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洞子·蓝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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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西部老土 于 2017-4-24 09:03 编辑

炕洞子·蓝帽子-小说

第一章    炕洞子
1
    七十年代初叶九月里的一天,虽然还有秋老虎的肆虐,关山脚下已经有些凉气逼人了,月亮高高地挂在天边,星星一眨、一眨地闪着眼睛,村子里黑乎乎的一片,没有一户人家点亮灯火,这里的夜晚静悄悄。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山村,两面被山坡夹在窄窄的川道里,,村旁有一条小河沟弯弯曲曲地流过,称作山村也许有点不太恰当,因为村子距离关山还有十几里的路程。
    村子里人口不多,分为两个生产队,二队在上面,一队在下面,这里的人不说东西南北,只说上面下面,朝向大山的方向就是上面。
    喔喔、喔……喔喔、喔……,雄鸡叫了起来,小雨打了一个激灵,抬起头看了看窗外,睡眼朦胧地说着:“天还没有亮,你叫什么呢?”,他看了看对面炕上的丰云,差点笑出声来:“喂、喂!你看看,咋睡的觉?”。
    丰云是小雨的同屋,他是学校里的高中生,也是在省城工厂家属院里的邻居,长得浓眉大眼,国字脸方方正正,中等身材,肩旁很宽,颇有一些霸气,尤其是一口地道的河南话,更是让人闻声不忘。
    丰云听见小雨喊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却感到浑身被紧紧地包围住了,原来是睡在了坍塌的炕洞里,小雨躺在炕上探头平视,只能看到他的两只脚还露在外面,心里想:“这个大哥,睡觉不躺在炕沿上,怎么掉到洞里去了呢”。
    小雨是学校里的初中生,长得文质彬彬,高挑的个子,有点腼腆,父亲在政治运动中被流放,妈妈工作忙要养家,姥姥是个家庭妇女,对他管教的特别严,怕他出去惹是生非,除了上学放学以外,平时不让出门随便活动,所以对于周边的社会人际一无所知,,平时跟着丰云他心里才能踏实。
    “哎,你没看看你睡觉的熊样?!”丰云从炕洞里爬了起来,操着浓重的开封腔调说话了,小雨这时才看清楚,自己的大半个身子也在炕洞里呢。
    三年前,小雨、丰云和十几名学生,一同来到了这个小山村插队落户,与当地农民一样,日升而作日落而归,他们对于自己的前程非常迷茫,下地劳动之余,小雨与丰云经常坐在村旁的小河边,思念着河水那一头的亲人,苦恼着哪年哪月才能够回到故乡。
2
    小雨坐起身来,看着满屋子里的凌乱,这才想起来昨晚上兴奋的睡不着觉,与丰云叽叽咕咕畅谈了大半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了,土炕已经坍塌有一年了,他们自己也不会修补,只能用麦草和衣物填上,昨天收拾行李时把填充的衣物都取了出来,这才在酣睡时落入了炕洞中。
    两个月前,他们听公社专管干部透漏,说是省上的大招工快开始了,听到这个消息,公社各个队里的学生们都很高兴,小雨却高兴不起来。
    小雨的父亲是一名知识分子,抗战时期跟随学校从北京迁到了陕西,在偏僻的陕南城固落了脚,毕业后从事教学和法务工作,终究没有能够躲过57年那一劫,一个不小心,便掉进了右派指标里。
    自打父亲离开了家后,小雨家里的生活便一落千丈,不只是少了父亲的那份收入,更重要的是周围人的眼光,就连过去走的很近的亲戚都不来了,谁敢与有政治问题的家庭往来呢?他在这样的氛围中度过了少年时光,在城市时他喜欢连绵的小雨,滴滴答答的声音和淤泥的路面,都是他聊以慰藉的感觉,看到妈妈那么辛苦地操持着家,他默默地学习民间手艺,准备将来挣钱养家,还没有等到完成梦想呢,就来到了这个山村插队,当上了一名人民公社社员。
    丰云的家庭出身也不怎么好,估计招工应该没有大碍,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因为招工、征兵都要政治审查,对于家庭出身不好,或者家庭成员有政治问题的,都会被筛选掉,
    听到大招工的消息后,小雨和丰云既兴奋又忐忑。
3
    这一天艳阳高照,关山脚下的一个村庄里,一群粉家(当地对已婚妇女的称谓)坐在墙角下,一边晒着太阳,一边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
    遇春的媳妇说:“哎,听说了没有?咱村的学生娃货出事了”,二狗的媳妇做了个捂嘴的动作,意思是小声说话,她低声说:“听说是偷听什么国的知音?被谁给告到县里去了”,遇春的媳妇是个高小毕业生,在村里属于知识女性,她挠了挠头说:“哎,不知道是用什么戏匣子听的,真能听到那么远的声音?”牛娃的媳妇把屁股往跟前挪了挪说:“这还得了?听说还牵扯到下面村里的学生娃了”。
    这个村子距离小雨和丰云的村子不远,妇女们议论的事情,就是一桩“偷听敌台”案。
    县上来人了,对于此案说要严查,凡是牵扯进去的人,招工都不能走,等审查结束后再处理。
4
    大招工开始了,县政府招待所里住满了各路来招工的人马,他们都是由工厂的劳资干部和老工人组成,劳资干部负责审查档案,老工人负责审验身体状况,两者都合格才可以录取。
    这天晚上,在招待所的一个房间里,有两个人嘀嘀咕咕地说事情,一个人说:“XTMD!这不是给我们出难题吗?!”,另一个人说:“哎,这可是政治问题,谁也不敢马虎啊”,那个人又说:“只能这样子啦,我们在涮掉的名单里面再选一选,怎么也得凑够人数吧”。
