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复存在的地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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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593 | 回复6 | 2017-4-24 08:38:4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时常怀念建于村外、独门独户的家,怀念家中院子里的地窑。
        地窑在作为住宅的时候其实是没有这地面之上的院子的,当有了建有面对面六间厢房的院子时,地窑也便逐渐地废弃不用了。
        我出生于厢房之中,玩耍于这宽敞的院子之内,与这座地窑的关系似乎也不是很密切,却总是莫名地怀念着它,不能将之轻松地舍弃于记忆之外,我想总有它的原因吧!
        在这房屋林立的平原之上,如果哪个家里有地窑,或者正在住或者曾经住过,即使地窑也有着冬暖夏凉的优点,但也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家的日子不够宽裕,至少在打窑时他是无力建房的。地窑,那终归是一种类似于动物的穴居之所,只不过美观一些,敞亮一些罢了。
        地窑区别于临着土崖凿就的窑洞之处就在于名字中所包含的这个“地”字,它是处于地下的,施起工来比那种地面之上的窑洞多了一道工序,但只要有人手,有力气,这两者却都不必为木料担忧,不必为砖瓦发愁,若不是太讲究,那么只需少许打门窗的木料即可,在家境拮据的情况下凿几孔窑洞作为安身之所,当为首选之策。
        我们村恰处平原之上,几乎无崖可凿,地窑是不得已而为之。我的祖父有四个儿子,而且造这地窑的时候他们正有一身使不完的劲,这多出来的工程与即将拥有新家,拥有各自的窑洞相比,这又算的了什么?
        即便有我的长辈们饱满的热情以及浑身的力气,纯粹自家这么几个人来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却是不行的,即使有肯下苦的亲戚朋友帮忙也不成,还得请专业的师傅、专业的小工方可,那时做这事的能吃苦耐劳的河南师傅居多,祖父当年请的也就是河南人。
        不同的方言,不一样的劳动号子,流着相同带着咸味的汗水,一场为新家而起的工程就此开始。
        说起来简单,在当年缺少机械操作,或小或大的活均得手工完成的情况下,其工程之大可想而知。建地窑首先得凿地为坑,因为要开辟一处地下的庭院,自然不能太小,而且要临壁凿窑,自然也不能太浅,长方或正方,总之还得修得十分的规整,然后根据地方的大小,根据自家的需要,根据用途的不同转圈凿几孔或大或小的窑洞。为了防止落雨时节院中积水,正中还得有口渗井。
        我们家的地窑南北长约五丈,东西宽三丈有余,深两丈以上。打窑师傅划线开挖,初始还算轻松,但随着越来越深,也便愈来愈艰难,沿着逐步成形的大坑的一侧,贴着新开出的土崖,一条之字形的台阶也在逐步形成,一步步延伸至更深处,直到大师傅所定的天井院的深度方才停止。运土工具则是一根根扁担,扁担的两端各系着一个竹篾编就的簸箕,小工们沿着这粗糙的之字形台阶空担而下,两手各抓一个,弯腰顺势一铲便可装的八九不离十,若是还显欠缺,旁边自有人为其再续上那么一二锨土,复转身拾阶而上,如此一点一点地将黄土运至坑外,颇费时间,颇耗力气。我的祖父以及我的父辈们自然也忙碌其中,挥汗如雨,不过我想他们在建这座地窑的时候一定怀着激动的心情,他们有着自己的梦,他们为自己的新家而奋斗。
        有了敞亮的天井院,地窑的崖背上距边沿三尺左右还得有一圈约一人高的围墙,防暴雨倒灌,防野物或小孩亦或夜行的生人不慎跌落。边沿则栽上野酸枣,自行繁衍,愈生愈多,笼罩天井的四壁顶端,春来自然绿叶摇曳,甚是可爱,而且这种带刺的植物不但可以防贼,也能固土,不至于时间久了,遇雨水的冲刷出现滑坡毁了窑洞。院中,渗井的旁边,祖父曾栽了一株核桃树,等到迫不得已挖掘之时也已是直径近尺了。
        天井院的正东是一孔宽敞的大窑,这是当年祖父母的房间,若真要以“房”来论,则可称其为上房,靠里的土壁上开挖出一条缓缓上行的斜坡,直通地面,便是这地下院落的出口。大窑的左侧有孔小窑,这是父辈弟兄四人后来开挖的,家中的水井便凿于此处。院子的下首也就是西面打出两孔大窑,南北两面因为略窄,均一大一小,如此或大或小总计八孔组成了这座窑洞庭院。
        祖父母有六个孩子,有男有女,自然要分开住,况且祖父当年决定开挖这地窑一定想到他的四个儿子以后也会成家,自然得多备几孔才对,几年之后儿孙满堂,祖父坐在小凳上咬着他的旱烟管,看着那些顽皮的孩子们在天井院中嬉笑、耍闹,祖母在灶间忙碌的间隙也不忘瞅一眼院里,两位老人一定特别的开心,那是他们的骄傲呢!
