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覃戈 于 2015-1-14 00:54 编辑
我一直怀念一个叫白露的女人,但请别误会,她不是我的女人,也不是我的亲戚,甚至她都不认识我这个人。我们之间的距离大约有两个地球到天琴座α那么远。我能了解她,完全是由于我那个忧愁的媳妇。 三年前我和媳妇准备结婚,当时我们蜗居在西安市东郊的青龙寺,那是一个住满了刚毕业的学生和进城打工农民的村子。一条曲曲弯弯的巷子从村中穿过,巷子两边各种小店像野花一样綻放。 城中村的生活让人压抑,也许是快要结婚了媳妇总是陷入一种郁郁寡欢的情绪中。我知道她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只好在七夕那天在万达订了两张电影票,陪她看了一场电影,然后去吃一顿大餐。 我本想以这样的方式能让她开心一点,可结果吃完饭之后她依旧没有什么变化。我有点失望,可也没敢多说点什么。出了餐厅我们并排走在唐城墙遗址公园的林荫路上。良久之后,她停下脚步,突然面对着我:小白,要不我们不要结婚了?我一愣,随即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什么?她说没有,她只是心里有一个地方,让她总是觉得难过。我沉默了,呆呆的站在那里。 不知道这样站了多久,我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恨不得将她的灵魂看透。 “是不是你还有别的男人?”我吸了一口气,略有不甘到。。 她叹了一口气指着旁边的凳子示意我坐下。 “我给你讲一个叫白露的女人吧。”她突然说道。 “我心中有一个坚硬的壳,它就是白露。白露曾经就像一根在黑暗中突然绽放的烟火,携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暖流,在我黝黑的自我世界里出现,可是又毁灭的彻彻底底。你知道,寄予希望,有毁灭了希望的感觉有多难受吗?” 月光从树叶中间落下,斑驳的落在她的脸上。我静静的看着她,只要她愿意讲我就愿意听,人有的时候需要的不是安慰,只是一吐为快。 媳妇说,白露是她姥姥的邻居。白露是那家人的儿媳妇,年轻漂亮,一头乌黑的辫子长长的吊在她的屁股上。比现在电视里甜头后翘的女人曲线美多了。姥姥那个村的老光棍们总是聚在一起,装作凑巧什么的,围着白露转呢。我打趣媳妇说:比你如何? 媳妇敲了我的脑壳,自顾自的又讲了下去。 那一年媳妇十岁,岳父岳母出远门做生意,将她寄养在姥姥家。仿佛从此就不要她了一样。那些日子里,媳妇在姥姥家没有一个玩伴,一天到晚总是呆在姥姥家的门墩上守着,她希望有一天岳父岳母突然出现在她望不穿的巷子拐角,然后带她离开。她经常看着白露拖着自己那头乌黑辫子从她面前走过。时间长了,媳妇说她有一些奇怪的感觉,似乎等待父母已经不再是她最想的事情,等待白露从她身边走过,闻闻白露身上一种淡淡的艾草香反倒是她更愿意做的一件事。而她对于父母的期待,更像是猴子捞月一样。这种对亲人的失望和对于白露的依恋,在白露和她开口说第一句话之后,就想是后海沙漠中细长的红柳一样深深的蒋根扎在媳妇贫瘠的心里。 白露一次走过媳妇的身边,从她的篮子里拿出一个红艳艳的西红柿:“给,吃吧……” 这样的感情使媳妇在此后的日子里,总是期待白露从隔壁那扇黑漆漆的大门缝隙中飞出来,仿佛这世间她最亲的人只有这个留着乌黑辫子的女人。姥姥没有精力去关心媳妇这种悄无声息的变化,因为那一段时间媳妇的舅舅生下了一个小子,她全部的心思都在这个刚诞生的小生命身上。这个新生命的出生,更加剧烈的将白露和媳妇推到一起,媳妇从那以后经常看见满是泪眼的白露从那道她期待的门缝中飞出来,身后总会有一个像鸭子嚎叫的声音说:“滚,你这只不会下蛋的老母鸡……” “生不了娃娃呀?”我插了一嘴。 “嗯,”媳妇借口说:“你能不能好好听我说完?” 我闭了嘴,也许是男人天生的本性还是别的什么,在听到这种话题时,我不由的兴趣大增。 舅舅的孩子在还未满月的时候就得了一场急病早早夭折。表弟的夭折,使姥姥多多少少将精力放在媳妇的身上。但媳妇在姥姥家中的处境并不因此得到改善。婶子看见她就像看见了一条臭虫,甚至私下里对舅舅说,表弟的夭折都是因为媳妇这个丧门星造成。