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莲荷

显示全部楼层 · 2016-10-15 20:04:24

本帖最后由粉墨是梦于 2016-10-15 20:09 编辑

送别莲荷

作者：粉墨是梦

   七月的一个清晨，寻了一块好去处，荷塘边。阳光也不怎么扎眼，温温的笼着一切。知了夸张的的长调合奏斑鸠的“咕、咕”短切音，并不打搅浓盛繁绿的生长，安宁在黄鹂的口哨中升腾。
   正是花事繁累的季节，石榴花在碧翠间俏出灼灼其华，密密匝匝围河塘一周。荷叶铺满池塘，层叠碧沉，湖心却是画影清波。荷苞刚刚走出，高出水面，满脸绯红,微微翘起嘴角。荷花仰头媚笑柳枝，柳枝温柔轻抚水面，三五只鸭子在柳枝下静浮打盹，全然不闻身下的金鱼嬉声。静心细嗅，有暗香盈袖。倏地，阳光敲闹一下四野的风，风嘟起小嘴，吹皱一池夏水，池水被激灵了一下，抖了抖腰身。刚梳理过的草叶，借机跳了一支舞。醉花影里，满塘芳华。一场等待的花期，在眼内灿然、鲜活。
   我坐于荷塘边，痴痴地静赏满塘荷莲。碧生生荷莲袅娜开着，粉艳白雪，冰肌玉骨。可能是因了我的到来，脉脉望我，相顾无言，仿佛是隔了长时间的恋人，今儿倏的一见，不知怎么好，她的幽怨眼神让我不忍蹙。只一瞬，她便欢悦起来，随风而舞，小荷翻，大荷卷舒开合，静影摇波，一道道凝碧的波痕荡漾到对岸。
荷塘的四周有座椅，没有对对成双的恋人。手执一卷书，心儿此时是最热闹，也是最安静，仿佛和最熟悉亲密的人安然相守，她自在生长，我默然做事，一回首她也正好看我。我起身临风而去，她默默凝注。
久久坐于塘边，心儿也跻身于莲荷之间，水是路，莲为舟，坐于舟头，轻扫蜻蜓翅，口吹柳叶飘，脚点竹马流，眉间三分笑，心底洞箫悠悠。梦里不知自己身是客，久坐贪欢，忘却身外红尘万丈。就这样坐了整个季节。
荷莲原是南方花，杭州西湖的荷莲我看见过。游走苏堤，曲桥幽深，醉看这一池的西湖蓝。走过了一场杏花烟雨的夏荷，她以浓烈的情怀，长成丰实之态。放长眼，亭亭碧波千顷，层蓝叠翠，万花齐放，嫣红无数。低眉探，娇媚红颜，霓裳华衣，彩羽粉黛，天姿烂漫。
   秋雨闲适的细洒、纷飞、淅淅沥沥。雨雾四濛，雨意阑珊。心儿就潮情涟漪，一种岁月濡染的苍凉涌上心头。忽的就想起了那方荷塘，在寒风乍起的深秋，花事是否依然静好。
   匆匆向她走去，尽管心有准备，乍见还是心儿一沉。这是一场怎样的匆匆的离开，活色生香的夏天景象已不再，荷塘里零星的浮着几片疲倦泛黄墨褐的荷叶，大叶倾翻，小叶沉水。塘中心几支荷莲，已是花褪残红，已看不到深红的影子，一副沉默无语作别的姿态。静站塘边，细瞅一束，只见她红衣半落，狼藉卧风雨，残叶瘦梗铺陈，墨黑的荷叶脉络分明，往事的娇然成俏丽的背影。寻觅莲蓬，没有他的痕迹，可能还未来得及生长，季节就凋敝了他。你我依然是沉默，相视无语，欲诉还休，一种未了的心事在她我之间婉转。
烟笼雨湿的眸子泪点莹莹，红瓣碧叶落尽，凄美了谁，惹了那个红颜的的忧伤？我曾走过你的红尘蒹葭，而今又目睹你红容憔悴，红云渐去，直到再也寻不见一丝青春的痕迹。才知晓，过往许我的美丽，都还给了流光，只是这过往太少。人总是在快要结束时，突然想好好开始，而季节的成长只能让我们分离。那些漂流的芬芳，有如一段老去的爱情，老去的故事，宛如我和荷莲的一段水姻缘。桃李能看到落英，而你落红无处觅，花开易见落难寻，一缕芳魂随风去。如今看你安静地赶赴美丽的死亡，一场秋雨，一场秋风，一场无情摧残，让死亡也这般地灿烂从容。幸好我没有成为你的匆匆过客，我走过你的一生。红消香断惹赏花人，在岁月的这一头，相思岁月的那一头。
长在北方的荷莲，就有了“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的意境。这句诗是<<红楼梦>>第七十六回中的,湘云和林黛玉的最后一次对诗. 湘云出的上联"寒塘渡鹤影"，黛玉对的是“冷月葬花魂”， “冷月” ”花魂“，在对诗当时的”夜“背景下，令人感到绝艳却凄凉。而这番意境至今也是文人骚客内心角落藏着的一片冷艳凄凉文学冰莹地，也是文学上独版绝版。一个”葬“字，优雅却充斥哀愁，她道尽盛景过尽伤逝之情。冷月葬花魂完美地、不露声色地暗道了黛玉最后的结局也暗喻她的品格高洁。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这首词道的是一个清丽金钗情深的女子，如何把华丽的相思，从繁盛开到花残。如此精美典雅的相思，也只有易安女才有。这没说的是滴不尽相思泪，似青山隐隐，似流不断的绿水悠悠，绿水悠悠。
