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凌寒傲霜捡蘑菇 秦钟
十月二十三日，是个星期日，早晨起来计划一如既往地坚持打乒乓练削球。忽然妻子来了电话：女儿联系好了有人带路去捡蘑菇。想着还是不去好些，往年都是提前两三个月去的，现在到了啥季节，最低气温接近零度，已经霜降了，人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衣准备猫冬了，蘑菇的种子恐怕早已进入冬眠期，难道它有三头六臂七十二变，就不怕寒冷侵袭与冰雪的威胁吗！ 女儿带着约摸半岁大的妞妞，还有一个大外孙及我的两个宝贝心尖亲孙儿，处于中间的小贝也不足两岁。母女俩带上三个还不懂事的碎人，我是一百个不放心。要是拒绝不去，她们肯定要伤心落泪的，今年就这唯一次机会了，她们母女压抑的时间够长了，应该放松放松，况且每日无所事事，只顾自己出来快活以球会友，踏秋放风看书游逛未免太自私了！ 一说起捡蘑菇，像是注射了鸡血，叫人兴高采烈，情绪激动。但是，这可不是一件稀松平常的野外活动。 开上车要走20多公里盘曲向上的山路，要带上吃的喝的，寻草滩钻树林，下洼地，上高硷，拨开浓厚的枝叶浮尘，冲破团团屏障迷雾，弯得腰疼，走得脚疼，刺条子庄稼果树叶子刷得脸蛋了火辣辣地难受。三五个人一堆，七八个人一趟，低头弯腰漫山架岭跑上个一周八匝，千呼万唤，犹抱琵琶半遮面，即使寻找出来了，针尖土豆大小，七老八十皱疤干瘪得像个木乃伊，真像吃了鸡肋，使人难以取舍。再说那横空出世的荆棘草蔓个个生冷撑蹶，纠缠不清，没有一张和谐友善的面孔；那渠水悠悠，闪金耀银，鸭子肥鹅，自由自在地戏水捉虫，随意出没，它们走泥沼如履平地，可是当我们踏上去就如陷沼泽，如走糖稀。然而也有遇到蘑菇丰收的时候，一堆堆一片片，真是车载斗量，像掩埋在战壕的士兵，像破土初露的鹅卵或者士俑，一条几十米长的毛渠土埂，草丛树林就能收获上三五公斤或者十几公斤，叫人瞠目结舌，如获至宝。 我们出发本来就很晚了，到了布拉克苏（甜水泉之意），已经是正午两点钟。女儿在路上就已经联系了朋友小军，一到站点，还是把车开进了小军单位大门。这那是捡蘑菇，简直就是出门串亲戚打秋风差不多。到了朋友单位，少不了吃喝坐谝，参观浏览拉家常，没有个把小时，绝对是不能再走出大门一步的。然而，我也习惯了这种深入山村出访会友。因为，这样正规化、标准化的大机关单位清洁卫生，场地平整，园林如画，体育健身设施齐全，好像刘姥姥走进了大观园，东走走、西转转个把小时也不显得太久太长。同时还有三个孙儿绕膝，拉拉扯扯，走走抱抱也会感到这是人生最大地快乐和欣慰。 喝了点水，休整一下。女儿的朋友小军因为节假日休息，也开上一辆小车在前边带路。地点就选在附近不远的农村就地取材，具体地说是十村，而十五村哪儿地方更远，靠近昆仑山麓，由于比较偏僻辽远人迹罕至，蘑菇也相对更加超大成片成堆。时间已是下午三点多，我们压根儿也没想捡个金山银山，发得多粗多壮，只是游山逛景走马观花而已。因为，正儿八经地购买上几斤蘑菇，也花不了几块钱，同时也没有几个人真心要饕餮大餐。捡蘑菇，就是图的一个好心情，就是挑拣一份故乡的回忆与亲近大自然返老还童的趣味与感觉，就是皇上娘娘拾麦穗——出来放松散心。 