    他们是X工厂(一所大型重工业工厂)的招工人员,带队的是个复转军人,另一个人是劳资干部,正在为突发的事件犯愁。
    这桩收听敌台案,让已经初步圈定的招工名单发生了变化,经与上级汇报后,指示可以从落选的名单中补齐人数,于是X工厂的两个招工人员,就准备去古城外调,要尽快把招工人数凑够,这次外调包括了几个落选同学父母的单位,其中也有丰云。
5
    古城是个十三朝古都,又是西北的首府,虽然地处黄土高坡,但他的大气、宽阔、风土、文化、韵味是不可复制的,古城也是国家的十大城市之一。
    X工厂的两个招工人员下了火车,走到了站前广场,劳资干部老赵说:“嘿!真是名不虚传啊,十三朝古都就是不一般”,老工人李师傅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已经被古城的繁荣吸引了,压根没有听见老赵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不断地点头,心里却在想:这几个娃们家也不容易,离开这里去了山村,真是天差地别的环境,要努力把他们招出来。
    古城的夏末暑气逼人,小雨的妈妈在西郊一所电力设备制造厂工作,这天上午,忽然有个女同事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说:“大姐,科长办公室来了两个人,听说是来外调你儿子的”,小雨妈妈听见这个消息,坐在办公桌前,两手相互不停地搓着,不知道该怎么去做好。
    小雨的妈妈也是个知识分子,财会专业毕业,刚解放时参加工作,不久就被列在了后备干部名单上,由于小雨的父亲出了政治问题,她就从省级机关被下放到了工厂上班。
    “大姐,科长让你去他的办公室”还是那个女同事推开门说,小雨妈妈早就忍耐不住了,快步走进了科长办公室。
    财务科的科长是个老干部,已经年近六旬,他并不懂得业务,但是待人和蔼没有架子,看见小雨妈妈进来,他站起来走到门口,探出头去看了看四下里无人,关上了门说:“刚才来得是去陇县招工的同志,重点调查你们的家庭情况,你的娃娃在那里吧?”。
    科长接着描述了与外调人员的交谈,他说已经尽力说了好话,外调人员说还要去厂部核实一下,让小雨的妈妈耐心等待。
6
    古城外调结束后,经过县知青办与X工厂协商后,小雨和丰云终于接到X工厂的录用通知书了。
    正是这份晚到的喜悦,让他俩兴奋不已,昨天又接到了公社的通知,让他们准备好行李,今天到公社集合,招工单位有车来接他们进厂,不知是感动还是感激,闹得他俩半夜没有睡着觉,迷迷糊糊中就掉进了炕洞子里。
    他俩躺在土炕上相互调侃了一会,就从炕上爬了起来,这时候窗外透进了光线,天已经亮了。
    小雨和丰云住的这个小屋,是去年初生产队用专项拨款盖起来的,一排有四五间房子,插队的学生们两个人一间,墙是用土坯垒起来的,顶是木头椽子和麦草,铺上黄泥,再铺上一层瓦,这样的房子在当地已经是很不错了,农民娶媳妇才会盖瓦房的。
    小屋里有两个单人炕,还是村里的邮递员帮忙砌的,都有通往屋后的烟囱和烧火洞,这里的冬天很冷,入冬后如果不烧炕,后半夜就会把人冻僵。
    丰云虽然长小雨几岁,但是从来也没有烧过炕,更为重要的原因是他们都不会打柴,烧炕是需要用灌木枝、麦秆类的软柴来烧,若用硬柴(树木)烧就会把炕烧穿。
    每到冬季来临,他们睡觉时就全副武装,穿上老棉衣裤,戴上护耳棉帽子,再盖上厚被子,蒙住头还是冻得难以入睡,就这样碾转翻身,不小心就把炕压塌了,炕上有了洞子就没有办法睡觉了,他俩只好用麦秆和衣物填在里面,但是睡在上面还是高低不平,熟睡时经常掉会到炕洞子里去,睡得早晨起来腰酸背痛。
    前一天他们俩接到了公社的通知,今天上午工厂会派大卡车来接他们,虽然一夜睡得不舒服,但他们仍然兴奋的坐立不安,这一天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心灵上的解脱。
    丰云用力地把被子叠成了方块,然后用麻绳反复地捆起来,他催促说:“小雨,你能不能快一点?咱们还得去一趟邮递员家呢”,村里的邮递员是他们的邻居,他们没有忘记屋里的炕是人家砌的呢。
    小雨这时候正在用力地叠被子,委屈地说:“丰云,你来看看,这被子怎么也叠不到一起啊”,丰云走了过去,用手掀了一下被头,他也怔在了当地:“哎,你这被子怎么会和石头一样硬啊?”。
    小雨的这床棉被是下乡时姥姥亲手缝制的,在农村的这三年,无论是春夏秋冬,都是这床厚厚的被子为他遮挡身躯,但是他不会拆洗被子,被子上慢慢地沾满了污垢与尘土,这床被子就变得越来越硬了。
    “先凑活捆起来吧,不能现在扔了,到了城里咱再换,要不然一去就没有盖的了”丰云只能这样说了。
7
    丰云和小雨去了邮递员家,邮递员姓焦,是村里的大姓人家,他的工作就是从公社把信件带上,骑上二八加重的自行车,顺着川道给每个村子送信,村里给他记工分,公社给他一点补贴,待遇与民办教师差不多。
    由于是邻居,与丰云走的比较近,他常在村里开会时,替学生娃们说说好话,邮递员的见识比农民高许多,他说的话农民都会相信,这就间接地给丰云和小雨帮了忙,毕竟插队的学生在村里的劳动能力差一些。
    丰云和小雨拎着几件锅碗瓢勺,推开了邮递员家的大门,一条大黄狗呼地一下扑了上来,小雨吓了一跳,只见丰云用手摸了摸黄狗的头,低声地说:“你也不看看谁来了,就敢撒野?”,见是熟人来了,大黄狗乖乖地跑到一边去了。
    邮递员不在家,屋里的粉家听见外面有动静,赶忙走了出来,看到来得是俩学生娃,热情地说:“哎呀,丰云和小雨来了啊,快进屋里坐”。
