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纪实小说《热血》第11章——热血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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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834 | 回复3 | 2016-10-6 05:50:5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王伟功/著

巴火/整理

  题记——

  此作献给:

  曾在云南老山、八里河东山前线

  浴血奋战和光荣牺牲的勇士们!

  战争无非“攻、防”。

  在老山“防”得久了,大家都心里痒痒,希望能够“攻”一次。

  毕竟,61师历史上就是一支攻防兼备的部队。

  攻——,从战略上讲,要有理由,要选择时机。这种大局把握,是从国际环境、国家利益、外交、内政需要出发,由国家最高层决策,中央军委、国防部、外交部受命实施。

  1986年初夏,越南领导人黎笋依然掌控着党和国家权力,沿袭着亲苏、反华政策。同时,越南大军占据着柬埔寨全境,柬反抗力量已被挤压到柬泰边境的不毛之地。越南不但丝毫没有撤军迹象,反倒以移民、婚姻和文化形态,对柬埔寨实施同化。

  柬埔寨流亡国王诺罗敦·西哈努克亲王,尽管在“红色高棉”掌权时受尽凌辱,但他却不肯做越南傀儡,不肯当越南的亡国奴。为了复国,他捐弃前嫌,极力恳请中国“拔刀相助”。甚至不顾皇室尊严,请求到云南老山前线慰问我军部队……

  老山开战以来,我军牢牢牵制了越军主力部队两个师、一个旅,以此保障了柬埔寨没有完全亡国。只要越军这两个师、一个旅稍有移防迹象,或越军在柬埔寨本土对反抗力量打了胜仗,我军就不失时机地在老山“敲打敲打”他们。

  于是,攻——,理由有了,顺理成章了。

  兰州军区轮战期间,“攻”的作战,记录在案三次,其中两次是友军第47集团军139师打的。

  1986年10月14日午时,139师实施“蓝剑B行动”,416团2营“特功5连”,攻占越军604阵地后,一举夺取了968高地,歼灭越军313师122团1营2连守军,摧毁其全部工事,当夜回撤。

  1987年1月7日凌晨,139师417团4连及其他加强专业分队,历时1小时50分,在地势极其低洼的那拉阵地,拔除了越军据守的167高地,歼灭越军313师14团11连1个排,顺利回撤。

  我们61师“攻”的战斗,是从1986年初夏开始策划的。

  1986年7月2日,经云南前线指挥部批准,总指挥、成都军区副司令员廖锡龙签发命令,61师着手制订对越军55号阵地攻击作战计划。经全师内部反复研究、讨论、比较、均衡后,将攻击分队确定在182团3营。

  越军55号阵地,位于我八里河东山正北面。与我方阵地直线距离180米左右,是越方小清山脉伸向我方的一个孤立小山头。其背后,越军395、831、汉阳、小清山4个阵地,组成相互支援的阵地群,共同担负对55号阵地的护卫。55号阵地配属重机枪2挺,构有明暗火力点12个,屯兵洞4个,由1条坑道贯通,并作为作战堑壕和交通壕。55号阵地明暗火力点为高下、左右错落布局,构成环形和三角形火力交叉配置。其防御工事历经多年修筑,正面及侧翼均密布雷场,隐蔽构筑有数个陷阱,陷阱内密布竹签;铁丝网或明或暗,与雷场、陷阱、竹签阵一起,组合成对我军的防御围墙。

  云南前指廖锡龙副司令员曾评价说:“拿下55号阵地,无异于虎口割舌。”但这个“老虎舌头”必须割下来!因为它占据了相对有利的地势,对我方41号、42号阵地构成严重威胁。越军依托有利位置,十分猖狂,白天火力控制,夜间骚扰袭击,使我阵地防御备受压抑,给养运输困难重重。不打掉或重创它,对我师和后续轮战部队都是“如鲠在喉”的巨大隐患!

  我师182团3营9连据守的41号和42号阵地,与越军55号阵地面对面,中间仅隔着一道深沟。白安周在日记里,详细记录了3营9连与55号越军对峙4个月的经历。他清楚地知道:越方55号阵地守军,是314师818团8营5连1排。

  越军314师曾是其主力陆军师之一,与美军作战时期,以防御顽强和擅长伏击著称。在1979年我军对越自卫反击战中,该师遭到我军重创,一度丧失战斗力。经补充休整,曾计划调往柬埔寨作战。但我军收复老山、者阴山、八里河东山,以及此后持续不断的各大军区轮战,将该师牢牢绑定在老山战区。

  1986年入秋之际,越军这支以防御顽强著称的部队,受到中国军队中一支擅长进攻团队的挑战,他们是61师182团,——曾在中国解放战争中获得“铁锤子团”的称号。这个团打算用“铁锤子”,砸烂越军314师818团据守的55号阵地!

