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死了，死在凌晨送医院的路上。这个信息随着村人早晨的开门声，迅速传遍了村子的角角落落。
初听到这个消息的人，全都似信不信地摇摇头，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传播消息的人。就在人们不知消息真假时，九叔家方向传来的哭泣声、从街道走过的穿孝服的九叔自家人（族人），证实了九叔的死是真的。
到中午时，关于九叔死因的多种版本在村子里蔓延开来：有说是得紧病死的；有说是得癌症死的，有说是气死的......
（一）
九叔是村里村里七十多岁在外工作过的少数几个人之一。刚解放那阵，国家是百废待兴之际，需要大量人才，高中还没有毕业的九叔就被时任行署专员的舅舅安排在邻县的棉花收购站工作，吃上了皇粮。九叔在单位，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人缘极好，没给舅舅丢脸，连年被评为行业标兵、先进工作者。
那时的九叔是村里人的骄傲，村人常拿九叔教育后辈。
大约在五十年代末，因九叔的好口碑，娶了漂亮贤惠的九婶。九婶那可是十里八乡的大美人，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女神。结婚后，九叔那个乐呵劲，全显露在脸上。九婶整天粘着九叔，这也难怪，新婚燕尔嘛。
那是个全国人民狂热激进的时代，儿女情长是会被人诟病的。于是乎，新婚不久，九叔就离别九婶，到单位上班去了。这一去就是半个月或一个月，九婶那个思念在夜深人静时常常似洪水猛兽般爆发。聚少离多，九婶慢慢地和九叔的妈闹起了矛盾，婆媳关系越来越糟糕。
每次从单位回家，九叔总是先到父母屋里问候，每当这时候，九叔的妈就对九叔 叙说九婶的不是，九叔只能唯唯诺诺，答应他教训九婶，给妈出口气。回到自个儿房里，看着对自己服伺，体贴爱恋的九婶，咋忍心呢？一番温存后，九叔对酒神只能好言相劝：“媳妇，我说，妈年纪大了，你凡事让着点儿，别和妈计较。”
“我就知道，你向着你妈。不问青红皂白，就指责我。哼，听你妈的，到你妈房里睡去！”
“别生气，我就是说说嘛。你和妈关系不好，惹村里人笑话，影响你的名声，我这还不是为你好？”
“你咋样说都有理。我听你的就是。”
九婶虽然答应九叔 和婆婆搞好关系，但九叔走后，还是和婆婆合不来。一想到婆婆在九叔跟前告她的黑状，气就不打一处来。婆媳关系一天恶化起来。
两年后，在九叔一次休礼拜时，婆媳俩的战争爆发了。两人还动起了手，九叔怎么劝都劝不下。最后还是九叔请村长平息了此事。这件事的起因是九叔的妈借喂散养的鸡指桑骂槐——说九婶不生小孩。
不久后，九叔和父母分家另过，这在六十年代初的 农村还是一件很丢人的事。为这事，九叔大病了一场，从此，心脏留下了病根。
虽然分家，可还在一个院子里住着，婆媳矛盾依然没有多大改观。每次回家，不是母亲在她面前数落九婶，就是九婶向他倒苦水，搞得九叔头非常大，回家成了九叔的心病。九叔回家的次数少了起来，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到工作中去，工作比以前干得更加出色了。
好在老天开眼，分家后第二年，九婶生了个女儿，家庭矛盾才缓和起来。
（二）
一晃几年过去了。
这天，九叔正在上班，门卫捎话说有人找，九叔忙放下手头工作，到大门外迎接。
远远就看见，是本家大哥和村里同辈的五哥，忙三步并着两步向前急奔 。一阵寒暄，忙领着两人到自己的办公室坐。
九叔的办公室是宿办合一的那种。闲聊了一会儿后，九叔问他两人大老远的寻他有啥事？本家大哥说他们俩家里有几十斤棉花，想拿来九叔这儿 卖，问九叔行不？行的话，过一段时间带来。九叔拒绝了。
在六十年代，棉花属于战备物资，国家管控得很严。
见九叔不愿帮忙收购，两人很是失望。 几个人又聊了一些村里的情况。