    丰云和小雨把带来的锅碗瓢勺放下,丰云说:“这些都送给你们了,我们一会就要走了,谢谢这几年你们的关照,屋里的炕都是焦大哥砌的,焦大哥回来后替我们问好”,我们还会回来看你们的。
    将带来的东西放下,他们就匆匆地回到了小屋。
8
    他俩把行李又检查了一遍,看看捆结实了没有,小雨看着坍塌的土炕,心里涌出来些许的惆怅,他想了许多,比如“如果没有被招工,还要在炕洞子里睡觉”、“这一去,不知道小城的那个工厂是什么样子”、“等到领取了第一个月的工资,一定给妈妈买件礼物”等等。
    他正在胡思乱想,听见外面有人喊了:“丰云、小雨,收拾好没有?马车已经套好了”,说话的是生产队的队长,被招工的学生们都要到公社去集合,因为汽车只能开到公社,往上面就没有公路了。
    坐在一匹马拉的大车上,丰云和队长侃起了大山,队长也姓焦,身强力壮很威武,平日板着脸对学生们吆五喝六,但内心对学生们还是挺不错,从来没有因为哪个学生干活偷懒或者出错,扣过公分或者口粮,这在农村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因为吃的粮食要靠苦干才会有收成的。
9
    马车不知不觉上了一个山坡,这是通往公社或者县城的必经之路,也就是往下走的路,这个坡叫做“毛鬼神坡”。
    队长一扬马鞭,在半空中甩了一声响,丰云突然大声唱了起来:“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这一嗓子把队长都吓了一跳,因为唱腔里夹杂着开封口音。
    “哎,你这尖叫把牲口都惊了!”队长诙谐地说,丰云回答:“队长,我们每次走夜路过坡,都要唱这个歌呢”,小雨腼腆没有吭气。
    不一会功夫已经来到了坡的顶上,前面不远有一片乱坟岗,白天路过还感觉不到什么,要是晚上路过,就可以看到点点的萤火,在坟堆上面飘荡,煞是吓人。
    触景生情,小雨想起了那个难忘的一天。
    去年冬天的一个凌晨,他和丰云从坍塌的炕上爬起来,把玉米装入用床单缝制的两个大口袋里,腰里系上了麻绳,丰云提起门后面的一根齐眉棍,小雨将一把利斧插入了腰中,背上了军绿色的行军水壶,穿上了平时不舍得穿的解放鞋,把盛玉米的袋子前后搭在肩上,吹灭了油灯,轻轻地关上了门并上了锁,他俩趁着夜色出发了。
    去往县城的道路有两条,一条是从川道绕路,一条是翻越毛鬼神坡,两者相差十几里路,所以他们都是翻过这座坡,然后从县城坐长途汽车,到关中西部的小城,再转乘火车去往古城。
    他们凌晨起床并没有吃东西,只是喝了点水缸里存的水,便匆匆地上路了,虽然已经向队长请了假,可能是心理作用吧,还是不想让社员看见他们回家了,就半夜出了门。
    床单缝制的口袋有点大了,每一只袋子里足足有八十斤玉米,小雨还提醒说:“这么重,咱们能背回去吗?”,丰云把两手一摊:“你连这点力气都没有?家里人粮食定量都不够吃,不拿粮食回去,咱们还能分吃家人的口粮?”,听到这里小雨也不再言语了。
    开始走过的十里路,背负还觉得不是太重,又走了几里路,感觉肩上的口袋越来越重了,忽然小雨惊叫了一声:“哎呀!快看!”,不远处有不少的萤火,在低空盘旋飘荡,原来乱坟岗到了,小雨觉得头发都竖了起来,要从这片地里穿过去,还真的需要点勇气。
    丰云对小雨说:“听说过没有?”,小雨问:“听过什么?”,丰云答道:“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咱哥俩都有家伙,谁也别怕!”,说着丰云唱起了那首歌:“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小雨把腰里的斧头拔了出来,随时准备着应付假想敌人,丰云边走边唱还舞起了腊木棍,就这样他们顺利地越过了毛鬼神坡,在黎明前来到了县城。
    “哎呀,不好了”丰云冷不丁地喊了一句,小雨问:“咋啦?”,丰云说:“走的紧,把坐长途汽车的路费忘在屋里了”,他俩的零花钱都是藏在炕洞子里的,经常会忘记掏出来,如果没有了路费,要像趴火车一样逃票,乘坐长途汽车根本没有可能。
    两个人的汽车票需要四元二角钱,只见丰云向小雨招招手,意思是跟着我,小雨以为是去硬闯长途汽车站呢,心里突突地:汽车站也能混进去吗?
    这时候天已大亮了,丰云和小雨来到了公路旁,小雨问:“咱们是去哪里啊?”,丰云把口袋往路边一放,走到了公路中央,小雨这才明白了,原来是要劫车。
    小雨也站在一旁往远处观望,这时候一辆大卡车开过来了,丰云高举双手挥动着,汽车开到了跟前减速了,小雨心里挺高兴:原来劫车这么容易啊。
没有想到,丰云刚往旁边挪了一下脚步,这辆车猛然一个加速,往前方开去了。
    就这样连续挡了几辆车,都没有停下来。
10
    这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眼看着一辆辆卡车从身边开过,没有一辆车肯为他们停下来。
    小雨又看见一辆带棚卡车开过来了,他大声地喊:“又来了一辆!”,丰云这回站在路中央寸步不让,小雨也站在了他的身旁,汽车开到跟前来了个急刹车,司机探出头来大吼:“龟孙子,不要命啦?!”,听见司机说的河南话,丰云赶紧接上说:“老哥,俺们是插队学生,身上没有钱坐车了,想搭个便车去小城”,司机听了哈哈大笑:“你木有看看你们的形象,谁敢给嫩俩停车?”。
    这时丰云和小雨相互看了看对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他们经过一夜的辛苦,满脸的污垢活脱脱像是个土匪,再加上一人提棍一人持斧,谁还敢停下车来啊!
