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秀儿救下自己的父亲,在这一夜,她拿着那把拯救父亲的柴刀独自走出这个已为疯狂所困的古家庄,去寻觅那毁了新华叔一家而又导致父亲疯癫的怪兽了。
无疑,古秀儿迎接的将是一场失败,但古秀儿这一非凡举动却似乎已占了上风,比起古家庄那些浑浑噩噩,苟且度日的老少爷们面临危难的手足无措,古秀儿又是何等地伟大。
这一夜也若古新华初见怪兽的那夜相仿,依然---冷月高悬。阴云在天空不安地浮动,仿佛随时要遮蔽这微弱的月光,为古秀儿,也为这世界的不公,上天的不忍与宽宏或许远远超过了此时躲于家中只知焚香祷告的古秀儿同类---人这一高级生灵。
古秀儿持着刀在庄外的一块平坦地儿站住了,怪兽沉重的蹄声已显得那么清晰,仿佛随时都会扑至眼前,撕裂这可怜而又执拗的女孩。
古秀儿忽然想起了童年,想到了慈祥的父亲,想到了曾经热热闹闹,和和睦睦的古家庄人的幸福生活......
古秀儿听到了自己的手指关节的嘎巴之声,尝到了唇血的淡淡咸味,她忽然那么渴望,那么迫切地想与怪兽决一死战。
“怪兽......”她轻吟着。
“怪兽......”她轻喊着。
竟至仰天一啸,“怪兽......”喊得那么坚决,那么勇敢,那么地义无反顾。
古秀儿听的很清楚,怪兽沉重的蹄声忽然住了,而此时她借着模糊的月光已能大略地看见怪兽的面目,世界万物在这一刻忽然消失,成为一片虚无,只剩下古秀儿与怪兽这势不两立的一对在冷冷对峙。
“怪兽......”古秀儿轻吟着,并将手中的柴刀慢慢的举起,强大的敌手却视若无睹般,仅仅只是掉过头去,仍以同样的步幅,同样的步频竟欲离去,也是那么坚决而义无反顾。
“怪兽......”古秀儿轻喊着。
对手徐徐地转过身来,庞大的身躯亦随之一阵颤动,大若铜铃的眼睛充溢着残酷与对贸然进犯者不恭表现的反感,它冷冷地瞧着,额上犀利的独角在转身的一瞬因着冷月淡淡清辉地照射泛出一丝青光来,直扑古秀儿脸面。
刀竟落了,古秀儿感到一丝绝望,在怪兽与她之间,毫无疑问,她是弱者,这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头开始低垂,低垂至丰满的胸部,已能清晰地听见自个紧张的心跳声。
怪兽的蹄声复又响起,并愈来愈小,古秀儿意识到自个原来是多么地懦弱......
“怪兽......”古秀儿又是仰天一啸。
怪兽却不再转身。
古秀儿沮丧地蹲下,那把欲与怪兽决一死战的柴刀横陈在眼前的土地上,她感到自个的可悲。曾有的豪情在逢着这凶猛的怪兽之时丧失殆尽,自身的懦弱与无助已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秀儿”在这宁静的世界,这一声将古秀儿从梦一般的思绪困扰中唤醒过来,一个身材魁伟的青年正站在身旁,也若她一般拎着把柴刀。
“志华哥”秀儿一声轻唤,伏在了汪志华肩上,仿若受了委屈的小孩般啜泣起来,多少天的恐惧以及而后积聚而成的一腔豪情,在这一刻她将它们展开若一张白纸,平摊在她的志华哥面前,她期望着有个依靠,而不致无助的自己一跌而不能再起,一切都显得那么苍白,唯有双眼滚出的泪珠在月光中散发着一种晶莹,汪志华将秀儿缓缓推开,双手捧起她的脸。
“秀儿,别哭,这不能怪你......”
