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红米饭 于 2015-1-16 13:50 编辑
外婆走路的样子,两手摆动的幅度很大,一旦上路她便两耳生风地往前赶。 与我外婆一起赶路的还有清江和石板溪,清江结束上游流程在与招徕河、三背河、石板溪汇合后形成一长滩——珠涡坑,本来是绿茵如镜的河,在这里形成了两公里长的险滩,放排人称这里是鬼门关,在这里能听到江河怒吼的声音,时而宁静闲雅,时而汹涌澎湃就形成了清江的个性。 想必外婆肯定是吸纳了太多的清江气息的缘故,她除了赶路、干活时像清江滩涂外,她也具备清江宁静闲雅的气质,我从来没见过她有变脸的时候,她就那么悄无声息地,苦心孤诣地走完了她的生命里程。 外婆为我外公生育了十一个儿女,被民间誉为“英雄妈妈”。她硬是用一个女人的温柔和坚忍不拔把他们一个个都抚养成人成器了。我的所有的舅舅和姨们现今都生活得幸福美满。外婆的心脏不好,20年前,当一台东方红拖拉机突突地从我外婆前面开来时,我外婆的心脏受到刺激,即感不适,回到家里就感到天昏地暗心绞痛,不一会便停止了呼吸,她的走让舅舅姨们悲伤了好一阵子。当然和小舅舅小姨们同龄的我也在那段时间感受到了失去亲人的哀痛,没想到我外婆的去逝有些像她走路,就那么勿勿地,两耳生风地,甚至连最后一句话一个招呼都没有的就那么摆着手的走了。 想到外婆我就想到了石板街,想到了石板街就想到了石板溪上的廊桥,想到廊桥我就又想到了断沟、磨坊和廊桥下的大岩屋,这一串物像,正是这一事物像构筑了我的丰富童年,当然就想到了我童年的小伙伴儿世秀姑娘。 因为我母亲和她的十姊妹,外婆的生命就只能是披星戴月、含辛茹苦了。白天她要去合作社,后来称人民公社上工,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她常常带着我和一个和我同龄的俊姨去一个名叫生气埫的地方烧火粪种地收割,她每次都带着干粮、水壶,把我和俊姨安顿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后,就去和那些伯伯叔叔、爷爷奶奶一起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劳作了,后来我知道,生气埫块地当时是石板溪这个地方的主打粮田,如果不好生打整,它就让人们饿肚子,遇上荒年不仅完不成公粮,自己吃的粮食都难保证,这生气埫有近百亩地,美其名曰生气埫,其实是一掛坡,这生气埫每每在早上大雾弥漫,据说因此得名,说它有生气,遇上丰收年,它让石板溪人丰衣足食;说它生气的话,来个一水一旱便颗粒无收,真是一个让人生气的埫,记得有一次我和俊姨随外婆在生气埫,俊姨识得一种叫绞股兰的猪草,便沿田边拾掇起来很快弄了一大堆,外婆就表扬俊姨,我于是也帮俊姨拾起猪草来,于是外婆就给我们吃麦面煎饼,这天遇上世秀姑娘也随她婆婆在地里,她穿着一身花衣裳,花衣袋里装着几颗水果糖,世秀姑娘有些早熟,她那天把我叫到一边给我一颗水果糖,真甜死我了。因为她没有给俊姨糖果,后来我认为世秀很小时就对男孩子有好感,因此早熟。那天我拿着糖纸好半天舍不得丢掉,俊姨拿过糖纸在嘴里吮了半天,还说真甜。遇上夏天,田边的树林和草丛常有蜥蜴、蛇、毛虫等等,我们时常遇到,时常吓得哭叫,惹得外婆提心吊胆的,我就是在那些朦朦懂懂的岁月里知道了男女生的不同的。我在有一天看见了世秀姑娘小解是蹲着的,而且那地方没有和我一样的长着虫虫,我当时认为那肯定是还没长出来的。