱摆放的自行车成为一道特别的风景。
　　郑楚告诉我李飞李主任也是陕西人，我很吃惊，怎么到处都是陕西人，原本在异地他乡遇到同乡的那种亲切和热情瞬间化作乌有。
　　屋里光线不好，到处充满未知的昏暗，几个人围绕着一张方桌坐定。我们过去，李主任从一张破旧的沙发上站起，似笑非笑，与她俩一一握手，嘉嘉再次重复那一习席叽里咕噜的问候语，李主任点点头，又伸出手和我相握。吩咐旁边一个女生打开灯，顺便给我们搬来凳子。
　　李主任翘着二郎腿，一件白色开襟短袖，领子却黑的如同曹主任那张生铁般的脸。郑楚之前告诉过我他的年龄，与我相当，这时细看，却仿佛远不止大我四五岁。
　　他问我：“陕西来的？”
　　“是。”
　　他端起茶杯，扭动盖子，却不喝水，只是不断循环着这个动作。
　　“陕西哪？”看样子他打算刨根问底。
　　我心里犹豫了一番，知道说与不说结果是一样的，既然郑楚能带我过来，这边应该早就了解了我的基本情况。这些想法是我最近揣摩的，有时候不想一些东西，却总有一些东西牵引着你不由自主往那里钻。
　　“咸阳。”
　　他身子往前挺了挺，放下茶杯，露出笑容，道“你知道我是陕西哪里的？”我还没来得及猜想，他自己便回答了。
　　“我也是咸阳的。”
　　指着那个刚才帮我们拿板凳的女孩说：“她也是咸阳的。你问她是不是。”
　　“是。”那女孩笑呵呵地答道。
　　那女孩烫着咖啡色卷发，笑起来两个浅浅的酒窝，将周围苹果般的红色全部稀释。她不及小童那样清秀美丽，也不及小童那样稳重斯文，却又有一种特有的开朗和活泼。
　　李主任见我吃吃的看着那女孩，笑着干咳一声，问道：“你来我这里准备做什么？”
　　这个问题使我迷茫错乱，是我要来吗？若不是郑楚和嘉嘉非要拉着，请我我都不来，何况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哦，主要是来和领导学习学习。”郑楚搓着手，大声说道。
　　李主任用手指了指他，摇头叹息，表示对他无奈。
　　“领导忙的要死，没看到其它寝室也有新朋友过来学习吗？”那个女孩歪着脸，一副要挑逗郑楚的姿态。
　　“闭上嘴，我问的是领导。”
　　领导收起笑容，一下子严肃起来，说：“既然两边寝室的新朋友都来了，相信你们也有很多疑惑需要询问，给你们点时间，谁先来？”
　　我看着对面那个低头不语，低头玩弄自己手指的男生，他脸上没有笑容，充满了紧张和不安，坐在他两侧的一男一女都不停的用目光扫视他，看着领导，尴尬一笑。
　　“你应该知道怎么运行了，对吗？”他似乎过高的估计了我的能力。
　　“一知半解。”我不情愿的笑着说。
　　“那你知道我们的产品是什么吗？”
　　“是什么？”
　　“香港山霸，这是一种保健品，女的吃了可以年轻二十岁，男的吃了可以永葆青春，老人吃了可以返老还童。”他喝了一口水，发出很大的响声，接着说：“你说这样的产品，价钱合理吗？”
　　我冷笑一声，说：“我反正觉得不合理，没见过这么贵的保健品。”
　　他说：“物以稀为贵，一分价钱一分货。我在新疆库尔勒打水井时老板经常修机器，我们就说买台好的就不会整天修理了。要说我们老板也有钱，把旧的卖了废铁，重新购买了一台更贵的，一直到我走，也没听到谁说机器坏了，出故障这类事。”他看着那些人，目光停留在那个卷发女孩脸上，问道“我说的对不对，陈敏？”
　　“对，领导说的嘛，哪有错的。”
　　李主任白了她一眼，看了看自己的茶杯，陈敏明白过来，起身去帮他添水。
　　李主任说：“这世界将就缘分，你来到这里是缘分，我们今天在此相见，也是缘分。你与你同学，也就是小黑，能相识相知，更是缘分，没有他推荐，你能知道我们这个行业吗？当然不能。既然你朋友把你介绍到行业里来，你就不能辜负他这份真诚，应该下些工夫把课听懂，看看我们到底在干什么，怎么赚钱。新来的朋友第一感觉是我们住的差，吃的烂，感觉就是农村乡巴佬，一群乌合之众。嘿嘿，你可别瞧不起这帮乡巴佬，透漏点内情给你，在座的都比你有钱，而且不止十倍。也许你会说吹牛，这么有钱还吃的跟猪食一样，睡的跟狗窝一样。你有这种想法说明你正常。一些人来到行业考察，对什么都是不闻不问，自己也从来不去想，你叫我怎样我就怎样，让我朝东，我决不朝西。这样的人头脑简单，无药可救了，卖了还给别人数钱。”
　　郑楚低声插着嘴，说：“大把的。”
　　李主任说：“干行业需要动脑子，像这类脑子生锈的，来一个干掉一个，留着也是累赘。”
　　他问我抽不抽烟，自己点了一支，扔给我一支，我夹在耳朵上。
　　“估计你在车间也经常看到我。”