  182团3营营长狄国平,受命担任突击队大队长。为进行“拔点攻击作战”特殊训练,3营提前3个月暂时撤出了阵地,即从1986年7月5日回撤。白安周在日记里记述道:

  7月13日

  6日传出消息,7日就正式回撤。为了让新上来的部队熟悉情况,我们采取了分批回撤。他们上来两个,我们下去两个。我最后一个回撤,到13日全部撤到山下,一听师首长讲话,才知道师里准备让我们打进攻。

  山下的情况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不讲了,实在太兴奋了,终于从死亡线上挺过来,那种重见天日的感觉,感觉自己见了一次阎王,阎王什么样子还没看清,又回到了人间。

  出击分队确定为182团3营,但选哪个连队当主攻,却没有立即定下来。营长狄国平心中,在7连和9连之间暗暗做着反复比较。这两个连队,都有着战争年代的光荣传统,都具有打进攻的资质,都是他手中的王牌。按说,9连与越军55号阵地直面对峙,理当首选;但此时9连干部队伍正处于整体职务调整期,多有变动。而7连干部队伍整齐稳定,又以管理严谨、行事稳健著称;但对敌55号阵地的熟悉程度略逊一筹。就在狄国平游移不定之时,一个意外的小插曲使他断下决心。

  那天他正午睡,突然,9连3排排长任长军为首,带着全连士兵闯进来,包围了他。任长军毫不理睬他与教导员史建明的厉声呵斥,粗鲁地一把将他从床上抱起,放在椅子上,喝令大家:“捆起来!捆起来!快!快!快!”士兵们一拥而上,用背包带把他牢牢绑定了。他急忙定定神,四下巡视,只见士兵们一个个横眉立目、摩拳擦掌、怒不可遏。——呵,自己被绑架了!任长军代表9连全体士兵,提出的要求简单明快:——让9连上!

  真是啼笑皆非,狄国平身为营长,竟在前线遭到了绑架,他大病一场,住了3天医院。但刹那间,他脑洞大开!在任长军前来探视并向他道歉时,他大手一挥,一锤定音:“打进攻战,我就需要你这样的‘血性干部’带队!”

  9连——,就这样被定了下来!

  后来选择拔点进攻的时机,也采纳了任长军的意见,他提出:“中午比早上更合适。长期观察发现,早上敌人比较警觉,中午最麻痹!”

  不言而喻,作战部队的指挥员,越基层越危险,甚至副职比正职危险还大。因为如果连长第一个牺牲了,连队就可能群龙无首,士气受挫。所以,副连长往往要冲锋在前。电影《高山下的花环》中,副连长靳开来就嚷嚷过:“副连长是个送死的官!”不是没道理。

  突击拔点任务虽然确定为182团3营9连,但谁带队,谁被选进突击队,还没有马上确定。现在回想起来,我们的干部战士真是太伟大、太可爱了,为争抢加入突击队,他们争到闹情绪,争到找领导发牢骚的程度。

  头一个应该百分之百根本不可能被选进突击队的,是3营机枪连副指导员赵怡忠。

  赵怡忠,湖北鄂州人,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作战的老兵,立过三等功,战场提干,进过院校,毕业后分配到我师。按常理,他是3营机枪连的副指导员,9连要打进攻战,与他何干?但他偏偏就磨上领导了,非要去不可。他找到营长狄国平,不停地嚷嚷着:“营长,这次打进攻,不能少了我!”

  狄国平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行!看看你那精瘦的模样,都累成个精猴子了。还要打突击,你有几条命?”

  赵怡忠吵了起来:“你是门缝里把人看扁。告诉你,我还就是越打越精。成天与老越磨叽,老越放什么屁我都知道。我这样的人精,你不让上,还让谁上?”

  狄国平毫不让步:“在这老山顶上,打成人精的,还真不止你一个。少来表功!”

  赵怡忠心里上火,但他知道营长从来不吃硬的,只好继续软磨:“哎,营长,你还真得让我去。你看我这人,秀气归秀气,但我的军事技能,指挥能力,你都看到的。不是吹牛,我敢和别人比比。这打突击了,谁上谁不上,你还真得让我心服口服!”

  狄国平知道他在使用“激将法”,依然不为所动:“你小子不是已经有个三等功了吗,还争什么?”