长大了才知道,那是永远也不会长出来的,现在想来真是有趣得很。 话又说回来,劳作一天的外婆回到家还得给一家子弄吃的,那时外公在很远的地方当医生,解放前外公开药铺,解放后他把药铺交公后就成国家的人了。外公是中医,常常弄些草根树皮就把医院都犯难的疑难杂症看好了,外公很受人尊重,常有人给他送点獐麂兔肉等的,外公每次回家就把这些东西弄回来,还带回些粮食。那时粮食很紧张的,记得三姨随外婆到生产队上工,时常因为饿而眼冒金花,我三姨是石板溪的大美人,为了生济,她很早便嫁出去了。嫁到了一个有粮吃的地方,她每次回娘家都不忘记给外婆捎点儿粮食来,以缓解娘家这一大家子的缺米之炊。 外婆到了晚上还闲不下来,我刚才不是说到廊桥了吗?外婆家在廊桥西头,在廊桥东头,外婆还经营着一个小磨坊,在公私合营后,水磨坊也交公了,但打理水磨的事落到了外婆身上,每天她都要去放开断沟的水,那水冲下去便冲转动一根轴承,轴承上的皮带带着的机器也随之转动,于是就开始脱粒、打米、磨面粉、压面条,石板溪的家家户户便扛着粮食到这里来加工,外婆在这磨坊里用她的生命为好多人磨来了好生活,也磨走了她生命的好时光,有好多少男少女常常以参观水磨坊为由头来见面,外婆总是很热心地招呼他们,成就了不少姻缘呢。在廊桥下的大岩屋,外婆还为好几名不知姓名的女人接过生,外婆说那是些非婚的外乡人很惨的,外婆为她们接生后还给她们红糖水喝,让外公给她们些药吃,后来就悄悄儿送她们回去,把那些娃娃送给一些没儿没女的人户养着。好多人称我外婆是送子娘娘呢。这大岩屋是有些怪气,记得一个晚上捉迷藏,我和世秀姑娘躲进岩屋时,看见了一对人儿脱光了睡在那里做动作,我们吓呆了,飞跑着走了,听大人们说看见这些不好的。当地流传有这样一俗彦叫做:正月不见鹰打鸟,二月不见狗连裆,三月不见蛇洗雾,四月不见人成双……我们已记不清那是什么季节,反正觉得那蛮丑,第二天见到世秀姑娘时,她脸一下红了,后来我想,她是不是想起了那天晚上的情节,如果是,她是不是在暗示我呢? 后来发大水,大约是公元1969年的一个夏天,清江水就那么吼叫着的,恶浪翻天地把外婆的水磨坊冲走了,把廊桥冲垮了,把石板溪边的小街冲得七零八落的…… 打那以后,我们因上学就很少见到外婆了。我们也在时光里渐渐长大,舅舅们有的参加了工作,有的上了大学,大舅成了教授,二舅成了名医,所有的舅舅姨都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只有外婆依旧,依旧往来在石板溪和生气埫的路上,摆手的幅度依旧,只是偶尔在昔日的廊桥边、水磨坊遗址旁发发呆。 再之后,这里就修了公路桥,公路桥一通,就来了汽车、拖拉机,突突的拖拉机硬生生地要了我外婆的命。 东方红拖拉机呀,你还我外婆! 外婆一辈子只有一种享受,那就是每天清晨,在火塘架一大蓬火,烤一罐浓茶,而后用长烟锅点上一袋烟,一边品茶一边抽烟,她这时的表情极为沉思,好像在思考着一个千古的哲学命题,面带微笑,那么的慈目善眼,又那么地肃穆庄重,很让人想起观音。总之,那一刻肯定是外婆幸福指数最高的时刻,那一刻一过,她就又摆着手,风风火火地为家计奔波去了…… 哦,还有一件事,外婆当年好像要给我和世秀姑娘做媒的,我也有这想法,可我长大后就再也没怎么见到世秀姑娘,这亲也就没提成,不知外婆现在还记得这事不。很遗憾的一件事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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