车子沿着昆仑雪峰底下的村道边柏油马路舒缓前行，这儿植被浓厚，高大茂密的新疆杨影天蔽日，都有一围抱那么粗壮，成排成队直插天际；桑树榆槐都点亮了天灯，**着金黄金黄的叶片，灿烂耀眼愰若春花。地上沟渠里的落叶足有尺把厚实，只要翻动落叶，清扫地面，半天也刨不出个干净的坑窝。喜鹊乌鸦、斑鸠黄雀和不知名的红嘴群鸟绕着我们迂回低飞，或者扫过麦田成群结队一掠而过。地面上渠道傍落叶如被，腊黄血染，一踏上去嘎嘣嘎嘣直响，我们只好当起了清洁工仔细地翻寻，有一搭没一搭茫无目地清理着胯下与脚边，总是幻想着有一大批天聋地哑傻呼呼、笨腾腾的粗壮蘑菇，堆山阻路排出长队欢迎我们，让我们满载而归少劳而获。 走了不少田埂地头，逛了好多麦田林畔，穿过了一户户维吾尔人家庄园，我们携带的两个活泼可爱的小孙子，一个外孙女都欢天喜地，玩兴不减。因为，这是一处得天独厚，林茂粮丰流水潺潺的美丽山庄，天气也不那么寒冷，秋风是那么和畅与宜人，捡不捡蘑菇，能不能尝上新鲜水果，逛不逛池塘山林似乎并不重要，甚至有时候手里柱上的刨叶棍，提上的小筐篮及塑料袋，佯装出仔细探寻搜索的动作都是那么滑稽可笑。这时我就更加坚信：捡蘑菇的最佳时机已经悄悄远去，能瞧上个影子，看到一副漂亮蘑菇的尊容也就不错了。于是，我们就满不在乎，就随心所欲地游逛，行走的是大路、村畔与地头，到稻田鱼塘观光，到随处的泉源清池散心赏景，到农户院落了解一点乡风民俗，观望体谅一下他们的现实生活与个性追求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果然，我们敲开了几家农户大门，推开了半闭虚掩的院落。原来这山村寂寞空旷的外表下掩盖着鸡鸭成群，牛驴满圏，还有瓜果飘香，菜园如画，盈盈秋实驻扎期间。主人有的在剥玉米壳，身后的玉米棒子堆山积篓，摆满了几个小广场；有的在切草捡菜，喂养牲畜。干净舒适的超大院落里已经飘散着缕缕炊烟，还飘散着奶茶与烤制馕饼的香味。其院子长宽超量，入塞深度近百米，修葺整理得清洁爽快，各得其所。西瓜甜瓜库房里，大大小小滚光溜圆的各式瓜果层叠排列，摆满了一地。劳动工具，运输车辆拖拉机多已过时，也进入了保养过度期入库保管。这些憨厚朴实的维吾尔老乡待我们这些不速之客敬如上宾，立即搬来了自家种植的瓜果，拿出了焦黄疏脆的馕巴让我们品尝。平时吃饭挑三拣四，外加多种调料与佐餐也不觉得有多香多甜。今日出门，因为走路劳累，征途坎坷，吃起西瓜清凉如蜜，沙甜比糖；还有纯绿色环保的高山笨桃，黄澄澄绿盈盈的像块圆宝石，其成熟期较晚个大汁甜，剥开如蝉翼而绵柔的薄皮，如吸食熟透了的红柿子，叫人每个毛孔与汗線里边都倍感爽朗与享受；连平时司空见惯的烤制馕都大有嚼头，更觉得齿间留香，美味无比。 我们与陪同的朋友小军，还有几个维吾尔兄弟，几个孙儿孙女不由分说，稀稀溜溜，一会儿就把两颗大西瓜吃得一块不剩，杀得片甲不留，每人几乎吃得下一个半小圆馕。然后我带领着孙儿老小参观了牛栏羊圈。牛是黑白花变种有点蜕化的那种，形体不算高大，品质真纯，一排就有五六头水足饭饱，在傻眼望天。羊是本地的良种刀郎羊，体格健壮，肉膘肥厚。走近了给它们上点草料，抛撒点谷粒豆蔓，它们就会争先恐后牛眼圆睁，显得虎虎生风活泼可爱。由于农业现代化的过早实现，现在没有多少土地可以耕种，它们只能养得膘肥体壮，坐以待毙成为老百姓餐桌上的美食。我和半露天的肉牛，菜畦玉米穗晾晒场照相合影，品尝着水龙头与压井里边流淌出来的清冽甘泉，恋恋不舍地走出了农户土院。