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心弦小说】怪兽（连载2）

万物之灵的人类相当一部分有一个通病，便是好看热闹。究其根源，则是由于缺少教育，孤陋寡闻所致的愚昧无知。这远居僻壤的古家庄人与城市那些瞅机会总想瞧个热闹的人的激情相比不知要高多少倍。当刚刚断定自身没有危险的时候，便开始迫切地希望别人遭受点磨难，自己呢，便可以毫无顾忌地做一次悠闲的旁观者，拥有那么一次醉心的满足。而此刻，古新华一家将被怪兽所攻击，这千载难逢的一戏，古家人又怎能轻易错过，轻易地放弃观赏的机会呢？他们相信这是上苍赐给自己的权利，因为戏台就搭在自个家门口。

古家庄人在这一刻仿若刑场围观的人们，在等待刽子手扬刀一喝，而将自个的脖子拉的宛若一只鸭子，好让自个的一双田鸡眼能看得分明：那被迫脱离身躯的头颅在平坦的地上蹦那么两蹦，而后滚至某个人脚下，于是这人便发一声惊呼，于是围观者一阵唏嘘感叹，互相对视一眼之后满意而归。

古家庄人在期待着这一刻，古新华一家自然而然地在这一天失去了许多亲友。古新华的妻子在这一天竟手举水盆猛叩，且连呼：冲我来，冲我来……而后气郁昏倒；瞎眼的老母不知究竟地紧抓着儿子的胳膊唠叨不休；六岁的孙子天宝哭着向爷爷诉说：小朋友们喊我灾星......


人的自私在这一刻展露无遗，这或许亦是人类这一高级生灵的可悲之处呵！


怪兽地蓦然进庄，使古新强高度警惕起来：古家庄人该去对付这位叩打“国门”的侵略者了。

古家庄至今未能装上电话，无法与县城取得联系。乡政府倒是不远，但古新强与几位领导曾因工作上的事儿有过纠纷，他真怕这一去也会徒劳无功，在乡上一耽搁，一时半会回不来，怪兽不定又搞出啥新名堂，况且古家庄人此时的心态古新强也不是不清楚，他不能把担子一股脑儿全压在古月斋身上。他终究已那么大年纪，虽然勇气不减当年。副队长古新旺这人太过软弱，干不成事儿的；古新强感到自个一时气愤之下赶走县上的那仨小子确确实实是个错误，人家受了委屈，回去给上面的报告自然也好不到哪去；邻庄对此事似乎也毫无反应，或许遵循了古语，各扫门前雪了，只是亲友间还偶有走动，但已少之又少---怪兽地出现已对弱小的人类构成了极大地威胁。现在唯一的法儿，只有古家庄人较成一股劲儿，防止怪兽再次进庄捣乱，古家庄到这份上似乎也只能靠自个了。

大部分古家庄人却已不愿再为此事出头了，免得惹祸上身，伤了自个。曾有一丝豪情的也已将其放下，人们依然故我，各行其是，即使在某一刻仍会有一丝恐惧，一份担忧，但却已不占主流。更多的时候却若窃者一般逡巡于古新华家门左右，他们在等待着一场古家庄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一幕悲剧地上演，等得那么焦灼，那么迫切，那么地义无反顾。


古家庄建庄至今已有两百多年，历史的更迭，岁月的流逝，祠堂前老祖宗手植的柏树已大如车盖，古柏下矗立的古家祠堂不但完好无损，而且更显辉煌，显示着尊严与不可侵犯，祠堂内陈列的历代先人牌位一尘不染，香炉之上，终日烟雾袅袅。此时，古月斋端坐祠堂门前正中的一把太师椅上，左右分坐着几位本族长辈，古新强也站在旁边。古月斋清了清嗓子：

“别吵吵！今儿为啥把大家伙召到一块儿来，我想你们心里都明的跟镜儿似的。咱古家庄建庄到现在也两百多年了，住过大兵，闹过土匪，可今儿被怪兽围困这可是头一遭，我老了，糊涂了，可怪兽不斗不行，我想向大家伙讨个主意。”

没人吭气，静得怕人，仿若一潭死水，古月斋的话未能激起半点涟漪，古家庄人已坠入沉睡而不知觉醒的地步。

古新强急了，刚要开口，古月斋挥挥手让他别吭气。这次族里开这个会，是古新强提出的，会议带着扩大性，几乎所有的外姓人家也被邀召过来，古月斋深知这个会的重要性，他不能轻易地被台下人们的不吭不哈所否定。

“想当年，闹土匪那阵......”