  “功还怕多?我想等我死了,身上挂满军功章!”赵怡忠如是说。

  就是这句话,狄国平的心动了。是啊,狄国平心目中突击队长的所有条件,赵怡忠全都具备,他简直就是一个最佳人选。

  但当狄国平再细细打量赵怡忠,看到那瘦削的身躯、塌陷的眼窝,又于心不忍了。狄国平绷紧脸,不再搭理赵怡忠。如果狄国平一直绷紧脸,一直不搭理赵怡忠,人世间也许会多留下一个好儿子、好丈夫、好爸爸,但182团也会因此错失一名中央军委命名的战斗英雄!

  从那天起,赵怡忠玩起了“泡蘑菇”战术:连续6天,他与狄国平死缠烂打,不依不饶;再后来,他由软变硬,威胁起了狄国平:

  “营长,你要再不答应,我就自己搬了铺盖到9连去,就算当士兵,我也得上!”

  狄国平实在拗不过他了,何况,他的所有条件确实得天独厚。于是打报告,正式调赵怡忠到9连任副连长,并派往42号阵地,接任黄朝耀的阵地长职务。

  直到拔点作战后我才得知,赵怡忠执意加入突击队,其实还有一个深层次原因:战前他接新兵时,用公款多买了一个包,为此背了一个处分。此刻他要“将功折罪”,以带头流血牺牲,取掉他的处分,这一要求得到了领导的默许。

  ——那时的干部,把个人的政治生命、品德尊严,看得比天还大、比山还高、比命还重!他们容不得身上任何一个小小的污点。一旦污秽沾身,宁可以命相抵去改正!与20多年后动辄贪腐受贿千百万、上亿的官员相比,我禁不住放声大哭!

  干部如此,战士们更是争先恐后。

  突击队虽以9连为主,却要从兄弟分队配署一些专业兵员,比如通信兵、防化兵、工兵等等。其中增加了师防化喷火1个班,防化侦察兵1个组,师、团工兵各1个班,营炮兵连第12班,由此组成一个完整的、可独立作战的突击大队。

  突击队名额有限,这就造成了一种特殊局面:虽然你是9连的兵,但不一定轮得上你。为此,9连展开了残酷的内部竞争——凡愿意参加选拔的,也就是凡愿意进敢死队的,都得先报名,写《请战书》,写“血书”,战士们把能用得上的手段都用上了。

  近年来,网络上有传言说:当年老山敢死队员是被逼的,被迫的,是受专人看管的,云云。纯属胡言乱语,胡说八道,这是对老山战士极大的侮辱。

  那时的战士一点都不傻。1986年改革开放已经8年,人人都看得明白,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更富足的生活,与发达国家接近的日子,不再是幻想。总之,有盼头了!但是,大家血性依然,狼性依然,真有保卫边疆、为国捐躯的内心动力。——好日子是建设出来的,更是靠流血牺牲保卫出来的,这是我军官兵的最基本认知,更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力量源泉。当今一些洋奴、阳痿、贪腐享受、玩世不恭者,根本无从理解,无法理解,也无需理解!

  为了争进突击队,为了争当敢死队员,9连内部,一场战友间的拼死竞争开始了。

  部队从甘肃营区出发前,全师第一个写血书的,是白安周,这次又是他。白安周找来一根缝衣针,在火柴上烧烫,把手指揉揉,一针刺下去。手指鼓起一颗血泡,他迎着阳光瞧了瞧,血泡晶莹剔透,映出一片通红。他低下头,往一件在42号阵地穿的白背心上奋指疾书:

  1.我是党员。

  2.我无后顾之忧,上有五哥一姐。

  尊敬的连党支部,我自愿坚决要到突击队中去,当一名光荣的突击队员。

  这次血书的字数远比第一次多,陈述理由两条,出血少了肯定不够,他就重复刺,重复挤,直至写完。白安周生怕血出得还不够多,不足以打动连首长,他又向连里申请了附加条件:只要能进突击队,放弃班长不当,只当普通队员。如此坚决,连里再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得尊重他的意见,免去1班班长职务,批准他参加了突击队。

  新战士栾智平也争着要加入。栾智平优势不多,虽然他是9连战士,但1985年新兵,才19岁。他在心里算了一笔账:突击队只有49个名额,专业连队占去12名,9连还剩37名。党员优先,连里党员36名,就剩1个名额,还有好几名正副班长呢。怎么算也轮不上他。

  他想起有人夸过自己力气大,一掌能劈死个越南鬼子;有人称赞过自己战术素质好,比很多老兵都不差;更别说,自己家里兄弟好几个,如果牺牲了,不担心绝后,更不用操心父母养老。栾智平觉得,这些条件都不足以使自己脱颖而出。他着实动了一番脑筋,向连长黄朝耀摆出自己另外3个优势:

  一、我是师教导队出来的,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是师里有名的训练标兵。

  二、入伍前,我还是我们县里武术队的武术队员,武功好,会硬气功,参加突击队必定能得到发挥。

  三、我跑得比别人快。长跑我是全连第三名,就这个成绩还不让我参加说不过去。再说,我的射击和单兵战术,全连没几个人比得过。

  黄朝耀听了,笑而未答。栾智平急了,从外面拎进来几块砖头。黄朝耀一看,这还了得,我不批准,你就要用砖头砸我吗?栾智平把砖头摞在连长面前,运了运气,一掌劈了下去!没错,砖都劈断了。这一掌,为61师劈出个成都军区授予“战斗英雄”的一等功臣!