因为，我们也是从老家农村走出来的放牛娃，农民农村农业就是我们当年艰难出身前的缩影，同时相较之下对于他们，我们是有不及而无什么赶超可言。 乡村的风景太美了，乡村的天空晴朗如洗，高深莫测一片湛蓝，乡村的空气富氧含钙，连鸟雀牛羊都是精神抖擞，活灵活现敢于和人耳鬓厮磨，近距离接触，更不用说菜地里的辣椒，清淩淩的萝卜白菜，沉甸甸的豆角辣椒西红柿，还有茄子卡玛菇（蔓菁），哈密瓜南瓜（卡瓦）西葫芦都完整无缺地吊挂在院落棚架上，偷眼在望着行人，等待入仓上市。乡村的孩子穿着不整，没有花哩胡哨的打扮，是有点土里土气，正是这种土气与传统，这种随意和闲适才赋予了他们纯真与健美，天真活泼的生命本色。我们移民新疆已经过了四十不惑，然而也没有学上多少地道的本地话，一年内这样地走村串户并不是很多，更不用说顺畅地进行思想情感交流。 一路上有这么多维吾尔族朋友相依相伴，我们倍感骄傲。和他们也说得来，因为他们中间有的是工作干部、教师武警民政工作人员，家里比较富裕，每人上班都开上了小车，就是回家比较远，聚会一次也不大容易。维吾尔人一般不吃蘑菇，吃鱼也要选择成熟了超大的，不喜欢吃小鱼小虾。我们边走边说，忽然就在脚下路边的渠沟边沿发现了一堆七八颗个大蘑菇，都有小拳头那么大，由于生长在吃水面的半斜坡上，因此都是赤裸着的淡白色，像一枚丰厚无比的小雨伞，更像刚出笼屉的白馒头。这种意外的获得真是无独有偶，让我们喜出望外，妻子女儿们这会儿更来了劲头，在附近开始地毯式全面搜索，不放过一处坑坑洼洼，田畔沟塄到处疯找。我抱着婴孩也腾不出手来，只有隔窗看花，也更欣赏这里沿沟靠硷漫流横溢的汩汩涌泉，因为位置处于喀喇昆仑雪山之下，这儿得天独厚，一年四季融雪水十分丰沛，随处深挖，五六米见水，固然在其下游就形成了天然鱼塘稻田与莲池，同时因为纬度高水温偏低，水稻的成熟期也比别处要晚些。 看到一位瘦骨嶙峋的维吾尔老人站在干岸上收割水稻，他穿着白色的袷袢，持着满月似的镰刀很吃力地劳作着。我就赶上前去，要下了镰刀试验着收割的看家本事。果然这种镰刀很好使，比陕西老家的镰床造型简单，轻巧称手，适宜单把操作，更适合于就地发挥，猫腰抡圆镰刀一气呵成割围镰。打问一下老人的年龄，回答是七十好几，比我长了不少岁月还这么刚强。等待我们游玩过了稻田荷塘，清潭细流，妻子女儿也有差不多小半袋的惊人收获。捡蘑菇最高兴最爱吵闹，贪图显摆你强我惠的当然是两个大点的孙儿，啸东与珮泽理直气壮地向朋友们夸耀，大声疾呼地向人们展示劳动成果，还会用电视与课堂上学来的知识教训大人：长得越漂亮，穿衣服越华丽的蘑菇不能吃，而这种大个头的胖姑娘肥猪仔，虽然出厂了也没有说明书，应该多查询考证，不能乱吃！ 南疆喀什的秋天到了下午六七点钟，太阳就开始下坠隐入高山云层与杨柳树行的阴影里去。我们就在布拉克苏小镇饭馆用餐，品尝本地的烤肉拉条子，还有蛐蛐汤面，揪片子。我爱喝维吾尔人泡制的药茶，有种茴香大料或者中草药味儿，清爽大气解暑解渴。吃饭首选当然是拉面条，粗细均匀，既筋道也色味俱全，再配上鲜羊肉胡萝卜、皮芽子（洋葱）爆炒出来的汤菜，那真是美妙绝伦，滑而不腻，烂而不腥，养胃可口，刺激食欲。次第再选，那就是肉饺子、馄饨与烤包子，都是本地的上等美食。 布拉克苏是个以种养出名的大镇，最著名的是绝品红杏山桃，洋樱桃青菜与土鸡蛋牛羊肉。本乡有四万多人口，也是经314国道到巴基斯坦，吉尔吉斯等国的必经之道。