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鸣煦散文】村魂——古槐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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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644 | 回复4 | 2016-11-4 23:07: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刘雪儿 于 2016-11-4 23:26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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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家乡刘家山村中的丁字形街口 ,有一棵高大、苍郁的千年古槐。它的身高十五六丈,粗八围,直径有一丈有余。
      古槐的下部是个树墩子,高约两丈,略呈方形。周围虬根盘错,隆地盈尺,像龙爪一样,又深深地扎进泥土里。
      树墩东边,有四尺多高的三角形洞口。大约是当年雷电所致。从外向内看,可见树心已空成筐箩大,丈余高个洞 。从洞的深度和高度来看,那场雷电的霹雳声一定是骇人听闻的。说不定给人畜生命带来了伤害,只是历史太久太远了,故事未曾流传下来。
      洞口东南角紧贴树身,放置了一块厚厚的白色大板石,供人们休息乘凉。树下南边,有条村中雨天排水的渠,渠中绿草如茵。靠渠沿放有一块三尺多长中间凸起的青石,上面凿着十八个小孩拳头大小的石窝。这是古老的儿童玩具------搬窝石。这块石头,不知何年何月放在这里,是我们刘姓先祖为后世留下的宝贵遗产之一。它是一份永远爱的表述,让孩子们在此度过如花如梦的童年。由于一代又一代的孩子们无休无止的玩耍,石窝磨得和石面一样光滑,毫无凿刻之迹。
       这块石头,不仅供孩子们玩耍,而且还有其他妙用。不知那代先祖相约:凡属本村迁出户异乡认宗,要依这块石头上的石窝多少为据。据说,清末民初,我村一人吆骡子,途径洛南某地被土匪抢劫。绝境中,打听到在本地当乡长的是刘家歧人。他抱着一线希望去认宗。见面后,刘乡长问:“你是老家人,老槐树下搬窝石有多少个石窝?”答:“十八个。”  迁出后几百年还没见过老家一个人,今日见面真是喜从天降!刘乡长态度立刻热情起来,马上请他到街上饭店吃饭。酒席中,他说明来意。刘乡长说:“这事你放心,我马上派人办。”饭后,两人回村和乡亲们见面。一进刘家岐村,“老家来人了”的消息像长上了翅膀,一下子传遍了全村几百户人家。刹时来了黑压压一大片。亲人见了亲人分外亲。有的问这,有的问那。真是说不完的话,问不完的事。吃饭时,这家请,那家拉,不知该去谁家?第二天,刘乡长派人把骡子和货送来,连身上被搜去的钱一分也没少。他激动的刚要说感谢的话时,大伙儿齐声说:“甭说见外话,咱们一个刘字掰不开。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在乡亲们的苦留下,他住了半个多月,才依依不舍的告别。临走时,刘乡长特意赶回村,和乡亲们把他送了一程又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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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树墩西边有个深槽,先祖别出心裁,在槽的下端,距地面约三处镶进一块褐色的平板石。历经岁月,粗造而厚实的树皮,把这块石头从两边严严实实地包了进去,只留下一个椭圆形的石面。小的时候,我们常常爬上树根,围在石边用红瓦片或蓝瓦片在石面画格子,玩“ 丢方”、“顶四盘”、“五马担担”、“狼吃娃”、“媳妇跳井”……真是玩的如痴如迷,没完没了,连饭也忘记吃。有一次,一个小伙伴灵机一动,两腿盘坐石中,双手作揖举到胸前,迷着眼睛。那神态和村前庙里的菩萨一模一样,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这多种多样质朴的古老游戏,有的是围棋性质的,有的是象棋性质的,有的是斗人机智果断的。煅炼和造就了一代又一代人的聪明才智,成为国家的有用之人。