  栾智平靠硬碰硬,无可争议地入选了。

  岂知,还有比他更硬的!——周旭阳,182团政委袁建国的警卫员。早在师新兵教导大队时,周旭阳就以流畅的出枪、卧倒、匍匐前进、射击、隐蔽一连串动作,把观摩的干部和新老战士们都看傻了。——这哪是个新兵啊?分明就是个老兵油子!动武的,周旭阳出类拔萃,他还天生一副极其灵活、敏捷的脑袋瓜子,反应快、转弯快、记忆力超强。这些优势,使他在此后的“10·19出击作战”中伸屈自如,游刃有余。

  周旭阳的神话一直延续到战后。轮战结束,他入读西安陆军学院。基础兵器实训中,56式班用机枪射击历来有个难点:连发点射的第一颗子弹出膛后,枪管受热,内膛线会产生微小变化;第二颗子弹必定微微偏离第一颗子弹的抛物线,弹道随之改变,弹着点也必定偏离。再加上机枪自身震动力、后坐力影响,因此,就像电影中看到的,机枪一般都用来“扫射”,很难保证每一发子弹的弹着点精确度。

  周旭阳创造了自己的成绩:10颗子弹连发点射——98环。

  教官不敢相信,下令:“重新报靶!”

  再报,仍是98环。全场鸦雀无声,目瞪口呆。据说至今无人打破周旭阳的这项纪录。

  不仅仅枪打得好。当战士听到“卧式装子弹”的口令后,周旭阳边发口令、边出枪,大步跨出,扑地一卧,人已窜出两米多。敏捷连贯地把数个动作同时完成,瞬间处于最佳作战姿态,周旭阳的步兵单兵素质,超出了大纲的标准。教导队推广了他的战术技术动作,战士们纷纷效法。

  比周旭阳晚一年兵的栾智平,在新兵教导队时,一眼就瞄上了周旭阳,曾暗自下定决心:以周旭阳为目标,赶上他,和他比试比试!为此没日没夜练习,却始终苦于没找到与周旭阳一试高下的机会。在此后的突击队集训中,机会来了。投弹,周旭阳动作轻捷,出手就是75米,栾智平倒吸一口冷气,暗暗打消了继续比试的念头。

  周旭阳因出类拔萃,新兵教导队一结束,就被182团政委袁建国选中当警卫员。这次部队要打进攻战了,周旭阳在袁建国政委面前说破了大天,要求参加突击队。尽管舍不得,袁建国还是成全了他,不能贻误了一名卓越战士杀敌立功的战机。作为晚到的队员,周旭阳一个人扛着背包,带着武器装备,一口气跑到突击队集训地。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位。天性禀赋一旦与定位合拍,便会产生出才子、大家、巨匠、大师,乃至魔鬼。他们在各种门类,建树起令人叹为观止的业绩。军事事业,也是其中之一。定位在此的许多人,天性所赋,就是为打仗而生的。

  在八里河东山战场,像被战士们称为“中国巴顿”的副师长赵文泷、182团1营长彭伟、181团2营长郭天琪、182团3营长狄国平、9连连长黄朝耀、副连长赵怡忠、万忠勇、3排长任长军、7班长王常兴、8班长周旭阳、1班长白安周、战士栾智平等等,恕我无法一一列举。这些有着军人天赋的血性男儿,如果生在大战年代,哪个都是战将雄兵,都会战史留名。从对越自卫反击战到老山前线,就是这样一批人,用血洒疆场,为中国赢得了30年改革开放时机,为中国换取了30年和平环境!

  突击队终于完成了组建。未被选中而深抱遗憾、耿耿于怀的,除了许多优秀干部、战士,还有3营教导员史建民,他是营长狄国平两年多的老搭档。直到突击队集训前夕,史建民还在磨着狄国平:

  “老狄,我还是有意见,凭什么突击队你上不让我上?我是教导员,任何时候都应该和我的战士们在一起。”

  狄国平拍拍史建民的肩膀,笑着说道:“建民啊,你就不要再固执了。咱们3营家里还留着7连、8连,总得有个当家的不是!”