人群中不知谁打了个哈欠，这一下均似乎被其所感染，一时间会场中哈欠连声，看来人们对古月斋老人的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没多大兴趣，老人也看得分明，听得真切，他本是想借当年他们兄弟斗土匪的那马子事激励激励大伙，不成想，这招并不怎么灵，便急忙转换了话题：

“好了，好了，往事咱不提了谈正事，兽呢，终归是兽，你甭想着去求它可怜，那最终可怜的真格是你自个了，古家庄人现下得抱成个团，拧成一股绳，保管十个怪兽咱也对付得了，大伙说是这个理儿不？”

古月斋的话依然显得那么无力---无力撼醒这些沉睡的古家庄人。懒懒散散的人们这时或唧唧喳喳吵嚷不休，或将头埋于臂弯佯作瞌睡对其置之不理。

忽然谁家的孩子在大人的一巴掌之下开始大声啼哭起来，且一发而不可收，顿时睡觉的也不睡觉了，瞌睡劲儿一扫而光，纷纷来了兴致，咿呀哈呀地凑起了热闹，一时间，吵嚷之声俨然成了一锅沸水。

古新强再也看不下去了：“各位叔伯婶婶、兄弟姐妹们，怪兽围困咱庄就算是冲着新华来的，但大伙也不细想想，谁又能保证它在毁了新华一家之后不会去侵扰下一家呢？它是畜生，在它跟前可没啥道理可讲......”

古家庄人呢此时似乎都已麻木，依然自顾自地闲聊，仿佛古新强刚才仅仅是自言自语，与他们毫不相干。

“新强呀，咱又能咋地，怪兽，那么大个，看着都瘆得慌，谁敢动它呀，那不是找死么？”

“对，对对......”不知是谁插进这么一句，竟导致一片附和之声。其实，这仅仅是推诿之词。古家庄人现在唯一想做的事那便是将古新华拱手让给怪兽，以求得自个一个安宁，可是一则为道德观念所囿---古新华终归是古家人，他们是同一个祖宗，要是真那么做了，非得让人家笑上几辈子不可，礅尻子伤脸的事儿他们可不做；二呢，又因着古月斋的脾气，惹恼了，把族规家法摆拉出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于是消极的态度便成了他们最佳的与会方式。明哲保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处世态度已完全左右了这古老山庄的人们。

家族会议不欢而散，唯一使人感到欣慰的是有十几个小伙子不顾长辈们的阻挠勇敢地站在了村长与老族长一边，自愿成立了一支护庄队，保卫全庄的安全，这其中竟有一位姑娘---古新强的独生女古秀儿。


上天只给了古新强一个女儿。古语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而这“后”却又大多特指男丁。这对古新强来说终归是一个遗憾。山村的人们信奉这句古语，甚至将它念成了圣经。妻子李江兰在众人面前也总有那么一丝自卑，人前说不上话儿。古秀儿从小便被俩大人当男孩养着，希望因此而有幸招来个小弟，奇的是古秀儿竟也生的一身男儿气质，所交的朋友也男娃居多，均以兄弟想称。

古秀儿虽然一身豪气，但却也不乏女儿柔情，她深深地爱着本庄一位外姓青年---汪志华，汪志华对古秀儿亦是一往情深，时间长了，也便成了古家庄众人皆知的秘密。

汪志华随父辈落户到了古家庄之后，古月斋见其可怜，便常传授些拳脚功夫给小志华，长大成人之后，又加之好读书，眉宇间自然流露出一股英气，愈发深得古月斋喜爱，古月斋将护庄队副队长之职交给他担任，是自然而然的事儿。古秀儿同她的心上人站在了一起，准备与之并肩作战。

这夜，古新华家却忽然被一片大火吞没，虽然护庄队及时赶到，但火势太猛，而这夜偏又有风，一时间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救火的人们根本靠不到跟前，眼睁睁地看着古新华一家葬身火海，等到火势略小，奋力抬出的却已是夫妻二人的尸首---他们已被烟气所熏，窒息而亡。好在这一夜一直喜欢赖在祖父身边的天宝跟着他父亲住在另一所院子，方得以逃脱这灭顶之灾。

这一场火来的蹊跷，是天火？是怪兽所生？---扯淡！是古家人放的？古家庄是有人有阴毒之心，渴望着古新华家遇上个难事，但却还没胆去做这缺德事儿；那么这火是古新华夫妇不慎引燃，要么便是引火自焚了。这夜乖孙儿天宝正不在身边---他们保全了自己的挚爱，双双步入了天堂。或许，那儿才不会有怨恨，不会有冷漠的眼光吧！唯有这一结论倒似乎更有说服力---古新华夫妇受不了亲友冷漠夹带阴毒的目光---自杀了。

古家庄人在看罢这一片废墟之后，竟然感到那么一丝遗憾---古新华一家死的太过平常，太没看头，人们在潜意识中似乎在渴望着古新华一家的死也应象那头猪一般，被那可怕的怪兽踏的分不清面目，分不清是夫，是妻，那样的一出戏又该是何等的精彩啊！


人类在其内心深处有是何等地残忍。人这一高级生灵有时所表现出的残忍与兽类相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兽类的直白，人类的含蓄，如此而已，这或许亦是人类的高明之处。


在这一片废墟还没被收拾之前，细心的人们却已发现怪兽环绕村子的半径依然在缩小，缩小的幅度甚至已超乎以往，怪兽的鸣吼似乎已在身前，怪兽的每一动脚都好像会随时踩在古家庄某个人的脚指头上似的。

窒息，窒息之感已蔓延至每个人的鼻沿，每个人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