       树墩上面,如掌状分出的四个主杆。东北和西北角各有一个两围多粗的主杆,倾斜而出。茂密的枝叶,覆盖了半个街道。东南角有个一围半粗的枯树杈,不知何故,只剩下半截残臂,中间已空成水桶般大小的窟窿,与树下的洞相通。从树杈的生长方向判断,这个主杆不断平伸而出,枝叶下垂,也许是影响交通的缘故吧,故不知被那代人所伐。或者也遭雷电所击,不得而知。
       西南角有个三围多粗的主杆,挺拔而上,高接云天。不计其数的枝梢上,一簇簇墨绿色的叶子,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不留一点缝隙。人站在树下,看不见一线蓝天。在四棵主杆的中间,有一个小平台,上面长着一丛六尺多高的“石榴条,”郁郁葱葱,更加增添了古槐的神秘色彩。
       如果说古槐是儿童的天堂,那它也是鸟类的天堂。
       春天来了,每天当东方泛白时,千百只鸟儿就站在枝头,开始了精彩的清晨大合唱,把人们从甜美的梦中唤醒。”叽里呱啦,叽里呱啦“是燕雀的叫声,“吱吱喳喳,吱吱喳喳是麻雀的叫声。这两只鸟的数量最多,而且从头到尾叫个不停,所以就成了这支大合唱的主旋律。懒洋洋的老鹰,隔一会儿才用它那尖利细长且尾声还带着勾的嗓子叫一声:”咯----咯咯。“ ???,???…… 这悠长而浑厚的声音是啄木鸟在啄树杆。”咕咕,咕咕“斑鸠的叫声,粗壮而缓慢。偶尔传来一两声黄鹂的叫声,是那么的清脆、婉转而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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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泛红时,我们孩童起床了。你叫我,我叫你来到古槐树下。大家相约,看谁能数清树上有多少鸟巢。于是我们仰着头,瞪着眼睛循声觅巢。一个,两个,三个……鸟窝太多了,枝枝杈杈上到处都是。数了这个,漏了那个,数了那个,又漏了这个,好像数天上的星星,结果谁也没有数清。光知道树梢四个老笼般大小的老鹰窝,紧下边六个粪笼大的是喜鹊窝,斑鸠的窝最可笑,在树杈上稀蔬地架上几根树枝,便算作是窝了。有时风一吹,竟然连蛋或儿子也掉在地上。最有趣的要数黄鹂的窝,细细的平枝上,三根麻丝系个小巧玲珑的园窝。两只黄鹂并栖,头伸在外,微风一吹在空中摇来晃去,那才叫舒服呢?
       初夏,古槐上开满了米黄色的小花。熏风徐来,小花簌簌落下,地上像铺了一层厚厚的淡黄色地毯。我们踏着地毯,在花花点点的树荫下手牵手围成一个圆圈,迷瞪着眼睛,静静地站着,尽情的沐浴在槐花雨中,深深地吮吸着新鲜且略带苦味的花香。一会儿,头上和身上披了一层毛茸茸的米黄色的奇装,仿佛我们成了童话世界中的仙子。
        槐花落后,树上结满了槐米,金风一吹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层。老人说槐米不光能染布,而且还能泡茶喝,可以清热解毒,是很好的中药材。
       有一天,我们正在捡地上的槐米,一个小伙伴匆匆忙忙的跑来,小声急促的说:“槐洞里卧了一群鸡,逮走!”话音刚落,我们一哄而起,刚跑到洞口,受惊的鸡群连跑带飞又叫,猛地冲出树洞。飞起来的险险抓破了我们的脸。我们穷追不舍,跑散的鸡群满街都是,惊叫着张开翅膀“  扑噜噜”飞上院墙、屋顶,站在上面“咯嗒咯嗒 ”叫个不停。家里的奶奶婶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急忙出门来看。见是我们一群小淘气在撵鸡,满脸含笑地指着我们骂。
        原来这是一群没有主人的鸡。不知谁家的母鸡把蛋下在了树洞里,又孵出了小鸡,如今又长大了。
        一九四六年深秋,那时我五岁多。一天下午,我远远的看见古槐树下坐满了人,好奇地走近一看,只见古槐东南角的大板石上,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陌生人正在讲话。他身穿灰色军装,腰间的皮带上插着一把手枪,头上的八角帽前一颗红星闪闪发光。那时我年幼,听不懂他讲了些什么。只见人们目不转睛地瞅着他那微笑的脸和不停比划的手,唯恐漏掉一句话。低声议论着:“说得好,跟着共产党走,我们才能翻身,才能过上好日子!”讲话结束后,人们报以热烈地长时间的掌声。那人走下大板石,来到我跟前,把我抱起来,亲切的问我叫什么名字,几岁了,想不想念书……我一一做了回答。他高兴地从口袋里一枚五分和一枚二分的镍币放在我手里。这两枚镍币至今还保存在我家的柜里。后来听人说,他就是鄂豫陕根据地蓝(蓝田)洛(洛南)县的王县长。