    他们终于爬进了车厢,汽车往小城方向开去了。
    车厢里漆黑一片,他俩刚从明亮处进入黑暗,更是什么也看不清楚。
    小雨爬进车厢,隐约觉得车厢里还有人,他蹑手蹑脚地想找个地方坐下,用脚试探了一下,脚下应该是个空地,他便慢慢地坐下去,忽然感觉手碰到了什么,应该是另一个人的手,在双手接触的一刹那,一股说不清楚的暖流涌了上来,那个人也“呀”了一声,小雨知道自己不小心摸到了别人的手,听声音还是个女的。
    这时车厢里的人说话了:“你们是那个公社的?”,的却是女声说话,声音清脆悦耳如铃铛一般。“我们也是插队的”又有一个女声从里面传了出来,啊!小雨这才知道,车厢里还做着两个女“劫匪”。
    汽车缓缓地盘旋在山路上,车厢里传出来一阵、阵的歌声:“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有一位……,少女为他思念天天在心焦,……”,小雨也跟着女生唱了起来,只有丰云没有出声,他不会唱俄罗斯的这首歌。
11
    马车咣当一声停了下来,小雨的思维也被打断了,原来是公社到了。
    这时候已经有不少插队的学生,站在公社大院里了。
    丰云拍了下小雨的肩膀说:“兄弟,咱俩太幸运了,老天有眼啊!”,小雨知道他说的意思,点了点头,忽然感到眼睛里沙沙的,用手去揉了一下,才知道眼眶中噙满了泪珠。
    小雨是个外柔内钢的孩子,从小便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的道理,但是这次不一样了,走出山村是一次命运的转折,更是自己心灵深处的呼唤,不知不觉中浸出了眼泪。
    这时候队长跟着一个人走过来了,丰云眼尖悄声说:“是X工厂的人”。
    X工厂是一所大型重工业企业,坐落在关中西部的一座小城里,小城距离省会古城有近二百公里路程,是省内第二大城市,也是宝成铁路的枢纽站,能够被招工到小城去,对于插队的学生们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队长大声说道:“这是来接你们的领导,快来认识一下”,丰云赶忙走上去说了声:“领导好”,小雨跟在后面用微笑打了招呼,X工厂的人说:“你们行李准备好了没有?一会汽车就到了,看到写着X工厂的牌子,就过去上车,上车时把录取通知书交给我”。
    队长赶着马车回去了,小雨和丰云看着马车越走越远,他们还在向队长挥手告别。
    他们终于告别了土炕,也告别了炕洞子的束缚。(第二章蓝帽子还在写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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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老土 | 2017-4-28 17:32:5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部老土 于 2017-4-28 17:37 编辑

第二章      白帽子
1
    拉着他们的大卡车驶出了大山,爬上了崎岖的白羊岭。
    白羊岭是从县城到宝成市的必经之路,小雨和丰云每次回家都要翻越这座浅山。
    小雨兴奋地扒在后车帮上,观看着沿途的风景,他觉得很奇怪,眼前的景色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了,今天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感觉。
    过去的感觉是一种惆怅,看着遍野的绿色、看着满山的积雪、看着苍茫的大山、看着眼前的道路,内心在呜咽。
    今天看到的却是多彩的缤纷和明亮的希望。
    他正在交叉回忆和憧憬,丰云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兄弟,看你美得,听队长说X工厂的事情了吗?”,小雨说:“哎呀,我正在畅想白羊岭呢,你把我的思路都打断了,队长说啥?”,丰云低声说:“队长临走时给我说:X工厂的工人工作很辛苦,比在队上劳动累得多呢”,小雨听了没有吱声,心里在想:只要能走出大山,再苦再累我也能承受。
     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卡车进入了市区,眼前是窄窄的街道,石子与柏油混铺的路面,三三两两的行人衣着朴实,不紧不慢地走在街上,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
    X工厂到了,几辆卡车从大门鱼贯而入,小雨在这一刹那被震撼了。
    古城有一条大道,是老大哥援建电工城时修建的,电工城是一个输变电设备制造托拉斯,由十几个工厂组成,建设这些工厂时,也把附近的道路一并建设了。
    这条大道有个儒雅的名称,叫做莲湖大道,上下都是四车道,中央还有绿化林带和步行道,与古城其他的道路相比较,就是两个词“大气、恢弘”,小雨的家就住在附近。
    大卡车拉着小雨和丰云进了工厂的大门,眼前是一条宽阔的大道,小雨惊叹了:好家伙!不比莲湖大道窄啊!这是个什么工厂啊?修这么宽的道路。
    小雨和丰云还有很多新工人,就在这个工厂里落下了脚,也在这条大道上反复往来。
2
    车间里没有了往日的机器轰鸣,只能听到断续的敲打声,有几个身着工作服的工人站在机器旁,有人伸出头向机器底下探望。
    庞大的机器下面都有一个大坑,是方便检修用的,这样的设备接连排成了队伍,安装在车间的流水线上,这些形状各异的钢铁家伙们,总长度足有几里路。
平日里流水线日夜不停,机器的轰鸣声,行车的隆隆声,钢管传输时的咣咣声,几乎淹么了其他的声音,在这里说话需要大声地吼叫,旁边的人才能听到。
今天车间里的机器进行检修,就没有了往日的喧嚣,只有修理机器的声音,断续地发出声响。