  史建民毫不退让:“那好,你留下当家,我上!”

  狄国平停顿了片刻。平日,他与教导员史建民历来声高气盛,因为默契而直来直去。今天这个特殊时刻,他一改旧习,慢条斯理起来:“建民,要说打仗,还得我这个军事干部上。你也知道,进攻战一打,肯定会有人牺牲,包括我在内,都有这个危险。万一我没了,还得麻烦你,帮我把战斗事迹写得生动点。你写得好,我的功才能立得大呀!”

  狄国平话没说完,史建民眼睛已经湿了。他再不去与狄国平争,老搭档把生的机会让给了自己,还有什么比得上如此崇高的信任呢?7月17日出发前夜,史建民与狄国平一醉方休。第二天一早,送他们上车,望着他们向马发寨而去,直到车队渐渐消失在雾气里。

  从7月18日到10月10日,突击队员们集中在马发寨,开始了为期85天的“突击队强化集训”。

  师作训科周天宏对集训情况有过如下总结:

  突击队按照“警戒分队占领阵地”、“秘密接敌”、“偷袭并准备强攻”、“攻占表面阵地”、“搜缴打洞”、“抗反与撤离”六大项目,进行了16次实弹预演及沙盘推演。训练结束后,出击分队从驻训点向阵地开进时,所有作战人员作战服外套常服、枪支和火器,全部压于汽车坐垫下面,二线人员仍然保持平日的规律,在训练点附近组织训练,防止被越军特工发现其中蛛丝马迹,引起警觉。

  马发寨集训从轻装10公里越野开始。栾智平、白安周、周旭阳、马克仓、王常兴、董祥他们,第一天就投入了这种适应性体能项目。两天以后,开始在各自小腿上绑缚1.5公斤沙袋;背上,先是背负砖块,后发现出了汗背部很快被磨破,也改换成背负沙袋。当地没有足够的沙子,战士们就在布袋里装上泥巴。根据各人体力不同,背负沙袋的重量逐步增加,直到超过40公斤才算达标。每天一大早,他们就背负累累地跑出去,一直跑得满脸、满身遍布大片大片白色的盐渍、汗渍。

  越野路程从10公里延长到15公里,再延长到25公里,沙袋换成了全副武装,还要逐次提速。这种超体能训练,真是苦不堪言。但大家都明白:实战中体力太重要了,于是毫无怨言。

  白安周说:“上战场,拼的就是体力;跑不动,你就是炮灰。枪林弹雨,本来就精神紧张,一紧张就透支体力,有时候累得气都出不赢,只想坐住歇一下。体力跟不上,光顾着气喘吁吁,子弹、炮弹不找你找哪个?没办法,残酷得很!

  当时,一个突击步兵的全副武装,包括:一支全弹匣八一式冲锋枪,8公斤;3个满弹匣,每个5公斤;全重23公斤。7颗手榴弹, 全重3公斤。再加上水壶、刀具、工兵铲、防毒面具、钢盔,全套总重约40公斤。班长还要多背一个专用小电台,2公斤左右。

  全副武装训练中,步兵们也见识了,自己远不是背负最沉重的。那些专业兵种兄弟们:工兵、通信兵、防化兵、喷火兵、炮兵,背负的装备、器材都在60公斤以上,没有任何一个低于40公斤。

  练体能的同时,开始练战术,重点是单兵战术。突击队对“野战生存”能力突出训练。方位角行进,俗称“找点”——给你一个坐标位,看5分钟地图、15秒指北针,这些东西和武器都不许携带,全凭方位感,黑灯瞎火出发了。要在指定时间内,找到该位置的纸条或物体。这些位置往往设定在墓地、草洞、大树上,非常需要胆量。

  班战术,进攻、防御。以班为单位,或3人战斗组为单位,相互摸哨。或一批人先占据有利地形,另一批人去“拔点”。守住或摸掉对方的为胜。如此反复练习,战士们练得梦中都在打仗。

  接着是班、排、连规模的战术进攻。主要有一字形进攻,品字形进攻,横向进攻,纵向进攻,练完一种换一种,再变换队形、人数、环境,重复不断进行,直至烂熟于心。

  针对越军55号阵地实际,突击队依照“八级同台演练”中给出的情况,按照“警戒分队占领阵地”、“秘密接敌”、“偷袭并准备强攻”、“攻占表面阵地”、“搜缴打洞”、“抗反与撤离”的六大顺序,几乎每天演练一遍。同时进行实弹预演和沙盘推演,反复选择:三路突击、两路突击、一路单向突击中,究竟哪种方案最好,哪种方案牺牲人最少,出现情况如何处置。