汪志华地到来,给古秀儿一丝安慰---古家庄的人并不仅她一个在渴望着与怪兽一决生死而求得古家庄的平静生活。虽然汪志华与秀儿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古家庄人相比,或许也只能算是半拉古家人,可他的勇敢古家人却无法与之相比,况且在这危难的时刻,在这古家人若喝了陈年老酒,懵懵懂懂一醉而不能醒的时刻。
古秀儿与汪志华深夜与怪兽决斗的事儿并未瞒过古家庄人的眼睛,于是,古家人的眼睛又平添了许多深刻难懂的成分。
至此,古新强的后人古秀儿与汪志华亦成了众目所矢,以往的朋友这时竟都一个个宛若避瘟神一般躲得老远(他们总怕对这二者的亲近会导致怪兽地怀疑而将自个牵连进去,因而步了古新华的后尘),古秀儿与汪志华仿佛到了另一个星球,所面对的尽都是些陌生的面孔,至少在众人眼中,他们俩是陌生的,是不可与之相处的异类,古秀儿与汪志华感到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孤立无助,虽然秀儿有志华可依,志华有秀儿这一心灵归宿。
“都疯了,都疯了,志华哥,我好怕!”古秀儿倚在汪志华肩上,诉说着心中的愤懑与恐惧,一个敢与强过自己百倍,千倍的怪兽对峙的奇女子却被自己同类的眼神所慑,这实在是一大悲剧,但翻开人类历史这又是何等平常,何等的司空见惯。
汪志华沉默着,古秀儿的话她无言以对,古家庄或许真该就此毁灭了,曾经辉煌灿烂过的古家历史或许真该就此画个句号,在这片土地上化作云烟,消散不见。他多么想振臂一呼,领着他的亲人朋友们去与那可恨的怪兽决一死战,可这无疑是一场难圆的梦,新强叔的疯已不可辩驳地说明了一切,古家庄人已不可能唤醒。可他汪志华真的不想坐以待毙,他渴望战斗,渴望绘制一场悲壮,即使因此而丧生,死得很惨,惨不忍睹,他也认了。或许他的死能够给有一点感觉的古家庄人的心灵一个小小的震撼,让这些浑浑噩噩的人们深刻体会到自个正活在危险的边缘,而这危险唯有起来与怪兽决一死战方能得以解脱。
“秀儿,睡吧,忘了这些烦心的事儿”汪志华低头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儿,古秀儿却已在汪志华温暖的怀抱中进入了梦乡,美丽的脸上虽有泪痕,这时嘴角却缀着淡淡的笑意---她找到她的依靠了。
汪志华将古秀儿轻轻地放在炕上,拽开被子给她盖上,然后向门外走去,走至门口
却又反身回到秀儿炕前,细细端详了一阵她
的面容,低头轻吻了她温润的唇,将她覆在眼帘上的一绺秀发拨到了耳后,这才走出了屋子,向李江兰告辞。
“婶,我过去了,您也歇着吧,忙活一天了”李江兰点了点头。
“志华啊,你可得劝劝秀儿,甭再去跟那怪兽斗了,这孩子现在一句可都不听我的”汪志华应着,他也知道。
“夜黑,走路可小心点啊,志华,这阵子没事可要常来啊,秀儿她爸现在也只能算半个人了......”李江兰说着,已拽了衣襟去揩眼泪,“这捱千刀的怪兽”
古新强的疯似乎不应全归罪于这位怪兽大人,这“千刀”是否真应该让其“独享”呢?......
这一夜,汪志华竟真的去与怪兽决斗。
这一夜,汪志华也若他料想得那样:死得很惨,却也死得很悲壮,他不是那庞然大物的对手,但若有人在场却一定会为他的勇敢与不屈所叹服。
古秀儿睡得很安详,在梦中她与他的志华哥携手在众人羡慕的眼光簇拥之中走过古家庄唯一的一条可称得上大街的大道,向着那遥远的县城走去---他们是去购买结婚用品的,而怪兽则因为她和她的志华哥的勇敢而逃走了。
黎明时分,古秀儿被一阵啼哭声惊醒。
“秀儿,快起,秀儿,秀儿......”母亲的声音焦急而兼带悲意,自打大门外传来,等古秀儿穿上鞋子,揉着惺忪的双眼时,母亲已冲至炕前。
“秀儿,快,志华他......”李江兰带着些许犹豫与不忍。
“志华哥咋了?”古秀儿显然急了,推开母亲,三两步冲了出去。
一行人在乡邻怪异的目光簇拥中已渐渐远离古新强家门,可以看到有两人抬着一块门板,而门板上俨然躺着一个人,在这为数很少的几个人中,古秀儿发现了不住以衣角拭泪的汪母,而哭声正是她所发出,这其中还夹杂着汪志华小妹稚嫩的啼哭,队伍的最后跟着埋头只顾往前走的汪大叔。
古秀儿已明白了一切,她哭了,向着她的志华哥奔去,隐隐中她感觉得到众人夹杂幸灾乐祸的眼神凄厉而准确地击打自个身体所产生的微痛。
果然是她挚爱的志华哥,鲜血已将门板的大半染成了红色,脸面倒毫无损伤,却苍白而无一丝血色,且已被疼痛扭曲地变了形,但分明还带着执拗与不屈。
古秀儿感到恶心,恐惧,伤悲......她终于控制不住,跌倒在地,昏了过去。
古秀儿这一昏迷竟达一天一夜,这一昏迷竟直接导致了她的疯癫,追溯其根源,那么该是汪志华的死及父亲的疯,乡邻们视古新强一家若陌路人般诡异的眼光也脱不了干系。