这儿饭馆食堂鳞次栉比，各色美食与瓜果摆满了道边街巷，黄亮紫红淡绿墨色洁白满筐满篓的各种瓜果，吸引着南来北往的食客，唤醒着人们的口感与味蕾，刷新了人们富足而平淡的生活记忆。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秋天也是出国旅游赏景，探亲访友美颜保养的大好时令。这次捡蘑菇，我们是抓住了秋天的尾巴，也说明了蘑菇的生长发育与气温湿度有关，与地形地貌地理位置有关，逼近寒冷竟然不是唯一的杀手。蘑菇是不是植物，它是用孢子传种接代陆续繁衍的，生长期一周半月是正常的，但是，喀什的蘑菇为何品系繁多，为何如此巨大丰满，为何出类拔萃不怕寒冷独占鳌头，大个单株的少说也有一公斤多，而且无毒无害，耐储藏耐转运，质地实在，色味俱佳，口感上乘是一个有待研究开发的好项目，同时也还是一个待解的迷。 吃过下午饭，我就带上两岁不足的小孙儿贝壳上街散步，唯恐他个小毛孩不谨慎会做出习惯性的错事，影响大家品尝美食的情绪。这时候，就发现有人给我们座驾车箱里边堆满了西瓜甜瓜，还有马奶子、赛珍珠葡萄与卡瓦西葫芦等，最让人傻眼的是居然增加了两箱本土出产刚刚捡拾的大蘑菇，合起来足有二十来公斤，撑得啤酒纸箱圆鼓鼓的，要说这是我在新疆40多年来第一次见到这么丰厚的礼物。原来是朋友小军耽怕我们空手而归，早就用电话联系动员十五村的朋友们专门赠送给我们的。 回到家里天色向晚，首先为这些鼓鼓囊囊奇珍异宝的稀罕物品而犯愁，为这些不速之客明珠暗投而沮丧，为这些熠熠生辉叫人意乱神迷魂牵梦萦的贵宾而鸣冤叫屈。我们应该怎么处理它，让它立地成佛，各得其所，成为更多亲戚朋友至交上级书痴球伴的桌上珍肴，食中美味梦中情人呢？ 看到妻子女儿不慌不忙，儿媳与几个孙儿欢呼雀跃，这时候，我也好像忽然心中有了主意。原来女儿早就列出了馈赠清单男女老少一长串，多是学校同一个办公室的姐妹，也有出外培训及网络上结识的高朋。儿媳是某中学的书记第二，交往更多，朋友圈子更加广泛。吃了别人多少次，低借高还，再吃不难。妻子贪吃而自私，首先想到把新鲜而稚嫩，零碎且不好看但好吃的挑捡出来当时淘洗干净煎炒下锅，尤其是把如孩子大腿手腕粗细的蘑菇柱（腿）整理在一起，封存起来藏入冰箱，等待日后人来客往慢慢品尝。 望着这稍纵即逝千载难逢的展览与清捡机会，我急忙挑出了几个巨无霸摆上了透明玻璃餐桌，掏出了手机给它们验明证身，轮换方位取景拍照。儿子儿媳也赶来凑热闹。妻子眼明手快，迫不急待地上来捣乱使坏：少见多怪！又不是第一次，小家气没见过世面！说着就把几个膀大腰圆，丰满漂亮的移出了视线，收入了分户提包。儿媳与女儿在一边忙着打电话下通知，也忘不了现趸现卖耍嘴皮：先到先得，来者不误，各取所需，过期不候。如果是其他人，我还没有考虑是否要告诉他！
灰头土脸睡惺忪，个大心实惊世名。 煮肉炖汤天下鲜，珍菌家族膺上乘。
如斗似牛露峥嵘，植根昆仑我为峰。 蘑界斗胆数第一，谁说天下无英雄。 一边拍照，一边诌诗，一边布局筹思、谋划篇章结构，穿针引线点灯熬油，赶在供暖之前的几个非常寒夜，牺牲多少宝贵的练球读书上网时间，我新的《拣蘑菇》篇就要脱胎换骨荣耀出炉了。说出来，俊俏媳妇自然不怕见公婆，卑人的王妈裹脚布携带着新鲜边塞的泥土味儿、冰雪与膻腥味儿就要面世了。
2016年10月28日 约5360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