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文学孝德文化征文】【王磊小说】飘过时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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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1470 | 回复1 | 2017-2-26 12:27:5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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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十六年前我大学的第一个寒假起,我将永远记住六岁时度过的那个除夕之夜。
      那是1988年岁末,六岁的我独自在母亲的宿舍等待着她的归来。那个时候,冬天年年会下大雪,记忆里孩童时期所有的年都是在厚厚的积雪覆盖中度过。室外虽天寒地冻,宿舍内却因为狭小的空间挤满了大柜小箱、棉被床铺、漏着蒸汽的铝锅、悄声燃烧的蜂窝煤炉而显得温暖许多。
       实际上屋内并不能算得上暖和,一半玻璃一半报纸的窗户会让冷风伺机溜进来,我裹着厚厚的棉袄呆呆想着母亲怎么还不回来。童年的时间片段在成年后回忆起来总免不了被象征性的夸大,那个除夕下午的等待在我脑海中是漫长而寂寥的。
       然后我应该是饿了,开始不停往那口冒着蒸汽的铝锅望去,因为混合着蒸汽一同弥漫满屋的,是里面粉蒸肉的香味。我不停抵挡肉香的诱惑一面默念母亲的叮嘱:等她回来再一起吃年夜饭。
然而这个寒冷的傍晚,孤独的等待,饥饿的入侵令我的心中逐渐被恐惧笼罩,我能想到的唯一摆脱害怕的方法就是揭开那扇锅盖,夹一片粉蒸肉放进嘴里。于是我伸手去揭了锅盖,在一碗圆润饱汁的肉堡里拎起一片肥嫩的肉片,恣意地嚼起来。
一吃就什么都忘了,“再吃一片就好”却连着吃了少半碗,吃得正酣,门被推开,母亲带着一身冷气回来了。
母亲脾气暴躁,推门而入的时候我嘴里正含着肥肉,看着她扫视了一下屋内的情形然后直盯着我走来,我便知道灾难来临。
按照一贯的方式母亲连扇带打把我揍骂了一顿,我张着嘴哇哇的哭,把那半块肉连同涎水都掉了出来。
至今,我已度过了三十五个除夕,绝大多数已经模糊在记忆的长河里,唯独1988年那个除夕傍晚的悲惨境遇我始终忘不掉,所以我仍然能怀着复杂的心情在这里还原当时的大致情形。那天揍过我后,母亲余怒未消,端起那碗粉蒸肉摔门而走,留下我一人在她贫陋的职工宿舍里不停抽噎。
又过了一段时间,母亲端着那碗粉蒸肉原封不动地回来了,愠怒已消散,面容恢复到一贯的丧气。她将碗放入锅里重新热了热,然后端出来让我跟她一块吃,吃到一半发现天色已暗,便起身拉开昏黄的电灯,最后在窗外完全黑掉后,我和母亲吃完了那碗粉蒸肉,按她的说法,算是过了除夕。
所以,在那之前,吃粉蒸肉就是过年,粉蒸肉也是我们这两口之家所能负担得起的最好的食物,糯香的味道成了一种憧憬和怀念,也成了最重要节日的象征。尽管此前母亲为了能让我有更多吃肉的机会,常怂恿我跑去厂里临时工宿舍找那帮猎人尝野味,但带给我味蕾最美好感觉的,唯有节日里母亲蒸出来的粉蒸肉。
请允许我插叙刚才提到的猎人,他们虽和我要讲述的经历没有直接关系,但他们是一群妙趣横生的人,我从他们那里吃到过形形色色的野味,在我对食物平凡的记忆中,他们呈现出的山野猎物仿佛是古老的传说。
母亲厂区坐落在离县城十里远的“十里铺”,除了母亲所在的塑料厂,紧挨着的还有一家砖厂,一家电解锰厂,一家木材制品厂和一所小学,几家单位围拢着一片生活区,生活区除了两排宿舍楼,一个食堂,一个锅炉房和一个篮球场,再无其他。整个工厂联合区又坐落在深幽巍峨的山麓间。由于各厂的正式职工往往住不满那两排宿舍,后勤办便划分了单独一层租给附近山里来打短工的山民。不知何年月起,临时工区又住进来五六个专门以进山打猎为生的四川猎人。
那几个猎人平日很少见,他们往往背着比人还长的猎铳,选择在某个傍晚低着头静静地走向背后的山道里,很快便消失在重叠的峰峦和沉沉的暮霭中,一个多礼拜后的某个时间,他们的肩上、腰里便挂满了锦鸡、松鸡、野兔,有时脖子上还缠着花蟒蛇,说说笑笑鱼贯而回;夏天的时候,他们还会带上巨大的筛子蒙上中心带孔的罩布下河捞鱼,或者在水田里捉一晚上的黄鳝和泥鳅。每次收获归来,稍后他们会把猎物展示在篮球场上,卖给厂区的职工,当然他们自己也留上一口,要么做成肉干鱼干,挂在宿舍门口的屋檐下,或者现下炒上一盘下酒。每当这时母亲就支使我过来跟他们混口味,我一边嚼这吃那,一边听他们讲稀奇古怪的山野故事。