   早慧的纳兰尤喜荷莲，他的渌水亭就建在荷塘中央。他在五律《荷清》中言：鱼戏叶田田，凫飞唱采莲。白裁肪玉瓣，红翦彩霞笺。出浴亭亭媚，凌波步步妍。美人怜并蒂，常绣枕函边。自北宋以来，词坛一人而已的容若，如若没有一颗晶莹得不蒙尘的心，怎能酝酿江南独有的毓秀？
纳兰的前世，定是一朵在佛前修炼过的金莲，因贪恋了人间烟火的颜色和气味，注定今生在这场红尘中游历。所以他有冰洁的情怀，有如水的禅心，有悲悯的爱恋。他三十一载而逝。在佛前，他素淡如莲，却可以度化苍生；在人间，他繁华似锦，却终究不如一株草木，匆匆去了，却没不走秋的悲凉，生命把他永远留在明媚鲜艳的风华的时空里，定格成一朵永世的荷莲。
可有人就偏不喜荷塘红茂的华景，却爱耐人回味的秋荷。他们喜欢那残酷的美感，爱那繁华之后的寂寥，风华绝代后寂寥的过程。为了等候这一秋落红的荷塘，熬过一个个葱绿的夏天。
   徐渭徐文长字文清，青藤道士。是明朝中期有名的文学家、书画家。他是一座横在明代文学及书画艺术史上的一座高山。有人把他比作中国的凡•高。他的画风气格刚健而风韵妩媚，具有诗一般的抒情性和韵律感，他的画全是水墨大写意。他也多画秋荷，虽是黑墨，寥疏几笔，但可窥炽烈的情感。用墨若滂沱倾泻而物像光彩奕奕，勾花点叶如音符入谱，弹跳有声。构成气势连贯，变幻陆离而又震撼人心的水墨交响曲。他用生命张扬艺术个性。
《五月莲花图》，他只捡一两枝，荷叶以浓墨点厾、散锋扫出，荷花则以淡墨中锋，狂草笔法飞快勾出，无心求工。荷柄与水草也以长锋写出，任其浓淡干湿。最后作者似乎还未发尽心中的激情，以重笔在画面下角点了七八个大小不同的墨点，暗示了水中的浮叶。显而易见，此画并非一般意义上爱荷颂荷的画作，而是借荷抒发一种不如意的情愫。因而，画中的荷花荷叶并无美好的形象和令人愉悦的笔墨。然而，画作另有一种奇崛之美、跌宕起伏之节奏美和真实的艺术感觉诉求之美在焉。
   还有一位喜欢画荷花的画家是朱耷，明末清初画家，中国画一代宗师，号八大山人。他以大写意的笔墨，充分体现了“墨点无多泪点多”的内涵。曾经的过往的物像，在他的笔下，只是枯枝、残叶、衰草、怪石、寒江拼凑而成的残山剩水，而这些在他的纸上都有了人性，都有着生命的痛感、傲气和怜悯。他的的书画体现着孤傲不群的个性，怪异夸张的形象背后，既有基于现实的愤懑之情和讽刺之笔，又有超越时空的苍茫空灵，有的作品还透着神秘诡异的意味。看他的作品，像是在阅读一个大孤独、大悲寂的灵魂，仿佛触摸到他在三百多年前的巨大孤独和傲岸。
他的《荷花翠鸟图》，只画了一朵漆黑的荷叶，一只不安的翠鸟。三条细细的荷叶茎承托起各异的荷叶，只有一朵纤圆的小荷花苞从荷叶中钻出。与其他荷叶比较，最左侧的那片荷叶显得尤其醒目，荷叶的墨色漆黑得甚至有些突兀，而细细的荷叶茎似乎快要承托不住它。在这荷叶的正下方：一只立于水面小石上的翠鸟，仰头斜侧回望，有些迟疑，又似乎有些惧怕。整个画面寥寥数笔，勾勒出脱俗的荷塘一角。看画看花，便呈现出画者花者生命的剪影。眼前的荷塘正是两位高人笔下的画面，无端的就想起了他们。
   无奈的转身，留给时光一个琵琶语的背影。心事放短，那份不问沧桑的诺言也暗自藏于心底。往事旧境就像一场无言的秋红，流水光阴短的也不过是梅花三弄。纵算水尽山穷，叶落成空，那老去的年华依旧可以在风丝里风姿万种。纵算岁月朦胧，天涯西东，依然可以觅寻当年遗落的影踪。
   走过了，从今不再那么奢望一场盛世繁花的相遇，不再期待蓦然回首的感动。更多时候，我宁愿回忆曾经一起的美丽。回忆不会因为年华而褪色，不会因为岁月而流失。眼里的风景注定要消失，而心里的风景可以永恒。那日当做是生命里的初见，把每朵花都唤作姹紫嫣红。今日我是人间惆怅客，为你作别秋风画悲扇，时间的手翻云覆雨，让我未老你不许走，挂上桂影婆娑的枝头变成空。道声你我都好，在花的世界里，我依旧是笑颜如花，而我嘴里却说的是“再见”。下一个春夏荷塘里依然会开满荷莲，只是再也不会是她们。我，还会再来。我只做一个赏花的闲人，等待寂寞的你开。迎你，彼时再让你我两两相看，看一段人世风光。
   秋风不起波，塘心有天空的投影，如此正好。天青色等雨，而我在等你入心。

2016、1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