  与此同时,47军侦察连、21军第10侦察大队、61师侦察连、182团侦察排等侦察分队,分别在7月14、19日,8月8、19、21日,9月3、7日,10月2、15日,掩护本部指挥员,抵近到距越军55号阵地200米至80米位置,实施了9次规模不等的侦察。

  汇总侦察结果,我师在马发寨突击队训练地,构筑了一片越军55号模拟阵地,为突击队提供了最近似实战的训练地形。马发寨是麻栗坡县一个极为偏僻的山村,人烟稀少、位置隐蔽。为了保密,突击队悄悄进入,周围若干公里内戒备森严,暂时成为军事禁区。为了防止走漏消息,老百姓不能进入。更为避免越军特工潜入,造成突击行动计划前功尽弃。

  集训期间,周旭阳、白安周、王常兴等人,曾跟随师、团侦察分队,两次从我方不同阵地上,秘密抵近观察了越军55号阵地。

  最后一次抵近侦察,营长狄国平带领9连长黄朝耀、3排长任长军和一名工兵班长,潜入到了敌55号阵地前十几米处,进行了极近距离观测,这次侦察非常关键,也非常成功。途中,他们还挖掉了一颗奇异的“棺材雷”。

  突击路线沿途,我工兵连提前已对侦察路线进行了排雷,开通了单向纵行、最宽处不超过40厘米的通路。在这样窄的通路上行进,脚稍微向两侧偏一偏,都有可能触雷。

  王常兴在这两次抵近侦察中都险遭意外。

  第一次,他打头阵,负责开路并观察敌情。由于注意力高度集中于远方目标,忽略了脚下。当他又要迈出一步时,突然,被工兵班长孙喜章一把拽住。王常兴随之定住身体,停在原位。其他人员迅速蹲下,枪指前后左右,进入战斗准备。再看王常兴,身前20厘米处,一条细如蚕丝的铜线,在太阳照射下闪闪发光。王常兴惊出一身冷汗,这是一种绊发地雷,触发后可跃升至1.2米爆炸,内嵌720颗钢珠。一旦引爆,不但自己性命难保,侦察分队和其他突击队员,都将受到牵连,侦察动向也会暴露,进攻作战计划难免毁于一旦。王常兴不敢再往下想,他全身一阵发冷。

  第二次,王常兴终于抵近到离越军55号阵地仅80米开外,就地隐蔽。一路高度紧张过后,他倍感放松,顺势一屁股坐了下去。身旁的白安周赶忙伸手阻止,慢了。王常兴感到屁股上钻心剧疼,扭头一看,一根尖利的石笋刺进了屁股,好惨。大家啼笑皆非。

  对王常兴屁股包扎后,大家散开进行隐蔽,石缝中、草丛里、石头后、大树边,藏住自己,静静观察55号阵地的越军动向。由一名侦察员统计,对大家观察到的越军人员,依据特征,分别编号,并将消灭其的任务,锁定到我突击队员人头。反复侦察后,他们统计出55号阵地共有越军100人,兵力配署相当于一个加强排。估算出了越军火力点数量和位置,做了图形标示。根据侦察资料,我方在模拟阵地上一一增加,使其与越方实地的相似程度越来越逼真。

  越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军不但1:1模拟了他们的阵地,更对他们的人员进行编号,熟知到了人头。我师实战人员参加侦察,使此后攻击成为熟门熟路。突击队攻上越军55号阵地,只用10分钟就完成了搜缴打洞,消灭了越军有生力量,比原定计划提前了30分钟,令副师长赵文泷大吃一惊。

  作为突击队集训负责人,赵文泷副师长持续90多天与突击队员们天天泡在一起。每天,他都要轮流叫出某个战士或班长,问他们:“当你进入阵地后,越军突然打炮,你如何处置?”

  战士答道:“坚决潜伏,等待命令。”

  班长答道:“如果在潜伏期间遭遇越军炮火,要判断炮火的性质。如果持续时间长,并对我潜伏区域进行炮击,则可以判断越军发现我之企图,这个时候,要坚决出击,避免因为潜伏而造成无谓牺牲。如果炮击时间短,则可以判断为试探性炮击,应继续潜伏,等待最有利的攻击时间。”

  赵文泷日记中的一段话,表达了他对战士们的充分信心。

  对作战方案,对我们基层干部、战士实现这个方案的战斗素质,我始终没有过一点怀疑。10月初,大约是在国庆节最后一次抵近侦察回来,我第一次向个别算是友好和知心的人透露出了自己的乐观直觉。……如果说还有什么隐忧,也被总的自信给压制了。可以说,出征前几天工作虽然紧张,但心里是平静的,精神是轻松的。像一个教练员,尽管有稳操胜券的把握,但总不会把话说绝。我虽然也是如此,但我没有掩饰自己胸有成竹的心理。