    机器坑里有两个人在干活,晓雨戴着白色的安全帽和防护镜,用氧气抢在厚厚的钢板上切割,火花四溅飞舞照亮了坑底,王华是同一个班组的钳工,同样戴着白色的安全帽,正在用大扳手卸地脚螺母。
    这时从车间外面快步走过来一个人,还没有走到机器前面,就大声地嚷嚷:“兄弟们,发榜啦!发榜啦!”,机器旁边站的几个人都凑了过去,郑西京问道:“发什么榜了,看把你着急的”,夏茉莉在一旁说:“人家是高考发榜啦”。
     大声嚷嚷的这个人叫赵子墨,也是车间里面的维修工,平时特别喜欢干净,干活时就会戴上白手套,再套上工作手套,不让污垢侵入任何一根手指,他还爱听邓丽君的歌,车间里的老师傅都笑话他是“小资”。
    幸亏四人帮已经倒台,要不然小资思想是要受到批判的,赵子墨并不在乎谁说他小资,平日里干完活就拿起了数理化书看,这一下惹怒了车间领导,在大会上点名批评了他,按照岗位守则是不允许上班时间看书的。
    谁也没有想到高考恢复了,当同龄人还没有意识时,他参加了77年的首届高考,居然金榜题名,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这让车间领导和师傅们大跌眼镜,对他有小资思想的看法荡然无存,而且还增加了几分羡慕之心。
    今天他接到了正式的录取通知书,这才跑过来报喜。
3
    夏茉莉是个口直心快的女工,没有下过乡插过队,是中学毕业后直接分到厂里的,平日里喜欢打扮,就是在车间里上班,深蓝色的工作服里面也得套件花衬衫,瓜子脸水蛇腰短发头,说起话来叽叽喳喳,尤其是戴上白色的安全帽,那份英姿绝对称得上漂亮,是人见人爱的那种女人,追求她的人可多了。
    她听见赵子墨说考上了大学,立即将了他一军:“赵兄,这回该你请客了吧,咱们大伙给你庆祝一下”,旁边的几个人齐声附和,有的说:“好呀,咱这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还能不庆祝?”,有的说:“子墨就是好才能!俺早就看出来了”,大家七嘴八舌地吵吵开了。
    机器坑里的王华听见上面热闹,从机器空隙里往上观望,郑西京看见了机器空隙里的人影,蹲下身来大声地说:“歪!你俩赶紧上来吧,有人请吃饭了!”,王华拍了晓宇一把说:“快把割枪关了,上面有人叫咱呢”,晓宇拧了一下割枪上的旋钮,青蓝色的火焰熄灭了。
    晓宇就是村里的那个插队学生“小雨”,年龄稍稍大了一些后,再被人称呼小雨他觉得不太合适了,就启用了自己的大名。
    晓宇和王华从机器坑里爬了上来,两个人满脸的油泥,工作服上更是污垢满身,在车间里干维修这个行当,平时正常生产时比较轻松,只要巡回检查就行了,一到流水线发生故障,或者停产中修大修的时期,维修组的工人们就会日夜加班,晓宇和王华都是其中的一员。
    晓宇来到工厂后,他真是应了村里队长说的话,这里的工作比生产队累,晓宇被分配到了车间里最累的岗位,每天的工作就是抬起钢板喂到机器里去。
    前年春季的时候,车间办事员戴着一顶黄色的安全帽,走到晓宇的岗位旁叫他:“刘主任叫你去办公室一趟”,晓宇正在抬起钢板头往机器里送,旁边的师傅说:“你去吧,这里我来顶岗”。
    晓宇走进了主任办公室,刘主任满脸堆笑地让他坐下,用嘴努了努示意让办事员回避,等办事员走了出去,刘主任才笑眯眯地说:“晓宇啊,你来咱们车间时间也不短了吧,这几年表现很不错”,晓宇不知道主任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只能小声回答:“是主任教导的好,是师傅们带的好”。
    不是晓宇刻意说奉承话,而是来自他强大的自卑与隐蔽心,来到工厂以后,政治气氛仍然很浓,他的家庭问题是一个巨大的包袱,刚进厂分配工作岗位时,他鼓足了劲去找过政治部,那时候政治挂帅,劳资科只是执行机构,他从小是个无线电爱好者,电器知识和动手能力都有,自负当一名电工很快就能上岗,工厂里的上岗就是学徒期满独立工作的意思,他推开了政治部主任的办公室门,主任和劳资科长正在商量分配计划,他向主任陈述了自己当电工的愿望和条件,主任听罢拿起来桌上的名单,认真地找到了他的名字和情况说明,很不客气地说:“你回去吧,我们已经把你分到X车间了”,晓宇说:“我还是想当电工,这是我多年的理想,我只要半年就可以独立工作,不需要学徒,也能给工厂节省培训的费用”,主任听了不耐烦地说:“叫你回去你还不走,凭你的家庭情况,让你当电工还怕你搞破坏呢!!!”,晓宇听到这样的话,强忍内心的悲愤和失落,走出了主任办公室。
    晓宇今天来到车间主任的办公室,很怕哪句话说过头了,再引来一顿羞辱,所以就用流行语来回答了。
    没有想到刘主任接着说:“我们研究了,让你去上721工人大学”,晓宇听到这里愣住了,天上掉下来了馅饼?还是自己听错了?
4
    721工人大学是打倒臭老九后(那时对知识分子的贬称),正规大学都关了门,为了落实伟大领袖7月21号讲话精神,培养工人阶级的技术人员,各个工厂开办的一所大学,听到能上大学,小雨的心沸腾了。
    晓宇想起来上小学时的一件事情,那一年他上小学五年级,有一天刚刚下课,就听见老师叫他:“小雨,有人找你”,他看了看来人,并不认识,来人说:“你就是小雨吧,你爸爸让我捎给你件东西”,说着拿出来一个报纸卷,小雨接过来也没有仔细看,上课铃就响了,来人挥挥手告别,小雨就回到教室上课了。
    等到放学后,小雨打开了报纸卷,里面是一个硬质的纸盒,纸盒里面躺着一只钢笔,还有一个纸条,纸条上写着:小雨,这支笔是我用省下来的生活费买的,希望你用这支笔好好学习,爱你的爸爸。
    小雨的爸爸那时还在关押政治犯的农场里,每月的生活费少得可怜,怎么能够节省下来呢!?!这支笔深深地刻在了小雨的心中,他想:我一定要好好学习,用这支笔去考取大学,实现父亲的夙愿。
    没有想到一场席卷神州的大运动到来了,学校停了课,官媒宣告读书无用,小雨随着另一场运动,去了关山脚下的村庄插队,学习的希望破灭了。
    更加没有想到,居然自己被推荐去上721大学了。
