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猫 阿木家的猫咪是个残疾,没有尾巴,注意,它不是短尾巴,是没有,是的,它是残疾。 阿木捡到它的时候,它脏的不成样子,声音细微,阿木给了它一块馒头,它似乎弱到馒头也咬不动。阿木放一块馒头在自己嘴里,嚼好了吐出来放猫咪旁边,猫咪费力的吞咽着,抬头用它的脏脸看看阿木,阿木说,吃吧,不够再给。猫咪听懂了低头安心的吃,轻轻悄悄地吃,吃好了舔舔地上,仿佛要把自己的痕迹舔去,阿木就心疼了,留下了丑猫。 这一口馒头订下的终生,从此就哪也不去了。阿木家的所有动物,鸡鸭牛狗,样样都比丑猫好看,丑猫瘦脸断尾有种凄惶样。但是,阿木叫它丑猫,在阿木叫它名字不超过三声,丑猫就会咪咪的回应着,从哪个地方出来,抬头仰望阿木,来到阿木脚边。阿木常拿丑猫比建设,你不如猫,我养它知道恩情,要你啥用?天天打牌哪天在家?建设眼一瞪:你跟它过去!阿木就不能再说,再说就会打上来,这个阿木已经有经验。 阿木有六个孩子,到第六个才生出儿子,生出儿子阿木忘记了她应该骄傲,只睡一天就下地做饭干活。建设照样叫她做饭去,说饿了,炒个鸡蛋下个面条。鸡蛋吃到快光了,才夹一筷子给阿木,你有功,儿子给我生出来了!阿木两行眼泪流到面条里。 阿木相信这个是命中注定,阿木有的是劲,建设瘦鬼应该是打不过她,但她总是被打的那个,她怕。婶子说,阿木,等孩子大了,建设就好了,你忍忍吧。阿木就哭,阿木说我打他,不下狠手,他打我狠着呢!等娃大了吧,阿木,听婶子劝,儿子有了,他就好了! 儿子有了,阿木只是多了一个婴儿,六个孩子次递的长,阿木的世界热闹而荒凉,地里的棉花,才是核心的核心,只可惜,只有阿木和两个大一点的孩子在地里劳动,建设还是他的游手好闲。 家里抢收棉花,从婶子家借了四个拾花工,一公斤1.8元给拾。建设就骂阿木,猪一样的女人,放着钱让别人挣,你手断了吗?阿木一天拾200多公斤,是队上拾花最厉害的人,但是阿木不想跟他缠,他这个人太邪恶了,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吵是吵不赢的,打也没有他狠,由他去吧。阿木五点起床,做了一家的早饭,中饭,拾花工的饭,用一个大桶装好,七点,叫醒建设,叫醒两个大女儿,还有拾花工,建设用小四轮拉上往地里去,女儿和拾花工坐车上,阿木小心护着桶,不让饭洒了。两个女儿靠在阿木身上,一晃一晃的睡着了。阿木看女儿的头发散着,用手缕缕,结果越弄越乱,手上老皮爆破,刺一样刮人。四个拾花工,女的叫花蛋,三个男人一个是她男人,还有她弟弟,还有一个叫王有信的,是她的堂哥。花蛋话不多,她男人话还多些,只是要慢慢说阿木才听得懂,所以,花蛋男人都是长句子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老绑,哪响里吃放?老绑,贺了吃长面。阿木听不懂,花蛋尖细的声音就补充,阿木还是不太明白,花蛋就叫:王有信!王有信!王有信说话阿木听得懂,虽然也是这个味的,但是阿木听得懂。 阿木愿意干活在外面,累心里也舒服,不知道这辈子跟建设是怎么了,建设属于剥削掉她魂的人,婶子常说:你怕他个球!他不干你也别干!他打你你有什么打回去,别勤挨着!