  受一些影视作品误导,很多人对打仗仅凭想象,以为干部振臂一呼,战士们高喊杀声冲入敌阵,连挥带砍,连扫带炸,就是打仗。其实那是乱阵,是为了渲染场面、效果好看,乱阵是战斗中的大忌。作战是一门专业科学,战场的组织、指挥、分工、配合,非常讲究技巧,因此才有优劣胜负之分。给你30个能工巧匠,如果不会分工调配,工地尚且一片混乱。战场同样,而且更加复杂、更加诡异、更加多变、更加危险。在流血冲突面前,有的战士因为紧张,会产生无序或盲目,甚至下意识地“自相残杀”。

  比如董祥,在攻上越军55号阵地后,因过于紧张,把一梭子弹射向了王常兴。他吓坏了,蹲进战壕里,连声自责:“我要自杀,我要自杀!我把班长打死了。”董祥用的是一支微声冲锋枪,打出去的子弹没有声音。那一梭子弹从王常兴头上飞过,王常兴正在猛打猛冲,似乎毫不知情。他见董祥不知何故蹲在壕沟里哭,便做了个冲锋的手势。董祥一看班长毫发无损,乐了,赶紧向王常兴指挥的方向冲去。

  多年未打过仗,不少人过分紧张。面对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指挥员压力更大。副师长赵文泷对作战程序提出过严厉要求:

  一、指挥机构的秩序、效率,既是作战成败的重要保证,也是衡量作战成果的重要标志。要求指挥上有特色、有风格,标准是牢牢把握住主要关节和各个战斗阶段的有机转换,各负其责,坚决杜绝迟疑不决和干扰下级指挥的现象。

  二、鉴于5时50分和7时20分,41号阵地上的团前指内人员关于警戒分队前出的两份报告,时间相差40分钟的差错,强调前指人员必须快、准、严、实、细。

  字里行间可以看出,尽管反复强调“各司其职”,按照演训时最终确认的作战方案和程序执行,实际作战中仍然有点乱。

  栾智平在“10·19拔点作战”中,甚至险些毁于自己人的喷火枪。事后他总结道:

  主要是战场乱,往往都是下意识的。要想等你看清楚再打,按步骤打,晚了。什么报话机,接受命令,不可能,你根本听不到。全是炮声、枪声,你一点别的声音都听不到,全凭手语,全凭自己做出判断,采取行动。战场嘈杂声这么响,就没演习过。

  战前,为避免乱阵,曾对每个战士的临战状态进行过检验。师长刘登云每次到突击集训队来,都会反复询问战士:

  “当敌人的炮火响起来后,你应怎样?”

  “如果你的班长牺牲了,你怎么办?”

  “打穿插时,如果你被阻击了怎么办?”

  “你负伤了,轻伤,重伤,你如何处置?”等等。

  让各种战况下的应对,形成战士们的条件反射,以便灵活运用。但因当时条件所限,战场噪声训练被忽略了。战士们终究未能达到如特种兵“哑语作战”的默契程度。

  应该说,战前强化集训已具有特种兵训练的雏形。这种攻击型拔点作战要深入敌军腹地,在无支援情况下独立作战,对战士的战斗技能和单兵作业要求很高。白安周至今回忆起来还心有余悸:“要说打仗,我不怕。但那3个月的强化集训,想想我就心里哆嗦!”

  这样魔鬼式的训练,与赴南疆前全师选调184个“尖子兵”的集训,有三点大不相同:

  其一,突击队49个兵都已有实战经验,不用再训克服恐惧;

  其二,突出训练组织、配合、协调能力,不再以单兵武器为主;

  其三,突出训练减少伤亡、互救、自救,不再仅是杀伤敌人。

  老山作战中,“八级同台演练”也是我军一大特色。八级,分别为:班、排、连、营、团、师、军、成都军区前指。八个级别的指挥员济济一堂,贯穿了所有指挥环节,最基层直接作战班长的意见,能够反映到大军区总指挥和各级领导耳朵里;中间各指挥环节的意图与作用,也公开亮相,避免了可能产生的误解,提高了效率。

  经过多次演练,我师最终确定以左右两路对开,包抄攻击越军55号阵地。其中右路26人为主攻,突击群群长为9连副连长赵怡忠,副群长为3排长任长军。左路23人为助攻,突击群长为9连副连长万忠勇。全体突击队员名单如下:

  陶克叶董祥马克仓赵恩华张其粹屈建军

  杜永佳王常兴郑生贵张国雄周旭阳杨代宽

  殷书照刘康昶李忠海张忠亮李虎珍蔡登福

  王仕勇朱真跃苟三甲王书广杜成勇张应德

  张山成邓其林郭乃福廖军张晋康唐兴斌

  苏长生乔新明栾智平白安周李虎成杨文革

  周清绪尚武斌杨九生李喜章罗伟张遂科

  刘宏陈学斌炜少华齐芮生

  右路:3营营长狄国平、9连连长黄朝耀跟随出击。7班、8班担任右路主攻,骨干为:7班长王常兴、7班副班长杨代宽、8班长周旭阳、8班副班长尚武斌。

  右路突击队还配备有3营7连1排,随行助攻及掩护;7连余部再随后担任掩护。右路兵力总投入约200余人。

  左路:3营副营长张永辉、9连指导员易治华跟随出击。9班担任主攻,骨干为:9班长李喜章、9班副班长栾智平。

  左路突击队另配备有3营7连2排一个班,随行助攻和掩护;跟随其后的8连5班担任再掩护。左路兵力总投入约100人。

  助攻掩护分队任务设定为:如突击队进攻顺利,随之变为军工,抢运伤员和烈士;如突击队进攻失利,则变为增援力量,继续完成拔点任务。

  万一预备队也损失殆尽时,即由营长和连长亲率营指挥所及成员接替战斗。这是我军顽强拼搏、战斗到最后一人的历史传统。

  具体突击方案:突击队分为穿插组、火力组和观察警戒组。每组又分成一个到3个不等战斗小组,每个战斗小组成员为3人,一人打主攻,二人打配合。右路突击队打正面,左路打侧面,并向敌后穿插,断敌退路,最终两路突击队形成对55号越军阵地的合围。

  穿插组:1、2战斗小组打3、4号洞及周边火力点;3、4战斗小组,打1、2号洞和周边火力点。

  火力组:由1门82无后坐力炮、2具40火箭筒、2挺班用机枪组成,负责压制敌各种火力点,并掩护各组穿插和搜剿打洞。

  观察警戒组:由突击群群长、通信员、电台兵、工兵及2名冲锋枪手组成,负责观察情况,协同指挥两个方向的突击队向纵深进攻。

  1986年10月17日上午,在61师182团3营驻训集结地,举行了隆重的“出征誓师大会”。出席大会的有:成都军区副司令员、云南前指总指挥马秉臣(廖锡龙副司令员9月赴国防大学参加高级班短训),47集团军军长钱树根,61师师长刘登云、师政委张海阳,182团团长彭勇、政委袁建国,以及其他一些兄弟部队首长。

  我师火线女子宣传队、救护队、服务队的几十名女兵,在台下给突击队员们戴大红花、披挂红绸、敬烟、敬酒。为了能让每个出征将士喝到一杯壮行酒,师里准备了三大箱正宗陈年贵州茅台。马海芳、吴琳、辛琼燕等女兵,每一横排壮士前站一人,分别给这一排的壮士们敬酒。曾理在台上,端一瓶酒,负责给马秉臣副司令员和钱树根军长等领导倒酒。

  敬酒场面恢弘热烈。但我有几分很不舒服的感觉:不知何时,不知从哪,蜂拥而出那么多拍照片的、拍录像的,各路神仙,姿势怪异,前呼后拥,你抢我夺,有如今天的“狗仔队”。他们抢镜头的“拔点作战”,给大会增添了强烈的表演色彩。

  182团团长彭勇,亲手向右路主攻突击群长赵怡忠,授予了一面写有“铁锤突击队”的队旗,并给予了豪言壮语的鼓励。

  赵怡忠代表全体突击队员宣誓。誓词很长,不知出自哪位干事的手笔,啰里啰嗦,面面俱到,内容已在记忆中模糊了。反正肯定包括:请首长放心,请祖国人民放心,请家乡父老兄妹放心;我们不怕牺牲、英勇顽强、奋勇杀敌、坚决完成党和人民赋予的使命,坚决完成上级领导交给的任务,等等,指点江山、气吞山河的套话。

  这份冗长的誓词讲稿,冲淡了大会的激昂情调,却也稀释了人为的煽情,缓解了悲壮的氛围。更重要的是,它成为英雄赵怡忠最后留给这世上喋喋不休、依依不舍的人生绝唱……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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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山 | 2016-10-6 15:34:28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章发重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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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伊 | 2016-10-11 08:38:20 | 显示全部楼层
拜读和欣赏大作了,很是感人,希望国人不要忘记战争,不要忘记在战争中失去的我们亲爱的人的生命。写作很累,问好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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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苏里江人 | 2016-10-12 11:12:08 | 显示全部楼层
向保卫祖国的英雄指战员们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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