       几天后,王县长和队伍走时,村上十几个小伙子撵出十几里地,硬是要参军打蒋。虽然我们这一带几遭国民党反动派血腥洗劫 ,但“跟共产党走,我们穷人才能翻身,才能过上好日子”的坚定信念已深深地铭刻在人们的心中。
       一九四九年十月,新中国成立了。这年刚交上腊月,村子里就热闹起来了。从早到晚锣鼓阵阵,花炮声声。青年人扭着秧歌围着古槐转。老年人张开没牙的嘴站在古槐树根上唱秦腔 。过了腊月二十。年气越来越浓,人们满面春风,忙得不亦乐乎。磨面、碾米、做豆腐,杀猪宰羊酿稠酒。赶集买菜扯花布,熬夜做鞋缝新衣,刷墙洗窗扫院落,劈柴洗菜蒸年馍……家家还请了一张毛主席像,端端正正地贴在屋里最显眼的地方。是呀,扬眉吐气的人们心中只有一个愿望,翻身后的第一个新年,一定要过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一天中午,家住古槐树下的老两口,面带愁容跪在古槐跟前烧香叩头。嘴里不停地祝告着槐神。看到这种情景,人们都围了过来问个究竟。原来他家在蒸馍时,烧了古槐树上掉下来的树枝,结果馍成苦的了,不能吃。大家都觉得这件事情有点奇怪。几个不信邪的走进他家,查灶具,闻面粉,尝水缸里的水,均未有可疑之处。忽然一个小伙子发现案上的篦子 外围的馍上有黑黄色的小点,起了疑心。他把篦子上的馍倒在案上,看见篦子上的“登棍”是用“苦胆木条”做成的,难怪馍成了苦的不能吃。真相大白了,老两口和众人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人们说:解放了,我们再也不迷信了!
        这年元宵节刚过,人们还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政府就派来了老师。村上利用民房办起了学校。我们背着母亲用粗布缝的书包,蹦蹦跳跳的去上学。这年初冬,政府又号召办冬学。村里利用学校教师,下午让妇女读书认字。我们的老师也理所当然的又承担了这项教学任务。我们几个年龄大点的,也承担了叫妇女上学的义务。每天刚吃过午饭,我们就跑到学校,从老师房子拿出“传话筒”,钻进古槐树洞爬上去,又从东南角那棵枯杈窟窿爬出来,站在树墩中间的平台上,朝东朝西朝南朝北放开了嗓子你喊了我喊,我喊了他喊:“妇女们上学了!上学了!妇女们!”直到年轻的妇女牵儿抱女走出家门,一溜一串的向学校走去,才停止。于是我们又对着话筒放声高唱“东方红” “绣金匾” “军民大生产”……凡是老师教的歌,我们都唱。嗓子唱干了,风头出足了,才爬出树洞回家做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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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五四年秋,我小学毕业了,到集镇上去读高小。这年深秋的一个星期天,在回家时远远看见古槐只剩下三个光秃秃的主杆。走近一看,地上横七竖八地堆满了树枝。后来听说,村上为了给学生添置桌櫈,把古槐卖了。我心中猝然生出一股难名其状的酸凄味。口里喃喃着:“再见了古槐!”从此孩子们失去了天堂,失去了乐园。
        又过了几个星期,我回家看见在古槐的位置上出现了一眼新井。掘井时挖出的树根堆满了街道。从此,每天早晨“吱呀吱呀”的辘轳转动声,代替了万鸟大合唱。人们,人们笑盈盈地挑着满满地清凌凌的两桶水,走回家洗菜做饭……可是那“吱呀  ”的辘轳声是那么的单调,远远没有古槐树上万鸟合唱声丰富多彩。于是,一丝隐隐的凄凉感,深深地埋在了我幼小的心中。
        古槐树根卖了一笔钱,怎么花呢?大家异口同声说:“我们爱唱秦腔戏,买乐器,成立自乐社。”说办就办,马上派人进西安。几天后,买乐器的人回来了,还用剩下的钱买了几百本新书。村里多了两件新鲜事——自乐社和图书室。
       每当风清月朗之夜,自乐社就搬出乐器,在新井旁摆开了场子。一阵激越的开场锣鼓声,把人们从家里呼唤出来。男女老幼带上小板凳坐在周围,说着笑着等待开戏。开场锣鼓刚停,唱得好的,唱得不好的 ,或是刚学唱的,谁也不谦让,陆续登台演唱。是呀,丰衣足食的农民,谁不想唱几句,一吐心中的不快!夜空中不时响彻热烈的掌声、喝彩声和笑声。真是生旦净丑应有尽有,吹拉弹唱其乐无穷。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唱,直热闹到夜静更深,人们才心满意足的回家休息。
       下雨了,人们不能下地干活,图书室管理人员,在支起的木板上整整齐齐地摆上图书,让人阅读。识字的捧起自己喜爱的书去读,不识字的拿着画报一页一页地翻着看热闹 ……