但是没有办法,阿木不行,一天拾200公斤棉花的人,打人没有他利索,算账没有他利索,骂人没有他利索,阿木又怕他打孩子。算了,婶子说孩子大了,他就没有脾气了,阿木就是等不及的等着孩子们长大,大的二的,都没有上过学,又黄又瘦,可惜了。阿木觉得这也是她们的命。 王有信拾棉花跟她差不多快,阿木每天过称都要夸夸他:王有信,210,第一名!你挣3000块了!!王有信说话慢,跟说阿木说,3000聊,存上,存上。每天,四个拾花工跟阿木都要到天黑才回来,棉花,给人希望给的那么劳累,也给的那么赤裸裸,一个再木枘的人,也能算得出来,他在这场交换中得到多少得到什么,所以,累死也是死在希望里。这希望,在一个黑夜的沉睡之后,阿木她们又有力气坐上拖拉机去地里。 花蛋拾不过她老公,她老公拾不过王有信,王有信跟阿木差不多,阿木两个大棉花行子带上走,王有信也是,把棉花拾到袋子里,一路放到地那头,等拾到头了,再都背上送到地边,等着车来拉。两个女儿拾一拾要坐一坐,阿木像拾花机器,手飞速的移动,又快又干净,花蛋跟不上了,她男人也跟不上了。慢慢的人都被阿木甩到后面,只有王有信一直跟她并行。阿木腰保持一个姿势,头也不能提起,因为一停下,所有的累都会找出来,王有信喊她,老绑,歇歇。阿木头也不回说,不累,你歇吧。王有信还是跟着,高手镖上高手,两个人远远的甩出众人。地的那头到了,天黑在即,阿木跟王有信把小袋子的棉花踩实了装大袋子里,然后全部背上往地那头走。阿木腰实在直不起来了,那石头一样的袋子甩了几次才甩到背上去,王有信背好了在等她一起走。可是那山样大的袋子不知怎么的挂住了阿木后背上的衣服,后面全部凑了上去,露出白晰的脊背,阿木江南女子的细腻皮肤就在昏暗的一点残阳下,比白棉花炫目了。阿木想伸手去拉,袋子是挡住的。王有信在阿木侧面,伸手帮阿木拉衣服,拉到一半,手就停在阿木的背上,并且迅速握住阿木左边那只可怜的乳房,那奶过六个孩子的乳房。阿木袋子一松,伸手一巴掌扇过去,打在王有信脸上。王有信和阿木都愣住,阿木从来打人不占上风,虽然建设也这样抓过她可怜的乳房,她也是打,但是从来打不上他。王有信脸红成布:妹子!妹子!我该死!!背上棉花快快的跑向地的那头。 中秋到了,棉花拉了一车卖掉,建设口袋有钱抖了起来,赶市场买了月饼和大肉还有酒,头抹的油亮的回来,还唱着小曲。阿木把肉炒到锅里,内心因为肉的香气,也喜悦着,孩子也馋了,都围着锅边上:妈,妈,啥时候好?花蛋给架火,阿木把买来的肉一锅全炒上,大铁锅散着致命的诱惑,成了这一院子的中心。丑猫也围在阿木脚边,有几次碰到阿木,阿木一脚踢开,丑猫就在桌子底下趴着,瘦脸看着阿木。花蛋的男人跟建设吹牛,阿木一抬头总有王有信的眼睛跟她碰上,然后迅速移开。六个大盘结实的端上桌子,大肉片子厚重的带出扎实的欲望,吃饭是命运的开始,从一个人吃到一群人跟着你吃,你的命就跟他们连着,你不吃也要拿得回来他们吃的,这就是你的命。阿木不时从盘子里捡一点碎肉丢给丑猫,丑猫依然惜食如金,吃的干干净净,舔的干干净净。 丑猫这么丑!花蛋说,咋养这没尾巴的猫!老鼠抓的好,来家里三年了,一个老鼠也没有,干净的很!丑怕啥!?阿木又丢一块碎肉给丑猫。儿子四岁,虽然好吃的都劲着他吃,但是依然头发稀黄,瘦小但是骄横,嗓子细尖一不如意就地打滚,阿木拿他没有办法,阿木在这个家除了丑猫,其余的她都没有办法。女儿瘦小,衣服是一个接一个穿的,她能怎么样?