        随着生活的不断好转,几年之后我的父辈们和祖父终于建出了地面上的庭院。伯父成家另辟院落住进了村中,此后,十年之内,除伯父外的弟兄三人也都有了他们独立的院子。或许祖父母也曾想到终有住新房的一日,却不曾想到会那么的快,也不曾想到儿女大了不但会有自己的小家,而且最终还会离开他们颇耗心血的院落,住进他们各自的小院。
        当我咿呀学语的时候,这处地下庭院已经基本上只作为存放杂物的所在,只所以要加上“基本”二字,因为里面还有一孔小窑在做着我们这个小家的厨房,一直到我入了小学随母亲在县城同住。那时我的父亲还在省城上班,为了将来回路费省下来贴补家用,自然回来的次数相应要少一些,而母亲在离家仅十几里的县上工作,若逢休假自然要回家的,因为她的宝贝儿子一直在老家院子中成长着。
        我是祖父母带大的,踏入校门之前一直在这有着地窑的院落中欢笑、奔跑,编织着自己不富有却依然幸福的童年。
母亲若是回来,自然要在这小窑中忙碌,自然要为她的儿子做一两顿可口的饭食,这也是天下每位母亲挂在心上的第一件大事儿,我的母亲自然也不例外,当然也不是说祖父母待我不好,我是他们的第一个孙子,自然疼爱有加。
        对于这个从母亲口中听来的厨房我是真没一点印象的,甚至“模糊”也谈不上,记忆里最早的一个画面是母亲牵着我的手从地窑上来,坡道尽头左侧便是祖父母的厨房,那时我的小姑还没出嫁,我的四叔父还未成家,我在母亲的牵引下刚要走出坡道的时候,他们正围坐在一张小桌旁吃饭。这个画面中我的祖父母,我的小姑、四叔父、我的母亲以及我,以及同时涌入于其中的或许还有一二只奔跑的小鸡,时而低哼着的猪,窑门洞南侧嚼着干树叶的山羊,同时定格为一个画面,随着岁月地更迭愈加清晰。有时真的为之感叹:心海原本就是一部相机,不管其像素如何,即使最终沉淀为一副黑白,却总能将一个、两个或更多个的画面深映其中,只要你想看,只要你愿看,随时便可翻出,引发你一声发自心底的感叹。如今祖父母已经去世,四叔父也已不在,那曾经温馨的画面永远已不可能重现了!
        从那短短的坡道一步步走出地窑时,母亲牵着我的手。之所以要说“牵”,一定是那时还小,走路不是很稳,一个人从坡道上来母亲自然不会放心!祖父母正在吃饭,说明这是一个饭点,那么我应该就是从地窑里那孔充当厨房的小窑里走出的,或者已经吃过了饭,又或者淘气了,推了饭碗非要像往日一样与祖父母他们围在同一张饭桌,即使不是丰盛却依然能在祖父母疼爱的目光中吃出开心来。小时候一定特别犟吧,母亲拗不过便不得不将我送出我们的小厨房。
        我家有一个高约尺许的木质小凳,圆的,其实说是小凳它似乎有些大了,可是若要称其为小桌却也着实太小,姑且还是称其为小凳吧,那是在一个直径大约一尺二三的树干上横切下的一块,厚约两寸,加了三条腿,刷上红色的油漆,其实也谈不上精致,但若是和家中曾有的那几个小树根座具相比却是上品,即使另几个也装了三四条腿可唤作凳子的东西也不能与之相较。这个小凳还在,虽然红色的油漆也已斑驳,但仍然结实,扔了好多旧东西,却莫名其妙地将它保存了下来。
        母亲说这是我小时候的专用饭桌,也是父亲初学木工之时为这个家所做的第一件家具,我想父亲在制作它时,在将其准备作为一个礼物送于他的儿子时一定倾注了浓浓的父爱,我却没有了一丝与之有关的记忆。那么我可以想象一下:我想那时的地窑一定很安静,只有烧火的风箱在一长一短地低叹,因为家庭条件的限制那简陋的灶房里应该只有锅灶、水缸、案板,当然我刚说的那个父亲专为我而做的红色的圆形小凳也应该有,母亲说它是我的专用呢!那么胖乎乎的我一定在和这小圆凳上的一碗饭食在较劲儿,母亲还在锅台前忙活着,若这是夜幕降临的时候,自然有暖暖橘红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母亲很美!