5
    以后的日子里,晓宇仍然每天戴着白色的安全帽,站在深深的机器坑里,与师傅们一起抬着钢板头,他干起活来特别的卖力,因为心中那个夙愿被照亮了。
等待,还是等待,傻傻地等待,苦苦地等待,721工人大学的事情鸟无音信。
    有一天,偶然听另一个车间的人说:“晓宇,721工大马上就开学了,你还没有接到通知?”,他茫然了。
又听说车间里另外的工友去报到了,他更茫然了。
    终于等到车间主任找他了,刘主任开门见山地说:“晓宇啊,你的政审不合格啊,只能换别人去721大学了”,晓宇听了表面上很平静,但是感到心如刀绞,上学的一线希望就这样破灭了。
    后来又有人说:“你真傻呀,知道为什么是别人去上学了?”,晓宇说:“哎,我的家庭不如人家啊,只能认命了”,那人说:“说你傻你还不服气,什么家庭问题,能够推荐你就是政审过了,你属于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晓宇这回真正懵了,赶忙问道:“那你说是为什么?”,那人摇摇头神秘地说:“有人半夜给刘主任送了烟酒,而且都是好酒好烟”,晓宇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只能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然后又戴上了白色的安全帽,投身到热火朝天的生产中去了。
    又过了些日子,他正在机器坑里抬钢板,戴着黄色安全帽的办事员又来了,办事员大声喊:“晓宇,刘主任找你!”。
    这回晓宇心里好受一点了,刘主任说给他调整工种,从生产班组调到机械维修组,但是需要带级学徒,就是工资降一级学徒,一年后恢复原工资。
    他从内心感激刘主任的关怀,虽然没有让自己去上学,可是从生产工人转为技术工人,这个难度也是晓宇可望不可及的啊。
    晓宇当上了一名技术工人,终于不用再去抬钢板头了,也不用白中夜三班倒了,他还是很满足的。
6
    晓宇由于有家庭问题,在车间里夹着尾巴做人,从来不与人争执,也不随便说话发言,把自己的内心世界紧紧地裹在怀里。
    谁不喜欢只埋头干活的人呢,晓宇连年都被评为先进生产者,在工友和师傅中口碑很不错。
    前不久,夏茉莉来找过晓宇,手上拿着一个半导体收音机,她是来请晓宇帮忙修理收音机的,晓宇从小爱好无线电,也常常帮助他人修理电器,在工友中颇有名声。
    看到是车间里的工友来找他,又是个女孩子,他就一口答应了,他利用晚上修好了这台收音机,第二天上班时就拿给了夏茉莉。
    夏茉莉打开用纸包住的收音机,发现收音机还有一层包装,仔细看是一块漂亮的手帕,她的心猛然晃动了一下,又慢慢地恢复了平静,她知道晓宇家庭有严重的问题。
    晓宇其实是在试探她,她的漂亮和性格吸引着晓宇,他在收音机外面包上了一块手帕,就是想传递一个信息,并不敢贸然用语言去试探。
    晓宇知道自己家庭的情况,若是提出跟夏茉莉交往,即使她本人同意,也一定会遭到家里的反对。
    过了些天,有个老师傅来找晓宇了,转达了夏茉莉的信息,她这几天心情也不平静,对于晓宇她是认可的,她征求了父母的意见,母亲说:“像晓宇这样的家庭情况,会影响你今后进步的”,父母的反对她也很无奈,对于现实晓宇默默地接受了。
    以后又有人给晓宇介绍女朋友,连续地遭到女方父母的拒绝,女孩子便不敢来见面了,这些谈不上的恋爱经历,给了晓宇心灵上沉重的打击。
7
    天无绝人之路,晓宇还是找到了女朋友,也是车间里的老师傅介绍的,谈恋爱找对象,对于他来说已经想的很透,只要对方看得过眼,没有什么疾病,不嫌弃他的家庭问题就行,当然还得是个年龄相当的女性。
    有一天他正在车间里鼓捣乙炔气罐,有一个老师傅过来说:“车间办公室有你的电话”,他挺纳闷,除了古城家里曾经来过一次电话,再也没有谁会给他打电话。
    他把装电石的套筒从罐里拔了出来,拧紧了氧气瓶的开关,又用鼻子闻了闻乙炔罐的味道,这一套东西容易漏气,若不小心闪爆就麻烦大了,安全始终是他的座右铭。
    原来是女友的哥哥来的电话,让他晚上到家里去一趟,说是他们上海的姑姑来了。
    下班后先去车间澡堂洗了个澡,匆匆地换了衣服,便乘公交车到了市区,女友的家在老市区居住,这里是一大片棚户区,许多房屋歪歪斜斜已经是危房,居住的人群也是五花八门,大部分都是解放前后从外地迁来的,这里的普通话就是改良的河南话,因为河南人太多的缘故,宝成市还有个别名叫做小河南。
    女友的家在解放前是个大世家,在南方的一个中等城市里很有名气,祖上乐善好施,解放前曾经有X半城的美誉,可见当年的排场和风光。解放后彻底地败落了,文革中把仅有自住的房屋也充了公,一家人便沦为了贫困户,碾转来到了宝成市生活。
    这也是她家没有嫌弃晓宇家庭问题的主要原因。
    晓宇来到了她家门口,看着往下走的深深的台阶,心里七上八下,欲行又止,他不太愿意在这个时候来拜访,他知道女友今天上晚班不在家。
    理性还是让他来到了家中,淡淡地与她的母亲打过招呼,就有人说话了:“是晓宇吧?”,他看到了一个中年妇女坐在桌边,心想这就是她的姑姑吧。
    这个中年女性可不简单,在上海交大工作,早年曾经是X半城家族里的公主,看到了她的姑姑晓宇心中更加怯了。
    姑姑就是厉害,还没有等晓宇说话,便问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是初中还是高中毕业?”,晓宇回答:“我是车间里的维修工,初中只上了一年半,就下乡插队了”,姑姑听了说:“奥,你是一个工人,没有钱,也没有文化?那你将来凭什么娶我家的姑娘?”,这一问,把晓宇彻底问懵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姑姑说的对啊,他现在既没有钱,也没有文化,凭什么去成家立业呢?虽然他心里有点抱怨姑姑的为难,但是很明白自己的位置和处境。
    他也愿像脱开炕洞子的束缚一样,能够通过努力,做一个有知识有经济能力,令人羡慕的有尊严的人。可是路在哪里呢?他苦恼了。