儿子虽然是命根子,但是她又能给他什么?建设除了吃饭找她,晚上不管她累死还是累活非要撕扯她,她还能怎么样?棉花卖了钱是不归她管的。婶子说了,这是她的命。 四个男人四瓶子酒快喝光了,盘子里的菜早就见底了。建设没边的吹牛让阿木烦,花蛋男人也能缠酒,四个人眼睛都直着。建设喊阿木:再去炒菜去!阿木没有好气:你快睡觉去吧!喝上那么多猫尿干啥呢?建设飞起一腿,踢在阿木的肚子上,阿木一屁股摔倒,肚子一阵巨疼,阿木正想起来,建设又蹿过来踢,阿木用手护头,孩子惊恐的哭叫起来,花蛋他们全呆若木鸡的站在一边。王有信扑上去,替阿木挡住建设的几脚,建设似乎更疯狂的打过来。王有信对准建设的脸一拳头砸下去,建设的血从嘴里流出来,两个都醉或者疯狂的男人对视着:打老婆算个球吗?我打了干你球事!!再打就揍死你!!干你球事!!这两句话两个人对着吼叫,但是建设邪恶的火焰一点点熄灭了下去。阿木收拾了桌子筷子,洗好碗,夜已深。天上明月一轮凄冷清凉,树的影子里面藏匿着巨大秘密似的,阿木打了个冷战。妹子,跟我走吧!阴影里耳语的声音传来,阿木吓的魂飞魄散,那个声音又说,妹子,跟我走吧!阿木说不,飞也一般回到睡了一房子孩子的屋子,心里惊吓及疑惑,虽然刚打的伤还在,但是她还是只能回到这。 棉花堆成小山了,这是丰收的一年,这一座小山连接着一家人的吃喝,大面积的花拾完了,建设说算账让棉花工走,自己拾剩下的。阿木说,剩下谁拾?你才不管,还不是我跟丫头拾!!建设掉着脸理都不理。最后的清地了,阿木赶着天黑背棉花往地边走,王有信背着更大的一袋:妹子,你过的不是人的日子,跟我走吧,我不会饿着你。王有信在阿木的背后大声说。阿木转过身,王有信嘴唇干裂,眼睛火一样的盯着她。阿木竟然是怒火中烧!凭什么说我过的不是人的日子!!凭什么!!我愿意!!我娃怎么办?笨拙的阿木此刻锋利无比。王有信就像挨了打的阿木一样偃旗息鼓,眼睛暗淡了下来。 账算完,拾花工走了,卖棉花的钱一半给了他们,剩下的建设拿去,说是还账,但是阿木知道建设花天酒地之后不会留下几个。阿木虚脱的累如同空了的棉花田。阿木想起一天都没有给丑猫吃的了,就叫:咪咪,丑猫丑猫,来吃食!丑猫并没有如同以前一样轻盈的赶快跑来。阿木一路呼唤,丑猫不见踪迹。阿木找了所有的房子,丑猫都不在,找到装拾棉花的工具棚里,地上还有小半袋的棉花倒在边上,阿木在棉花边上看到了丑猫。丑猫死了,边上还有一只大大的死老鼠,显然,丑猫是吃了吃老鼠药的老鼠死的。丑猫死的姿势没有死老鼠的样子好看,因为它没有尾巴。 阿木在破院落的外面,在沙枣树下,挖了个坑,把丑猫放进去,把老鼠也放进去,盖上土。阿木用铁掀填平:丑猫啊,以后托生个好人家,长好了尾巴再出来哦,别来我们家了!! 院子外面的远方,是无边无际的棉花地,阿木的心里,这天下都应该是棉花地,生长荣枯,随命也随人,但总有希望。地里干活的,此时只剩下小小的黑点。风从树梢走了来,又走了过去。六个孩子在院子里跳皮筋,笑语莺声。面前的白杨树金黄金黄,好个秋天。
作者简介:滕华,女,新疆乌苏市,长期供稿塔城报,独炼工人报,国寿客户报,采用百余篇。为榕树下,海纳百川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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