        我的关于这座地窑的记忆其实是零零散散的,除了在母亲的牵引之下站于地窑的出口处,便只记得有次偷偷地去看四叔父在窑里养的蝎子,不过母蝎很懒,况且不怎么好看,也便只去看过这么一次,那时我已经大了,七八岁我想应该有了吧?!模糊的记忆里还有一次是在窑口的坡道上摆弄着自己的玩具小车。此外似乎便没有与之有关的记忆了,但我想这个地窑处于我在其中生长六七年之久的庭院之内,我与我儿时的玩伴——我的堂弟也一定在那众多窑洞中奔跑着捉过迷藏,或者好奇地翻出大人早已弃之不用的破破烂烂,选出自己喜欢的,当个宝贝似的藏着掖着,搁这儿不放心,放那儿又总怕丢了,如此纠结半天。
        这即使已经处于半废弃状态的地窑,这终究没能留住我的两位叔父以及我们一家的庭院最终还是彻底地放弃了,彻底地搬离了这本处于村外独门独户的院落。或许祖父在建窑之初也曾渴望着能够回到那群居的村庄吧,或许我的父辈们在建这所处于地面之上的庭院时也曾羡慕过居于村中的人们吧,但最终的搬离却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上世纪八十年代,地下水位忽然上升,我们的地窑也便积了水,俨然成了一个袖珍小池塘,院中祖父手植的那株核桃树竟未能及时挖出,还是请会水的人帮忙掘挖之后用绳子拽出的。如此,建于地面之上的房屋也便显得很不安全。
为了避免地下水威胁房屋,整个村子的庄基统一规划,重新划分,我们终于并入了村落之中,建设起自己新的家园。除伯父家本就有独立的院落外,包括我们这个小家在内的其余三家也均拥有了各自的院落,出来进去或开或合着自己的家门。祖父曾经四子同居一处,热热闹闹,虽吵却更温馨的梦至此彻底破灭。其时祖母已过世两年有余,祖父由我的伯父照顾赡养,我们兄妹与母亲生活于距村子十几里的小城里,老家的院子便留于祖父居住,伯父家与我们对门,这样照顾起来也方便。
        水位上升之后村中几个低洼之处也成了一个个惹人喜爱的小池塘,塘边逐渐生了黄绿的芦苇,也便有了呼朋引伴的水鸭子,有了游来游去的小鱼儿,夏日则集聚起一群群在其中嬉笑打闹快乐的孩子们。直至今日我仍然感到困惑,那从地底忽然涨起的水,因何便就有了游弋于其中的小鱼呢?我与堂弟也曾因好奇而去捕捉,那些鱼儿全然没有河中鱼那么狡猾,甚至不用准备什么捕捞工具,只是双手随意地一掬便能将其捧出水面。不知它们曾经生长于何处,如此质朴,如此缺乏防备意识,却不慎终究要面对这残酷的人类,或者总有一些不幸地进入了某些人的肚子吧。小孩子家只是贪玩,将它们捞起的时候或许也没什么具体的目的,也不曾想着要将其投于汤锅。我倒是曾将它们养在家中的一只小玻璃瓶中,却不慎令其早早的丧失了宝贵的生命。
        不知为何,我们家地窑里虽也积了水,却竟没有鱼,当我与堂弟站在窑洞顶上俯视着曾经的天井院时,水已泛绿,偶有蜻蜓在其上翻飞嬉戏,却不曾见到淘气的小鱼儿跃出水面。我们也曾将在其它地方捉到的几尾小鱼放养其中,想象着有一日我们这因地窑而生的小池塘也会生机勃勃,却不知它们是否能够健康地成长,是否能够在我们搬离这所庭院之后增添一份生机于它。
        这却是我最后一次踏进我们的庭院。满目狼藉之象,没有了家的模样,曾经的六间厢房早已拆除,原本嵌着木质对开大门的门楼只剩矮矮的土墙在挣扎,进门左侧的狗窝、羊圈也已面目全非,紧贴着北墙我和堂弟曾将捏好的泥人晾晒于其上的猪舍也已没了那小瓦铺设的顶,一片破败。
        几十年后当我拿起笔怀念我们的这所庭院时,或许它早已不在,即使我最后一次所见的破败也不会有了吧?!或许在春日已生出了绿汪汪的庄稼,在夏初开满饱含希望的小花,在秋季捧出丰硕的果实……如此虽好,但我的思绪依然困于回忆。
        让我魂牵梦绕的庭院中的地窑,那留着祖父几代人同居一处,欢乐融洽的生活,留着如此一梦的地窑是否还在,即使水退了之后仅留一处坑穴,那也可寄托我一丝怀念之情啊!偶有小孩在其边上玩耍,会去猜测这坑穴曾经的原貌吗?会想象到曾经咿呀学语,蹒跚学步于其中的我么?
        或许这坑穴也已不在,若是某一日我忽然故地重游,我该怎样找到我曾经的家啊?







补充内容 (2017-4-24 11:37):
【叩心弦散文】不复存在的地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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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jhicu | 2017-4-24 10:22:3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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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心弦个人认证 | 2017-4-24 11:38:5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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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 | 2017-4-24 11:46:4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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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zrhy个人认证 | 2017-4-24 11:53:0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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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海云,甘肃人,现居兰州,中国石油作家协会兰州石化分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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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心弦个人认证 | 2017-4-24 17:59:32 | 显示全部楼层
尘埃- 发表于 2017-4-24 1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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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心弦个人认证 | 2017-4-24 18:00:07 | 显示全部楼层
lzrhy 发表于 2017-4-24 1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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