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杨伟民 于 2016-10-14 14:53 编辑
草甸里的那朵百合花 那年，我团奉命开拔到饶河县新建。垦区在完达山东麓。这里，山脉走尽，接一片无垠的草甸。夏季，正是草甸风光最迷人的季节。立岗远眺，清风吹抚，草甸泛起一道道碧痕闪向天际，红、黄、白、紫、蓝……各色野花争相摇曳，象是花仙子铺了花毯来迎接我们。 和大自然姹紫嫣红的景色相映衬的，是我们的心花儿也开成一片灿烂。原先，我连是武装连，清一色的“和尚兵”。转移后改成普通的生产连队。为此，团部抽调来许多女知青。生活再艰苦，但只要有向往，就会有激情。全体男同胞都处于一种极其亢奋的状态。在心底默默物色起自己的梦中情人。 樊玲就是那时调来的哈尔滨女知青。都说，冰城出美女。此话信然。她身材既有北国女子的健美，又有南方女郎的阿娜。五官精致。肤色白润。特别是，她在炊事班当班长。室内活计的优势，使她在别的女知青因野外劳作而渐渐“锈”起来的时候，依然亮丽如初。 我的心深深地被她的美丽所打动，堕入了暗恋。每天都希冀着能多看上她一眼,奢望着能和她搭上話。我这人，生活上有些疏懒。每顿上食堂打饭，常托人代打。可是，当她掌勺时，我不但自己的饭菜自己打，还主动请缨替别人打。一趟又一趟，不嫌其烦。倘若哪天，她朝我媚然一笑，招呼上一两句，当晚准失眠。我会反反复复地解析她的每一丝笑容，所说的每一个字，总想寻出些不寻常的信息来…… 也是天随人意。因工作的关系，我和她有了比别人更多的接触机会。当时，我是个拖拉机手。开荒是压倒一切工作的重中之重。开荒的草甸离连太远，不能回连用餐，就由食堂派人送到地头。樊玲把这累活揽下了，负责给开荒机组送饭。北大荒地处高纬，凌晨两点就天亮，晚八点才夕阳西沉。地里的作业时间长达十八、九个小时。当时的口号是——两头见月亮，地里五顿饭。五顿饭却同样的食谱——玉米面窝窝头，外加一碗清汤寡油的菜汤。不仅顿顿如此，而且日日如此，累月如此。以至于到后来，这样的饭食，不用吃，看一眼就饱。更要命的是，垦荒开始后，这菜汤竟用臭井水烧了。我连刚转移过来时，因当时还没打井，喝的水是用拖拉机到暖泉子拉泉水，那水清冽甘甜。后来建连了，打了井。那井水看着很清冽，但一烧，就泛起一层黄锈，还有一股子草甸烂草根的臭味。垦荒开始后，一切都是生产第一，生活第二。机车紧张，就不再派车去暖泉子取水了，烧菜做饭也一律用臭井水。本来，我们开了半天荒，被草甸里的千年烂草根味薰得头昏脑胀的。再一喝这汤，鼻腔里溢满了烂草根味，真是恶心得直吐。虽说这饭菜是暗恋的可人儿送的，心头别有一番意味在，但实际口感上却是实在难以下咽。草草几口便是一顿。每每这时，樊玲总柔声劝道：再吃点吧。体力消耗那么大，否则顶不住。寻常的劝慰话，我却听得别有一番情意在。赶紧遵命咬几口窝窝头，再喝口菜汤，不想一下喷吐出来。我露着脸上的三个白点（两只眼球、一口牙）朝她歉然地笑笑。她神色黯淡地摇摇头，走了。 送晚餐时，她拿出一只饭盒递我说：尝尝，有没有比蒸窝头好吃一点？我打开饭盒一看，是烤窝头片。我一咬，松脆得很，适口性比蒸窝头不知强了多少倍，便香甜地猛嚼起来。她笑着递我碗汤，说：喝口汤送送。我赶紧慌忙摇手，不用，不用。她笑着说：不用慌。这是暖泉子打来的水烧的。我一喝，果真汤清味正。那一顿真是我多少天来真正吃饱肚的一顿。于我而言，这不仅是一顿食物美餐，更是一席精神大餐。脑子里展开了无边无沿的美好想象……浑身充满了兴奋的激情，恨不得总也不下班，她送来第六顿、第七顿…… 我琢磨应该如何回应她展示的关爱？如何表达我心中满满的暖意和谢意呢？也是机缘巧合。那天，我们开垦的那片草甸子里竟有一大片百合花。草甸里并不是随处都有百合花的。过于低洼的草甸因积水会把百合的球茎烂掉。因此只有在高燥松软处才有。只见那些百合，茎干玉立，叶片青翠，花形典雅，姿态矜持，有一种超凡脱俗的美。我高兴极了，采集了一大捧。晚间给樊玲送到她的宿舍去。 第二天，她来送饭。我问她：喜欢吗？她欢快地笑道：喜欢极了。她描述说，夜深香满屋，昨夜她们宿舍里一夜清香袅袅，满宿舍的人都高兴极了。她还说，她一直就最喜欢百合。