　　“是，我以为你是员工。”
　　“咱都是穷苦出身，没有领导架子，没事就跟我们家人帮帮忙，闲着也是闲着。你们家领导是大学生，天生当领导的命。”
　　“你看我说着就跑坡里去了，我在给你说行业的事呢。我们是来去自由的行业，如果你看懂了想留下和我们一起干，那就过来考试，考试通过了才能正式成为一名经销商。”
　　从李主任家出来，我们没有走平时上下班那条捷径，而是选择千岛湖的主干道，繁华的正街，两边都是高档宾馆和奢侈品专卖店。
　　郑楚指着那间经营“耐克”的专卖店，问我：“你觉得这店面怎么样？”
　　“没进去过，不清楚，据说里面的衣服很贵。”
　　他不屑一顾地看了一眼耐克店，冷冷地笑了，说：“我感觉还好，我若要开店，就开比这更大更好的，这个我看不上。”
　　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底气说这大言不惭的话，我在心里嘲笑他。
　　他见我不说话，说：“你肯定在想我这牛皮吹的大，是不是？”有时候我在他跟前就是一张透明纸，没有遮拦，赤裸裸的。
　　街道的音乐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灯光璀璨。嘉嘉跟着音乐哼唱着，任由我们俩用家乡话聊天。
　　这里有一处广场，湖水清浅，每到周末都会让音乐喷泉动起来。虽然没有西安大雁塔那般气势，却又有它自己的独特之处。音乐每到高潮，喷泉瞬间交错升起，五颜六色的水柱如同不断跳跃的彩虹。人们拿手机拍照，跟着音乐哼唱，看着喷泉呐喊。
　　我掏出手机，也想把我和这美妙的一刻留在照片上，然而手机没电。手机已经停机三天了，我也已囊中羞涩。
　　“能不能先借我五十元，发了工资还你。”
　　“我身上现在也没钱，回去再说。”
　　“那借我五块总行吧？”
　　“干嘛？”
　　“买烟。”
　　我说买烟时是战战兢兢的心理，因为这是大多数吸烟者的耻辱。
　　“不抽烟会死吗？”他虽然笑着说，却是一副趾高气昂的语气，又一次使我从内心深处对他产生了反感。
　　嘉嘉从口袋掏钱，郑楚挡住，自己摸了摸口袋，掏出皱巴巴的一张五元钞票，说：“刚好有五元，刚才说买纸，算了，你先用吧。”
　　我原本可以与他抗争到底，置气不用他的钱，但我那只手却不听使唤的把钱接了过来。
　　星光撒在湖面，如夏日里的萤火虫。
　　我们就坐在湖边。
　　“现在是晚上，看不到远处的岛屿了，如果有时间，我们白天过来，那些岛看的清清楚楚，还有岛上的别墅，那是各地富商在这里避暑消遣的场所。妈的，人家过的什么日子，再看看我们，哎，别让我有钱，以后一定去那边猴岛上盖一栋大别墅。”他指着猴岛所在的方向，看着我说：“咱俩住一起，不行把那俩家伙也叫来。”
　　我说：“既然行业被你们说的神乎其神，为什么现在不把他们叫来加入？”
　　郑楚凝望着湖心最亮的那颗星，说：“你看，那颗星多亮，很多星离我们那样近，我却只关注那一颗，而且是一眼就看到了，为什么？它能用别人没有的特点让人们不由自主的去关注它，知道它的存在。我们现在就是湖心那千千万万颗星中的一颗，是那样的不起眼，不被世人关注。也许每颗星的存在都有它的价值，但没有人会特意去欣赏你的价值，因为太多了，欣赏不过来，又或者说不屑。”
　　“我等着你回答我的问题，你给我讲这么多大道理干嘛，难道我还不懂这些？”
　　“我知道你懂，但你懂的都是书上的，课本上的，用到生活中你未必有我参透的深。你先别管别人，自己想想该怎么办，何去何从？”
　　“别人？难道老张老韩是我兄弟，不是你郑楚的兄弟？”我有些激动，坐在旁边的嘉嘉也被吓了一跳。
　　郑楚说：“说话就说话，乱嚷嚷什么？”
　　我压低声音，咄咄相逼：“到底叫还是不叫他俩来，你给个痛快话。”
　　郑楚长叹一口气，说：“这样吧，我实话对你说了吧，你知道要干我们行业，需要一次性投入3900元，老张你又不是不知道，根本没钱，即使来了也是坐在那里唉声叹气，这样有用吗？没用。”
　　“那就让他白白错过了？”
　　“那倒不是，你先上单，以后我们有钱了帮他上一套就行了。”
　　原来郑楚是这样打算的，想想也没什么不对。
　　他又强调：“但是他人得过来，自己不掏钱，起码得自己运行吧？”
　　我连说“是，必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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