然而正如一个小孩对游乐场的迷恋和对家的皈依,纵然猎人的野味充满了吸引,一碗自己家里蒸出来热气腾腾的粉蒸肉是我在吃食上的最终满足。1988年除夕莫名其妙的伤心事件依然没有改变粉蒸肉在我心中食物榜的图腾地位,但奇怪的是,此后我再也吃不了粉蒸肉了。
九十年代起,我们这个山区县城的生活如同被揭开的尘封的酒缸,市场经济的因子开始活泛,普通百姓的日常不再是经久不变的艰苦和贫瘠,包括母亲和我,居住和衣食都没有像以前那么捉襟见肘,母亲的生活也添了一些快乐的色彩,虽然脾气依然暴躁,但还是给予了我成长中尽可能多的快乐。
每年的年夜饭照例都有粉蒸肉,后来逐渐增加了腊肉、香肠、牛肉、扣肉、红烧肉等,及至十年后我上了高中,家中年夜饭里鸡鸭鱼肉已经极为丰盛了,但不知什么缘由,我一直面对粉蒸肉有失去味觉般的困窘,很少再对其动筷。
母亲知道我爱吃肉,餐桌上所有吃肉的机会都摆在我面前,我不停地对各种肉食大快朵颐,唯独极少再吃粉蒸肉,不是刻意的去避开,只是似乎一入口就失去了本应有的那种滋味。母亲观察出了我不再喜爱肉的这种做法,便很少再做,只照例在每年除夕夜蒸上一碗,我也仅仅象征性地尝尝。
2001年我考上省城的大学,正好那年母亲也分到了职工安置房,第一学期放寒假回家,过年母亲特意操持了满满一大桌酒菜,我笑着问两个人怎么吃得完,母亲高声喊道,剩再多我也愿意,今年儿子考上大学,咱家又住进新房,过年必须好好庆祝。
桌上菜肴间仍然有粉蒸肉,我看到后忽然就想起1988年那个除夕,我开着玩笑问母亲:妈,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有次过年,我偷吃了半碗粉蒸肉你把我打了一顿。
母亲的视线在杯盘间来回巡视,笑容如同河水的落汐逐渐褪去。
“咋不记得,可是你得体谅你妈当时的处境。”
接着母亲讲述了那天我不知道的事情:那时母亲的日子非常窘迫,厂里的工资常常不够我们娘俩的开销,快过年了,母亲还是凑不齐置办年货的钱,只好在除夕那天早上跟厂里的电工去借,电工也爱莫能助,母亲央求许久,电工只得从家拿出一块肉来,说只能帮到这些了。母亲拿了肉回来,拌了红薯和米粉蒸下一碗蒸肉,再出门办事时,碰上了电工媳妇的辱骂,非要母亲把那块肉还回来,母亲和她大吵了一顿,回来就端走了我吃过的那碗肉要还给她,后来厂里工友们劝住了争吵双方,我和母亲才得以度过了那个除夕。
母亲讲完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掉,我也开始哽咽。
好一会儿,母亲问我,你还把这跟我记住呀?我赶忙说不是,只不过刚刚想起来随口问一句。母亲又问,那你咋后来一直不爱吃粉蒸肉了。我沉默了半天说,太肥了,吃不动。
又过了十多年,母亲退休了,我也参加工作好几年,因为经年疲于奔命,很久没好好跟她团聚。直到2014年,我在省城付了首付买了房子,次年,把母亲接到了新房子过年,这才在一瞬间发现母亲真的老了,从前暴躁的脾气和高昂的声音消失得无影无踪,跟我讲话时语速缓慢,声音也轻柔谨慎,常常看着我时眼神里带着迟钝和幸福,脸上始终满是皱纹堆起来的笑容,我不知道从哪一刻起,母亲就变成了这样一个老人。
这个年夜饭我亲自操持,除夕一早我就去超市买了一堆海鲜,又忙活一下午给我们娘俩做了一桌,母亲笑眯眯地望着摆好的精致杯盘,有大闸蟹、白灼虾、多宝鱼、花蛤、扇贝……,让我教她吃这些东西。吃了几口又说,过年还是要吃肉啊。我说我现在已经很少吃肉了,不喜欢吃了,这年龄吃多肉也不健康,来,妈,咱喝一口红酒。
母亲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垂下眼睑神情变得凝滞,看上去仿佛在沉浸着什么。会不会也跟我一样呢,忽然间又想起此前年年都有的粉蒸肉。我和母亲都不再能像过去那样喜好吃肉,但是1998年除夕那碗粉蒸肉飘溢着的糯香气味,经过这许多年时光,将永远萦绕在母亲和我的呼吸之间。

作者:王磊  男  32岁  西安市高新区紫薇田园都市E区
电话/微信:13488476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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