古秀儿疯了,竟与其父反其道而行之,其父古新强的疯:沉默无语,只是偶尔莫名其妙地大笑;古秀儿的疯却话语繁多,但细听却又似乎句句在理儿,在古家庄中,与众多浑浑噩噩的古家人相比,古秀儿因着疯,因着这些话语的点缀竟俨然成了一位哲人。
或许这古家庄疯的不是古秀儿,却是视其为疯子的古家众人。
李江兰感到有生以来第一次活得这么艰辛与无助,丈夫与女儿的疯,使这个本显懦弱的女人更感到前途无比渺茫。
古秀儿早出晚归,竟一时忙地不亦乐乎。她徘徊于村中的各个角落,吟诵着她随口而出的段子。
古家庄人在怪兽围困之下生活久了,也便不再感到它的可怕,因为它终归不常进庄,人们也便因此而疲了,倦了,也便懒得去理;怪兽沉重的蹄声及镇山的鸣吼也便不再是夹着威胁的冷箭,人们亦能在这种声音中睡得安详,甚至包括襁褓中的婴儿,好像这声音本该就应有的,离了它还真活不成;于是便又自寻乐趣,怪兽倒被弃之脑后,不予理睬了,古秀儿成了全庄人们找寻乐趣的最终归宿。
“秀姨,来一段嘛!”古秀儿却显得矜持非常,对小孩的话不予理睬,只是嘴角挂着些许笑意,有淡淡的一缕延至鼻翼,这似乎也不能算是笑,因为这笑仅仅只是在嘴角,在鼻翼,无一点延伸至眼睛的意思,因为眼神很冷淡;于是这所谓的笑便显得分外的冷,这笑也便不像一个疯子的痴笑,倒反而像一个正常人的冷笑了。
“来一段嘛,秀姨!”天真的孩子对古秀儿的笑却并不怎么介意,对他们自个的要求依然执着不弃,他们只是渴望古秀儿再吟出一个新段子,他们的伙伴已将古秀儿所吟的每一个段子都背的滚瓜烂熟,在跳皮筋,踢沙包时诵读得有声有色,但这些孩子是否能够真正理解其中的含义呢,便不得而知了。
古秀儿却依然只是笑---冷冷的,她的身后是古新华家的那一片废墟,而她此时正坐在一根已焦了半截的断椽之上。
围观的人们在不断地增多,因着怪兽地骚扰,多日不敢走出家门的顾家庄人这时都想出来透透气,郁闷的空气已使他们真的快疯了。
忽然古秀儿的嘴唇动了动,那本来似笑非笑的表情也随之消失了,她将头转向围观的人们。
“秀姨要说段子了......”等了半天的小孩终于发现了古秀儿表情地忽而转变,便自作聪明地做了义务报幕员。
“秀姨,说呀”小孩看来真有点迫不及待了。
“古家庄,古家庄
两百年的历史说来也辉煌
却经不起怪兽一逞强
勇敢的村长古新强
精明的族长古月斋
又能把它怎么样
......
古家人就是行,就是行来就是能
拉出亲友作供奉
等到怪兽真的动了气
懵头转向你找谁去”
“你找谁去......”小孩竟附和了一句,终于又听到了疼爱他们的秀姨所吟的又一个新段子,便乐不可支地抢先鼓起掌来。
这掌声却未能引起古家大人们的共鸣,面对古秀儿偏激的言语,他们听得出这分明是对他们地指责,而这一切却又不能反驳,因为实实在在这都是真的,古秀儿说的一点都没错;况且,即使她真的说错了,又能奈她何呢?欺负她会被众人耻笑的,她是一个疯子,疯子的话自然而然会被视为疯话,不该去与之计较的。
这些远离城市的穷乡僻壤的人们还未能学会城市人的所谓聪明,在内心深处他们还是善良的,虽然有些做法是那么的愚昧。
“啪”谁的手掌以极快的速度触及到了皮肉,小孩的欢呼嘎然而止,紧跟着便是委屈的哭声。天真幼稚的小孩这时成了替罪羊,因为对古秀儿古家人不能施之以暴力,而她的话语又是那么地刺耳,以至于听起来不由得不鼓起几个鸡皮疙瘩,着实难受,那么自然而然她的追随者便成了攻击目标,况且这是对小字辈,对自个的崽儿,爱怎么着就怎么着,谁都管不着。
小孩的哭声却引起了共鸣,倏忽间围观的小孩均跟着响应起来,哭声刺人心扉,在这哭声之前亦是啪啪之声。古秀儿的嘴角又挂出了那丝笑意,依然冷得怕人,围观者自觉无趣,纷纷相跟着离去了。
古秀儿言语的偏激,却正一针见血地道出了古家庄陷入绝境的真正原因。
“太爷爷”古月斋正摆弄着晾在院中大青石上的旱烟叶,曾孙女燕子一蹦一跳跑到他身后,撒着娇。
“太爷爷,秀儿姑姑又说了个新段子,可好听了,可三宝,二来都被爸妈打了巴掌,说他们多嘴,您去听听嘛,您一听,说‘好’,那么他们就不会再挨打了呀”
沉默......
“秀儿姑姑好可怜,整天一个人,也不跟我们玩,您就去看看嘛,嗯?啊?”
古月斋应着,他又何尝不想去看看,但自个又有何脸面去见古新强的女儿,要不是他的退出,古新强或许也不至于忧郁至疯,至少他是族长,在这块土地上,他的话一句顶一句的,村长、书记他们可以不理,但族长的话却不敢不听,老先人留下的族规家法太过苛刻,容不得他们胡作非为,可......
“爹,我看您还是去看看新强吧!”儿子古新才也在旁劝说。
“您是我们古家的主心骨啊!我不能看着您遭人家的唾骂,况且秀儿说的也有道理,若再不扭成一股绳去对付怪兽,古家庄或许到今儿也就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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