8
    这些年来晓宇有了许多的学习挫折和恋爱挫折,听说赵子墨考上了大学,他从机器坑里爬出来,便凑到赵子墨的身边,着急地问:“高考什么时候恢复的?我咋不知道?!”,旁边的郑西京调侃地说:“晓宇,你还想考大学?正负数还记得不记得?”,晓宇沉默了,下乡前只上过一年半的初中,这么多年来没有再上过学,正负数在脑子里也只是一个浑浊的概念,再不要说高中课程了。
    赵子墨拿着录取通知书的手在微微颤抖,说明他的内心非常激动,他对旁边的几个工友说:“记住,只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
    晓宇没有说话,听着大家七嘴八舌地谈论,只有赵子墨说的这句话,深深地打动了他的心。
9
    车间里有技术员,工厂里有工程师,他们到车间里的时候,都戴着蓝颜色的安全帽,只要看到戴蓝帽子的,一定是工程技术人员,即便是行政领导也不能戴蓝帽子。
    晓宇是个普通工人,从进车间开始,便戴上了白帽子,白帽子是工人的标志,管理人员都戴黄帽子,他一直对技术人员非常崇拜,梦寐以求地想戴上蓝帽子,也想让“姑姑”看到自己不是窝囊废,正苦于没有方法可行,今天听见赵子墨的话,一语点中了他的内心,并且朦胧地有了想法。
    晚上在厂对面的英冠酒家,大家为赵子墨金榜题名开庆祝晚宴,车间书记和主任来了,工友师兄弟来了,晓宇也来了,场面热闹非凡。
    晓宇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心里暗想:我也要这样,我也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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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老土 | 2017-4-28 17:38:4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部老土 于 2017-4-28 17:43 编辑

第三章     蓝帽子
1
    宝城市不太大,是个工业城市,重工业、电子工业、国防工业都在这里建有工厂,市区只有数十万人口,大部分都是厂矿企业的职工家属,市民只占了小部分。
    晓宇的妻子是公交公司的售票员,每天上班早出晚归,非常的辛苦,他们又不是双职工,工厂不能够分配住房,妻子的同事帮忙,在市区找到了一个小屋,他有了家。
    市区的二马路上有一座四层楼,墙面是红颜色的,旁边的市民都叫他红楼,红楼的建筑结构是典型的筒子楼,墙体和顶都很单薄,经不住炎热和寒冬,屋里的温度与外面差不了多少,晓宇住在顶层,夏季可能比室外温度还要高,这里就是晓宇的家
    红楼上面没有通自来水,铺设好的自来水管道已经锈迹斑斑,晓宇每天都要从不远处的水站,用扁担和水桶往四楼上挑水,家里买了一个大水缸,里面存着    做饭和生活用水,每当他挑起两桶水,顺着楼梯盘旋上楼时都会想:虽然辛苦一些,但毕竟在这里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窝。
    他就在这个小屋里,开始了自学初高中的课程。
    晓宇从小爱好无线电,知道动手能力的重要性,他深知自己那点文化底子,若用常规方法去学习课程,又没有老师辅导,很难自修完成初高中的学业。
    这时他想起了远在新疆的姨妈,姨妈是妈妈的妹妹,她有三个孩子,最小的刚刚高中毕业,于是他给姨妈写了封信,想要初中和高中课本。
    一天有人在楼下大喊:“有叫晓宇的人没有?快下来取东西!”,他听见叫声赶忙跑下楼,是邮电局的投递员来送包裹单的,新疆寄来的包裹到了,他骑上自行车去了邮电局,取回了姨妈给他寄来的硕大的纸箱子,里面装满了她的三个孩子用过的课本。
    有了书让他大喜过望,终于有了可以学习的书。
2
    由于是住在市区,离工厂还有不近的路程,晓宇每天早晨都得骑自行车去上班,车间要求提前半小时到岗,要开班前会和岗位交接,若是冬季的天气,他骑到车间时天才麻麻亮,中午饭一般都是在大食堂吃午餐,偶尔也会从家里带点饭,在车间的蒸箱里热一下吃,下班后再骑车子回到家,天就擦黑了,就这样年复一年地往返在路上。
    有一天的清晨开始,他与往常一样来到了车间,把自行车放在外面的墙角,走进了开班前会的屋子里,王华眼尖看到晓宇与往日不同,肩膀上斜挎了一个黄书包,王华说话了:“嗨,上班还背书包?里面装的是啥东西?”,这句话引起了班长的注意,班长看了看他调侃地说:“晓宇是给咱们背来了面包吧?”,晓宇下意识地把书包往怀里抱了一下,里面装着姨妈寄来的书,回答说:“哎,都是面包,只是不能吃”,这些书对于他来说比面包还珍贵。
    自从开始了自修学习,他的肩上便多了这个黄书包,上班时利用空闲偷偷地学习,下班回到家后,把自行车扛上四楼,然后下楼去挑水,再把蜂窝煤炉子打开,在炉子上座上一壶水,又去附近的幼儿园接女儿,接回家正好炉子上的水烧开了,他把孩子用枕头挡在床上,便开始做晚饭,有时候还要在午夜去接妻子下班。
    这些繁琐的劳动对于晓宇来说,都比农村插队时的感觉强上百倍,听说恢复高考了,他的内心燃起了一把火,充满希望地去憧憬未来,把辛苦、劳累都冲刷的干干净净。
3
    车间侧面有一个大门,平时都是虚掩着,一般没有什么人从这里通过,大门里面是机械维修班组的工人休息室,车间里的生产线正常开车的时间,晓宇和其他维修工人是比较清闲的,可以看看技术专业书籍,也可以动手在虎钳上做点私活,这些都可以认为是练手艺,晓宇在这个时间里便经常来到这里。
    有一天下午,车间里面机器轰鸣,流水线上的钢板像长龙一样,呼呼啦啦地在机器上跑,跑着跑着,钢板变成了半圆形,跑着跑着,半圆形的钢板变成了圆圆的钢管。
