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姨老了

显示全部楼层 · 2016-11-7 15:12:32

本帖最后由粉墨是梦于 2016-11-7 15:17 编辑

老姨老了

作者：粉墨是梦

妈遣我回去给老姨磨面，麦子是老姨的二女儿拉来的。姨的二女儿嫁到村外，有两个儿子，都谈了对象，到了结婚的年龄，需要几十万。夫妇两锁了门，离了家，到上海打工去了，人都不容易。临走时给姨拉了六口袋麦子，让自己磨面吃。姨把麦子搬不到磨房，也提不动面桶，又不想打扰别的子女，给妈哀叹，妈让我回去。
   一年不见，再见老姨时，姨老的比外婆还老，枯白的发丝被风缭乱，脸色发黑。忽然就感到沧海已桑田了，人的老去仿佛就是年头和年尾的事。她腰腿疼，腿弯成o型，身体也胖，走路气喘。想象着她一个人每日拄着杖在水泥的院子里蹒跚独行，虽吃着她递过来的饭食，心里似乎有泪在滴。想起往日她挺拔的身姿，一溜烟的脚步击打着青石板的声响，热气腾腾满桌的饭菜，好像也不太远，怎么今天说没了就再也找不见了。
   老姨比妈大十岁，没有上过学。在她刚到上学的年龄时，有妈了，她便抱娃，父母劳作养家。接着大舅、二舅、三舅也来了，她便接着抱娃。娃大了，她又该出嫁了，我猜她肯定没有小芹和小二黑的故事发生，一个在家整天抱娃打猪草的村姑，是没有激情飞扬的好青年的青春时代。父母给她找了一个爬几架后处在山窝里的人家，姨夫比她大十岁，结婚后回了一次，回来后死活再也不去了，婆家拽，娘家推，老姨哭着闹着就是不去。没有办法的姨夫下山落家，此后老姨这一生都不上那个高山婆家。姨夫来时还带着一个七岁的儿子，是先房留下的，老姨就做了妈。
   姨夫是劳动的一把好手，赶马车，犁地，生生有力，他做这些活，老姨都要跟上，老姨像个男人样往马车上扛粮食，给马喂草。姨夫扶犁老姨牵牛走套。马牛歇了，姨夫也衔着长烟杆，歪倒在炕上，甩着大烟袋等饭来。老姨在灶间忙碌着，抽空把嗷嗷叫的豬喂了。饭完了，又赶快哄娃，给娃洗刷，抽空背着娃回娘家转一转，给娘家提一篮猪草，捎带一篮菜，回家喂喂猪，烧烧炕。
   老姨今年有七十九岁，生有三女一男，男是最小的，视为珍宝，由着他自由成长。长到成家时，爱上了本地一个美丽女子，姨说“太美，我们娶不起”。儿子说：“借下的债我来还，就是累趴下，我也要娶进咱家”。姑娘进家门了，不习惯家里的生活，老姨买来东西，让姑娘拿上回家装转，住几天。这时得空了，她就把儿子儿媳妇换下的衣服洗了，床铺扫尘，被子折叠方正。儿媳不吃肉饺子，她就给儿媳做素饺子。儿媳做的火锅，麻辣烫，水煮鱼，她吃不惯那味，总觉得味重没法吃。每次吃这些，她就溜到一边，等人家吃完，她自己再做一些忆苦思甜的农家饭，坐在灶门前独自一人吃，惹得儿媳很不高兴，时间久了，人家不在家里做，在外面吃，有时还买点小零食解解味。她见了也是不高兴。
   老姨对她家的三个女子管教的比较严。有时候听见她家院子里有哭骂声，赶快跑到她家大门去瞧，就见她拿着笤帚把打她的三个女儿，一个个绕着老姨跑圈，笤帚把就落在她们的腿上，背上。姨夫说“干活干气了，发发火，就好了。”我默默的走回家，看妈的脸色，几天都乖乖的，，害怕做错事，也挨打。
   她家离我家近，只隔一个邻居。她对我好，从来不发怒我，尽管我们在一起也有三十多年。记忆中，有时饿了，家里没有方便食物，就到她家碗柜里抓馍吃，或拿碗盛饭。有一次我用刀砍骨头。把刀砍缺口了，怕妈归家骂，就拿着刀去找老姨，看有什么办法，她磨一磨就好了。有几次生不着炉子，叫来她生火。有时挨打了，也躲在她家里不回去，住上三五天，妈来叫时，姨叮咛妈几句，我便溜溜的跟在妈后面，我知道没事了。
   老姨很是爱干净，厨房的碗橱，盐罐总是铮亮，炕铺平展，被子干净叠成扑克牌放在炕中央，只有女婿们来了才能上去暖炕。通向猪圈，土厕的小土路被她扫的光洁如壁，旁边还洒的小草花，夏日里一路红艳。她家的搁楼也被她归置的条理清晰，扫的一尘不染。家里的老鼠洞被她的补得结结实实，老鼠回来也都无处落身，打个叹声转头而去。每逢过年，她家打扫卫生就要三天，第一天用报纸把睡房整齐的齐糊一遍。第二天她站在梯子上，用泥糊把土墙壁刷一遍，第三天拆洗被褥窗帘，
   老姨为了补贴家用，她在马路边上租了一间小屋，开了一间小面馆，生意很是清淡，等一上午，也就来三五个客，都是乡野来赶集的客官。饭很实诚，满满的一大老碗一推一抻的手擀面。菜是自己种的，面是自家产的，价格是一样的。妈说她，她说“本钱摊不了几个，那些人就是饿了才来吃饭的，得让人家吃饱。”
   老姨的儿子在县城买了房子，有一双儿女，也都长大了。姨夫走了以后，就让她下县城和他们一起住，她不愿去。总说楼房太高爬不上去，饭菜硬不合口味。其实背后的隐情是儿子的家里根本就没有她的房子，她也融不进人家的生活。她一个人守着自己六间青砖白墙瓦房，一个人守着日月两星辰。
   几十年来，每天她起得很早。鸡刚打头遍鸣，她就起身。燃起炕门火，熬上罐罐茶，吃馍喝茶。一个时辰后，天天麻麻亮，开始洒扫庭院，做饭、梳洗，一切妥当，吆喝孩子起床吃饭上学。吃完饭，她上地干活，孩子提着早就烧好的火，一路红红火火，火火红红的上路。虽然现在不用给谁做饭了。可每天清晨的罐罐茶是少不了了。
   临走时，给老姨塞了400元钱，说你想买什么，就买点什么。她能买什么呢？现在她已很少挪出巷道，走上街道。手工面是早已擀不动了，馍也蒸不了。常吃的是面糊，煮的是软软稀溜的挂面。大女儿嫁的近，，隔三差五的回来浆浆洗洗，炒一盘菜放下。大女儿也是有孙子的人了，儿子儿媳出外打工，给她留下一个三岁的男孙。时下正是苹果上季，她每日里既让孙孙在苹果堆上爬来扑去，还要给苹果裹纸装箱。
   出门时，照样她还是往我包里不停地塞东西，苹果、核桃、柿子、土豆，玉米面……我知道这是邻居给她的。不忍拿，但又怕老姨难过。走吧，赶快走，我怕我说出不当的话。
   我目送一个善良、勤劳的女人转身离去的背影，一个人走在暮色苍茫的崖畔上，惹我泪流。心里想着还能再见的，可再见又是一种怎样的方式？
      一个时代退隐了。
   于丹说她的姥姥临走时，穿着整洁的白褂子，黑裤，头发梳的一丝不乱，盘腿坐在床上安静的走了。我愿她也如此体面。

2016-1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