好在舅舅并没有那么愚昧,但想来舅舅的心里还是存了芥蒂的,他每次从媳妇身边走过的时候,总是会冷哼一声。媳妇离自己亲人的越来越远,姥姥有事没事围着婶子和舅舅转,由于惧怕舅舅夫妇,媳妇和姥姥的距离也越来远。 媳妇只能期待和白露在一起的生活,还有怀念岳父岳母在的幸福时光。她想起了许多与岳父岳母闹别扭的琐事,同时意识到那竟也是自己快乐的源泉。媳妇说那时候,她就想对岳父岳母说:“爸爸妈妈,你们快回来吧,我再也不惹你们生气了。”每到伤心处,她偷偷的流眼泪。怕姥姥看见,她悄悄的一个人独自坐在后海边,看着细细碎碎的沙粒一粒粒的突然滑下来。就是在那里,媳妇发现白露也经常窝圈在沙堆里遥望着远方,默默的流泪。许是相同际遇,她们什么都没有和对方说,谁也没有开口问,只是相伴坐在一起,悄悄的看着沙。 白露被休了!是她的婆婆用擀仗抽破了她的脑袋之后。 这事发生在六月的一天。媳妇终于鼓起勇气走进那扇黑漆漆的大门。她刚进门,就看见一个老太太手拿着一根一丈长的擀面杖,追着白露狠狠的抽打,白露的脑袋上挨了重重一下后,红艳艳的血刷的一下就在在脸上流淌。 媳妇说她吓坏了,大叫了一声,就瘫坐在地上。白露从她的身边跑过去,鲜红的血液滴在媳妇的嘴唇上。媳妇说那血是甜的,就像是蜂蜜。 尝到血的味道后,媳妇说许久以后她爬起来去追了白露,就像是她和白露打架似得。 那时候村里人都在荞麦田里里收割荞麦,太阳热辣辣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干燥的香味。她走出来不久就碰见白露的那个男人。男人是跑回来的,他一边跑一边向媳妇打听:“小妹,我家怎么啦?” “去问你妈!”。媳妇说她当时实在是气坏了,说话一点大小都没有,按说她应该叫白露的婆婆老太。 然而媳妇并不知道,在她走后,老太太用切面刀割烂了自己的衣服,在自己手掌上弄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白露的婆婆向白露的男人说:白露和媳妇合起来要杀她呢! 当媳妇在后海找到痛哭流涕的白露之后,陪着她又坐了很久之后,直到白露头上的血凝结干后,她们在一处积水泉洗去身上的血迹走回村中时,所看到的并不是老太太充满歉意的羞愧,而是白露男人拿着皮带在那黑漆漆的大门前等着她俩。 由于白露婆婆的的诬告,白露和我已经成了想杀婆婆的恶毒媳妇。 那男人将媳妇推到一边,抓住白露乌黑的头发将她的双手绑在门环上,然后用拿着皮带狠狠的抽打。白露的惨叫声让媳妇终生难,媳妇直到现在她还能清晰的记起那种不像人类发出的声音。在白露遭受殴打时,媳妇说她看见白露的婆婆冷冷的看着白露,仿佛在看一个死人。舅舅和村里一群精壮的男人,兴致勃勃的围在旁边,甚至连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婶子,也是穿着厚厚的棉袄挤在人群之中。只有姥姥叹着气,走到媳妇跟前,将媳妇搂在怀里。 这次事情以后,媳妇就病了,不久之后就被岳父岳母接回了自己家。不过她还是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后,才又从新下了地。从此再也没有去过舅舅那个村子。即便是三年后,姥姥去世,她也没有去过。 我抱着媳妇纤弱的身体,用自己的身体温暖着她。千言万语,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如一个拥抱。 也许是说出了心里压抑了许久的东西,或者我的那一个拥抱打消了她对我的顾虑,不久我们结婚了。 婚礼当天婶子和舅舅参加了我们的婚礼,舅舅将一个红包递给媳妇,那上面分明写着白露两个字。 “白露……现在怎么样?”媳妇问道。 婶子嘻嘻哈哈道:“白露那女子有福,被打以后,很快就和那个男人离了婚,不久就重新嫁人,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去年白露家的孩子听说在西安上交大。!” 婶子说,那孩子长的可心疼了。 媳妇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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