她喜欢百合晶莹雅致，清香宜人…… 从此，我千方百计采集百合花送她。每次送花前，都鼓动自己借献花之机向她表达爱慕之意，却又因羞怯而每次都没敢开口。我深夜不眠细想，分析她已表露出心意了。有过烤窝头片的经历的人都知道，它操作起来并不很容易。窝头片，切得过厚，烤不松脆。切得过薄，又容易切碎。夏天，蹲在火热的炉边，不停地翻烤，那滋味并不好受。而且，为了能让我喝上一口顺嘴的汤，她徒步十余里去暖泉子担水，远道没轻担，倘无爱意支撑，绝难坚持……是的，她肯定是芳心暗属…… 究竟是也不是？我决定将迷底挑开。那天，我采集到一大捧洁白的百合，心里下定决心，这次无论如何都一定要表达自己对她的爱慕之意！不想，临走前，听到别的拖拉机手在议论烤窝头片松脆可口，暖泉水烧的汤鲜美味正……我一下楞住了……怎么回事？经了解，才知道，这段时间来，别的机组也都吃到了烤窝头片和用暖泉水烧的汤……原来，樊玲经过我试吃试喝，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后，动员了炊事班的全体炊事员烤窝头片和担暖泉水烧汤。使全体奋战在开荒第一线的机务人员都能吃饱喝好……看来，是我心思狭隘，错将她博大的战友情愫误解成了男女私情…… 从那以后，我将自己对她的爱意又深深地埋在了心底。我还送百合给她，我喜欢看她接过百合花的剎那间，露出的极其灿烂的笑容。我觉得她宛如百合，那么娇艳，却又那么內敛…… 万万没想到我渐渐平复下来的心海，却因一事而掀起了滔天的巨澜。随着开垦的荒地越来越多，我身体累得出现了很严重的状况。体虚得厉害。干活稍一用力，立刻就大汗淋漓。甚至吃饭稍急一点，额头都会沁出大片汗珠。樊玲用她的手绢替我擦汗，怜惜地说：长期过度劳累，而营养又跟不上，所以才会这样……得想法给你增加营养！ 过了几天，她送饭时递我一只饭盒，神秘地笑笑，说：来，消灭它们。我好奇地打开饭盒一看，竟是六只鸭蛋！我惊奇地问：哪里搞来的？她笑着告诉我：昨天，我送饭回去抄近路穿过一片荒草甸。没想到在一个草塔头后面惊飞起一只母野鸭。当时我被它吓了一大跳。后来仔细一观察，才知道这母鸭在此孵小鸭。因此，它一动不动地潜伏着。直到我走得很近了，不得已才飞起。我一看鸭窝里竟有六只鸭蛋。想到你的身体极需滋补，就把它连窝端来了……我遵命剥开一只蛋壳，一吃竟是一只半鸭喜。一尝，味道鲜美得不得了。连起码的客让都不顾了，狼吞虎咽地全吞下肚。樊玲始终欢快地笑着看我吃鸭喜，神情竟是那样地满足。待我吃完，她没作停留，挑起送饭的水桶，轻哼小曲，跳踩着草塔头走了……没想到，这竟是她留在我脑海中最后的倩影…… 第二天清晨，人们惊奇地发现食堂无饭可打。一查，该轮到樊玲值班做早饭。可她什么都没做，而且遍寻不着。连领导顿时感到情况严重异常。便集中全连人员进行排查：谁最后一个在何时何地看见樊玲了？排查的结果，是我最后一个在草甸子里见着樊玲的。领导马上警觉大事不妙！立即组织人员对草甸子进行了拉网式的搜查……果真，在一处偏远的漂垡甸里发现了樊玲用来送饭的那担水桶。一只桶里是送饭炊具，另一只桶里竟有半桶野鸭蛋……见状，瞬间有股寒流从我头顶闪击到脚心，坏了！肯定是樊玲为了多拾鸭蛋，不顾凶险地一步一步寻到这么偏远的漂垡甸里来了……已拾了这么多，却还在拾，准是她心里酝酿着要为大伙改善伙食……却不料寻蛋不慎，跌入深坑了……这里太过偏远，她陷入后呼救不应，无人搭救，只能渐渐地沉入……果不出所料，经过千辛万苦，终于在漂垡甸的深坑里打捞出了樊玲的尸身……我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抱紧她的身体大声嚎哭……最后哭死了过去。 人们把她埋在了暖泉子附近的山岗上，让她可以眺望满甸夏花，眺望她最钟爱的百合。而我每当采集到百合，就会象当初送到她宿舍去那样，捧着百合花送到她墓前。遍插墓周后，久久地默坐守望。心里希冀着樊玲会从百合花丛中缈缈闪现，掏出香绢替我擦去滂沱而出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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