转眼间，到吃饭的时候了，来人要离开，九叔说什么也不让走。在九叔的强留下，两人留下来了。九叔到职工食堂给两人领饭，走得匆忙，发票本和笔也没有放到抽屉里锁上。走在路上时，想起来了，心想都是自己人，没事的。
救赎离开后，那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骂起了九叔：不就是个收棉花的，这点儿小忙都不帮？！要是官当大了，还能瞧得起咱？早知道这样，就不来了。不一会儿 ，两人又相互埋怨起来：我说不来，你偏要来，这不，白跑一趟？脚上磨跑不说，还耽误工分，划得来不？
忽然，两人发现了放在办公桌上的发票本，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立刻停止了埋怨和指责，凑到一块儿，嘀咕起来。不大一会儿后，只见一人站在门外放风，一人翻开票据本，迅速开了两张交售棉花的发票。 开完票后，两人迅速见票据本恢复原样，坐在床沿上聊起了闲话。
九叔领来饭，几个人围坐在办公桌前吃起了饭。吃完饭后，两人与救赎匆匆告别。
下午三点多，同事老刘来到九叔的办公室，说站长让九叔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九叔敲门进入站长办公室，见站长阴沉个脸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九叔进来，站长没有让座，劈头盖脸地质问：“今天你家里来人了？”
“是啊。” 九叔如实回答。
“他们是来买棉花的？”
“不是。只是问问，咱们这儿收不。”
“这票是你开的？” 说着，站长从抽屉里取出两张票放在桌面上。
九叔右手拿起那两张票，用眼睛仔细瞅瞅。边看两手便在发抖，嘴春颤抖地说：“咋会这样呢，咋会这样呢？”
原来那两人何九叔告别后，并没有回家，而是拿着票据到财务室去领钱，不想，被出纳发现了破绽。那两人一看行迹暴露，撒腿就跑。出纳就把这件事报告给了站长。
九叔因这事被停职 ，审查。好在他舅舅还在当行署专员，把这事压了下来。九叔还在原单位上班，工资讲了两级，月三十多元的工资一直领导改革开放。
（三）
七十年代末，九叔家乡响应国家号召，大力推广棉花种植。同时决定在他的邻乡开建一个大型棉绒厂，任命九叔为 棉绒厂厂长。
这下好了，九叔和九婶再也不用过两地分居的日子了。这时，九叔已和父母不住在一个院子了，也就没有了婆媳矛盾。
谁能料到，棉绒厂只存在了七八年，就因当地人不种植棉花而倒闭了。九叔的厂长虽然还当着，但是，全厂就剩下不到十余人，象征性滴存在着。每人领着几百元的工资 。
好景不长，几年后，九叔也失业了，回到了家里。工资也没了。
（四）
九叔 就一个儿子，到了娶媳妇的年龄了。
九叔四处托人给介绍对象，娇生惯养的儿子，要求还蛮高，姑娘们很难入他的眼。
两三年后，邻村一个叫云霞的姑娘 和 九叔的儿子大宝 对上了眼，成就了姻缘。
云霞长得要身段有身段，要脸蛋有脸蛋，特别是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睛，会说话似的，特别招人喜爱。一见面，就深深吸引了大宝的双眼，心被云霞一下就勾走了。 大宝不再挑剔，点头应允了。
婚后，九叔和九婶总结以往的经验，没有和大宝两口子一起生活，而是分开来过。这样，婆媳矛盾就少多了。
云霞是村里出名的俊俏媳妇，也是把过日子的好手。除了把家里处理的井井有条外，还和大宝一起把庄稼作物得让村人竖起大拇指称赞。
几年后，云霞和大宝还在新屋里开起了商店，靠着精明和服务热情，生意红红火火的。 （五）
云霞和大宝的日子越过越红火，村人们嫉妒得眼睛都开始发绿了。这些年，两口子也暂离些钱。
这几年，村里一些有钱人纷纷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城里去读书，听说那里的教育质量高，孩子容易成才。
这天晚上，云霞和大宝躺在床上，说起了孩子的教育。
“宝，听说没？云丽家的孩子下半年就要到城里上学去了。”
“ 你听谁说的？”
“咱闺女秀秀说的。秀秀也缠着我要到城里上学，说云丽的孩子阿香和她关系最好了，阿香走了，不愿意和阿香分开。”
