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蟾 村人马五百言：其总角之年，清帝逊位，群雄并起，山河板荡，生灵涂炭，异事亦多。时马家有薄田数亩，夏初筑麦场积禾，须晴日摊晒打场。某年年景尚好，场上集禾如山，阖家欢喜。然早间晴空万里，举家摊禾场上，但闻近处有声如蛙，而粗壮如牛。惊愕间，有阴风自南遽来，乌云一朵出山谷，初似飞鸟，未几如苇席，及至头顶则弥天漫日，电闪雷鸣，暴雨瓢泼矣。须臾，云收雨住，晴空万里，而麦场几如大泽。如是再三，人咸怪之。某日又闻蛙鸣，家人匆忙收场，马五百循声迹之，至村庙大银杏树下枯井边，见一蟾坐井底，其巨盈尺，鼓腹而鸣，声壮如牛。马投石击之，蟾乃收声，徐徐踅入洞底，头顶乌云尽散，艳阳普照如初。村人知其事，遂填枯井，怪亦绝。 知青 余幼时，村中有知青点，驻知青多人。数年后，或入伍或招工回城，止余张光荣留守。张光荣，身高六尺，孔武有力，食量过人，有一餐三日饱之功，善奏口琴，擅“瓦尔特”拳。唯不好务农，以捉鱼摸蟹为务，晚间常携匕首手盔九节鞭等至邻村知青点打食，人皆敬而远之。又传张偷鸡有术，常于冬日凌晨，携木板至农舍墙下，以火烤之，复逾墙至鸡埘，伸木板入内。鸡畏寒喜暖，遇热板遂踏之，人抽木板亦呆伏不动。张侍鸡出，出手折其颈，掷于身边袋内。如此者再，尽埘偷之而了无声息。每逢清晨有农妇跳哴垢詈贼人，村人尽知张光荣复得手矣，然亦知官府庇护知青，惟隐忍而已。旋时局变迁，张光荣得返西安城，知青点方得拔除。村人拆其居所，自炕洞中出鸡毛骨三车。 王清虚 王清虚，渭渠人，少年好学毛选得察举，官曾至一县父母。在任时唯上官马首是瞻，不恤民情民力；司法判案唯阶级论血统，冤狱至死者数人，民多怨之，呼之曰“王紧跟”。及至暮年乞骸骨回乡，性复恬淡无欲，唯秦腔是好，尤擅《斩李广》，有“七十二个再不能”唱段闻名乡里。某年王至集墟闲游，遇自乐班唱秦腔，王驻足观之，为人所识，皆邀王入斛。王力推不过，遂清嗓唱之。王入戏渐深矣，待唱至“再不能头戴三王钮，再不能身穿蟒袍挂丝绸。再不能玉带腰中扣，再不能粉底朝靴蹬在足”，不觉涕泣俱下。头把板胡师傅忽止之曰：令堂健在否？王愕然，答曰：去世有年矣。板胡师傅曰：既如此，汝再不能日你妈矣！众皆捧腹，王羞惭难当，掩面而遁。 王有二子，少年时与邻人互殴，致一子眇，一子瘸，皆地棍之属。闻父受辱，欲纠同党寻衅。有老胥吏止之曰：头把板胡师傅少年时曾被人以反标罪诬陷，汝父亲往公堂折狱，彼几瘐毙。然此人福报甚大，膝下二子一女皆读书有成，现定居北美利坚，其与老妻亦归化番邦，持其护照，来往华夷如履平地。汝欲为父报此睚眦，其胜败何如？二棍望风披靡焉。 色魔 某县驻兵工厂，佣工逾万人，皆以领导阶级自居，虽与乡民杂处，然食服迥异，出入有别，宛然人中龙凤也。工厂旁甚荒僻，有大沟深百丈，间道自沟底蜿蜒而上，草树繁茂，狐兔往来翕忽。传有色魔盘踞经年，专袭过路孤女，老至花甲，幼及髫年。土著皆疑工人所为，诉至厂警，乃漫应之，不以为意；告诸县衙，则以管辖不及推之，民怨甚。县衙役屈某，为人落拓有肝胆，闻其姻亲女眷为色魔所侵，大不忿，乃自谋除之。遂以姻亲家为津，间日正午女服假发扭捏上路，宛然窈窕女子，阴袖铁尺，冀诱色魔而袭之，然弥月未果。 某日，天色阴晦，细雨迷蒙，屈至沟顶崖畔避雨小憩，气甚馁，疑谋为贼人所觉，扼腕不已。忽觉背后悉索有声，烟臭味随风而至。屈暗喜，佯为不觉，袖铁尺待之。及有双手卡其咽喉，屈尽全力以铁尺回身一击，正中头脸，色魔倒地晕厥。屈细视之，乃一中年男子，考其服饰，工人也。屈素恨有司重工抑农，忖此人虽犯重罪，然未必死；又忌其受审招供，败坏乡民名节，杀心顿起，遂拖诸崖顶，以利刃割其腕上静脉，推堕崖下。时大雨滂沱，屈悄然抽身，无人知之。 不数日，有传闻曰，工厂一工头雨中散步堕崖，荆棘断其脉失血死，屈心遂安，色魔亦自此绝迹。后卄年，屈醉酒失言泄之，遂广为人道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