       我们家乡的古槐,从无法确经的远古走来。它是历史的见证,它是我们刘姓村落的见证。它维系着人与大自然的和谐统一,它是几千年自然界的传承,也是千百年社会文明的传承。我们的故乡在它庞大的树荫庇护下,繁衍生息,从一位刘姓祖先发展成百余户人家的村落。刘姓的历代子孙又像榆荚、蒲公英一样,迁居异域他乡落地生根。但他们无论离乡多久多远,但在他们心中都有一棵古槐,都有古槐下的“搬窝石“。
       如今古槐已被砍伐半个世纪了,我们的儿孙没有福分享受我们幼时的快乐。他们只能靠着想象去领会关于古槐的美好传说。
       近五十年来,古槐活在我们心中,活在我们同辈心中。不久以后的五十年,它只偶尔被我们的儿孙们提起:”我们的村上曾经有一棵千年古槐……
        古槐,它是我心中一个难解的情结,它是我家乡的——村魂
        情结难消,终于憋出几句歪诗,曰:
                古槐八围根盘盘,
                铁杆铜枝托云天。
                玉山钟灵风脉树,
                蓝水毓秀造化绿。
                云冠葳蕤栖异篱,
                熏风花雨百鸟喧。
                老屋石街浓荫下,
                俗静民利笑耕田。
                电击雷劈身健花,
                难躲斧斤谢人寰。
                童时乐趣何处觅,
                思情难消常嗟叹。

                2004年秋初稿,2016年秋定稿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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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鸣煦,男,生于1942年, 蓝田县玉山镇刘家山人。喜爱文学,60年代初曾在【延河】发表过短诗,后一直从事教育工作,现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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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雪儿 | 2016-11-4 23:32:25 | 显示全部楼层
学习刘老师佳作。以前只是从县志上看过您简单介绍过咱村的古槐,没想到古槐还有这么多传奇美丽的故事。虽然我没有见过古槐,但通过您的文字,古槐已经定格在我心里。通过您的美文,我们刘氏子孙都会记得我们村的古槐。它是我们的村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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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北雁 | 2016-11-5 00:15:56 | 显示全部楼层
精彩文章。
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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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雪儿 | 2016-11-6 23:00:35 | 显示全部楼层
您的此篇佳作已被《西部文学》官方微信公众平台(西部文学微刊)第823期采编,手机“扫一扫”,分享您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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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凤霜 | 2016-11-6 23:35:54 | 显示全部楼层
文笔流畅,细腻的描写,执着文学的精神更让吾辈钦佩不已!问好前辈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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