“孩子那么小，方成立能行？”
“宝，你笨啊。咱们在城里租个房子，边打工边照顾孩子，多好？” 云霞说着，眼里充满了向往的神情。
“爸妈年龄都大了，去城里，我不放心。”
“哦，你不说我还差点儿忘了。咱爸在外工作了这么多年，积蓄该不少吧。”
“这我咋知道？”
“咱爸要有积蓄，那可是太好了。”
“这我可说不准。”
“咱爸那儿要是能有个二十万，加上咱的积蓄，再借点儿，就能在城里买一套房。这样，还可以把咱爸妈接到城里，让他们给咱接送孩子，多好？”
“真的？”
“我还能骗你？自从秀秀说要到城里上学，我就把咱们的存折整理了一下，吓我一大跳，有十三万多。”
大宝在得到媳妇的肯定后，激动得把云霞搂在怀里 狂亲不停。
“讨厌。看你那馋猫样！”
夫妻一夜缠绵，自不必详述。
昨天晚上，云霞和大宝带着两个孩子，提着一瓶西凤酒和一箱奶来到九叔住的老屋。看到这些，九婶立刻感到大宝两口子一定有啥事。待众人坐定后，九婶对大宝说：“宝儿，这不逢年过节的，来就来了，拿这些东西干啥？”
“妈，看你说的，不逢年过节，我们就不能给你买点儿东西？” 云霞抢先说。
“宝儿，有啥事你就直说。”九叔说道。
“爸、妈，是这样，村里和秀秀同龄的孩子下半年都要到城里去上学，秀秀也想去。”
“这是好事。你就然秀秀去。
“爸，秀秀到城里上学，娃那么小，住校我和她妈不放心。”
“那阿香他们家准备怎么做？”
“阿香家在学校附近租房，她母亲陪读。” 云霞回答道。
“云霞，那就跟阿香家一样，你去陪读。放心，地里活有我和你爸哩。”九婶说。
"爸、妈，我和大宝是这样想的。我和大宝想在城里买房，这样一来两个娃都能在城里上学，我们还可以在城里打工。把你们也接到城里去，给我们接送孩子。” 云霞说。
“也好，能买房子最好。”九叔说。
“爸，我们买房钱不够，您能不能给我们添点儿？”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九婶在心里对自个儿说。
“行，我这儿也没有多少，就六万元，全给你们。”
“爸，就这么一点儿？”云霞怀疑地问道。
“就这些。你们也知道，我前多年没有工资，09年交钱后，才领上退休工资，能赞多少钱？"九叔有点儿生气地说。
“爸，我和你儿子不信。是不是您把钱给我姐了？”
九叔气得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说："“你...你...你胡说！”
九婶看九叔气成这样，忙扶着老伴说：‘’他爸，咱不跟她一般见识，不生气噢。“边说边用手抚摸救赎的胸口。
大宝也忙用眼色 示意云霄别再说了。
云霞见大宝使眼色 ，以为在支持她。又对九叔说：“爸，您在外工作这么多年，每月攒一百元，几十年也能攒二十多万吧。你说你没给我姐，那你把工资卡让我看看。”
九叔岂得已是浑身发抖，呼吸困难。大宝忙把九叔放倒在沙发上，焦急地问九婶：“妈，我爸的心脏要在那里，快去找！”
九婶忙离开沙发，翻箱倒柜起来，好大一会儿才找到心脏药，递给大宝，给九叔灌了下去。
云霞见势不妙，带着两个孩子匆匆会新屋去了。
九叔吃药后，效果不大。九婶仔细观察了一阵 ，感觉不对劲，把大宝叫到一边悄声说：“宝，我看，得送你爸去医院。"
大宝让九婶准备带的东西，自己叫本家的五伯和村里的润生 ，让润生开上他家的家的五菱荣光面包车。
五伯到家一看，忙说：“宝，快打120，快！"
大宝打电话叫120，五伯、润生把九叔抬到面包车上，九婶提着准备的物品坐上了车，把九叔抱在怀里。
一行人，开着面包车，向城里的医院驶去。
半道上 ，遇到了救护车，面包车停了下来。120医生赶忙对九叔进行救治。几分钟后，医生把九婶叫到了一边，对她说：“你是病人的老伴？你要挺住。病人没有去医院的必要了，让病人从屋里走吧。”
120走了，大宝 又把九叔拉回家里。凌晨3点，九叔咽了最后一口气，眼睛睁得大大的。
听说，云霞在九叔灵床前酷得晕死过去。人人都说孝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