    晓宇蹲在车间侧门外面,用树枝在地上演算数学题,一个老师傅走了过来,看了看地上的数字和算式,知道他在学习,就扭头往车间里面走了,边走边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黄金屋啊”,晓宇听见老师傅的话,抬起头来思索了一下,就又沉浸在数字里面去了。
    超常的恶补自学开始了,每天早晨四点多钟,晓宇便起了床,从水缸中舀出来一盆凉水,用手往脸上泼洒,头脑立刻就清醒了很多,把小圆桌上的自制台灯打开,在上面盖上一片报纸,怕灯光影响还在熟睡的妻女,开始了他的自学之旅,每天晚上10点钟,妻女都已入睡,他重复着早晨的动作,学习到深夜,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学习的时候如果实在瞌睡的睁不开眼睛,就用力地拧大腿上的肌肉,疼痛会让他精神焕发。
    就这样持续了八个月的时间,他从小学四年级的四则运算开始,学完了初高中六年的课程。
    在第八个月的月末,晓宇病倒了。
4
    晓宇这一病就是半年的时间,医生说是严重营养不良造成的肝炎,他知道这是拼命学习的后果。
    妻子托人买来了过期的水果罐头,他拿起来看了看说:“哎,这么贵还是不要买了,再说都是过期的罐头”,妻子说:“这是托熟人买来的,说是刚过期处理价,医生说了你需要补充营养”。
    他知道不是不能去买更好的营养品,而是给女儿买一个洗澡的铝盆,都拿不出十元钱来,买来处理价的罐头已经让妻子为难了。
    有一天妻子的大哥来了,中午在家里吃饭,看到晓宇端上来的菜说:“晓宇啊,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菜里面也得有点油水才行”,晓宇的脸红了,他知道自己没有做好丈夫和父亲,让老婆孩子受苦了,这一刻他的眼睛湿润了。
    最好的朋友丰云来了,车间里的工友们来了,看到他瘦弱的样子,丰云痛心地大声说:“你看你弄得这是啥事情?身体要紧不要再硬撑着学习了”。
    这一病就是半年的时间,对于晓宇来说是一种无奈与煎熬,他看到了来自周围的嘲笑和安慰,也感到了家人的失望与焦急。
    好在晓宇的身体慢慢地恢复了,又去车间上班了。
5
    第二年,晓宇参加了高考,并拿到了录取通知书。
    车间的工友们也为他开了庆祝晚餐会,车间的领导也到会讲了话,他也沉浸在喜悦和感动之中。
    很快,这份喜悦就变成了痛苦。
    开学的第一学期,有一天晓宇正在教室里看书,马老师走进来说:“晓宇,你到办公室来一下”,马老师是他们的班主任,平日里和蔼可亲,今天说话的口气怎么这么生硬,晓宇挠挠头,跟在后面去了。
    啪的一声,马老师把一摞纸扔在了他的面前,有些严厉地说:“你自己看看吧!”。
    晓宇翻开看了看,原来是期中考试的卷子,这学期开了五门主课,刚刚结束期中考试,他感到了一种足以窒息的压力,卷子上批阅的分数,五门功课都不及格,数学和英语都是十几分。
    坐在一旁的魏老师开口了:“晓宇啊,你是怎么考上来的?不会是……”,魏老师没有好意思说完后面的话,但是他已经完全听懂了。
    马老师严肃地说:“根据你的成绩,我们已经与校长沟通过了,你还是自动退学吧,这样还能保住你的面子,学校也不用开除你了”。
    听见老师这样的直白,晓宇差一点就崩溃了,他知道自己并不是抄袭才考进来的,也不是学不进去才不及格的,只是底子太差,一时没有适应高等教育的教学方式。
    他站了起来向老师鞠了一躬,压低了声音说:“老师,对不起了,我没有考好,给你们丢脸了”,马老师和魏老师见状愣了一愣,马老师说:“那你打算怎么办?是退学呢?还是……?”,晓宇回答:“这样行不行?等到期末考试,如果我有一门不及格,就主动退学”,晓宇的回答让马老师无法拒绝,只能说:“那好吧,这可是你说的,大家都听见了”,晓宇赶忙逃离了办公室。
6
    期末考试的日子来到了,校园里铺着薄薄的积雪,微风吹过扬起一片片白纱,松柏树在荡起的白纱中飘摇,给人一种冷冷的暖意。
    一排大教室里正在进行着学校的期末考试,晓宇坐在中间的座位上,埋头在做试卷。
    监考老师在考场中巡回,教室里鸦雀无声,考生们翻动考卷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连续的五场考试,晓宇都坚持了下来,他知道这半学期自己付出的是什么,没有理由不及格了。
    自从上次马老师找他谈话后,他就决定用生命去拼搏,一定要跨过这一关,否则数年来的努力都会付之东流,今生今世再无改变命运的可能。
    夏季的一天,晓宇躲在市区的小屋里,屋里的温度已经超过了室外温度,因为顶层的楼板太薄了。
    他用心地在解析数学题,早已忘记了室内外的高温,忽然听见门口有声响,回过头来看看是邻居的女孩,他知道这个女孩刚刚初中毕业,平日里见面会亲热地叫他叔叔。
    他不知道这个时候她来干什么,随口问道:“秋霞,有什么事吗?”,女孩用手指着地上说:“叔叔,你看你下面”,晓宇低头看了看脚下,这一看自己都吃了一惊,原来他的凳子下面已经点点滴滴洒满了汗水。
    这个叫秋霞的女孩说:“叔叔,你也太用功了,是我爸爸让我来看的”,晓宇这才明白,邻居已经把他当成了学习的榜样,让孩子来参观学习。
    由于学习太累了,放学回到家还要管孩子,妻子上班时间不规则,大部分家务还得由他来承担,许多时候他都是把女儿背在背篓里,在厨房的墙面贴上英语单词和数学公式,一边炒菜做饭,一边背单词和公式。
    他需要把女儿送到古城去生活,好腾出更多的时间来学习功课。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远在古城的妈妈,妈妈说:“孩子,只要你能学进去,要什么妈妈都支持你!”,他听了很感动,妈妈这么多年来不容易,幸亏父亲政治平反后回来了,家里才有了温暖和欢乐。
    一岁多的女儿被父母接到了古城生活,父亲说:“孩子,我亏欠你的太多,让我来带孙女吧,也算是做一点贡献”,他流泪了,父亲亏欠的不是晓宇,而是社会亏欠父亲太多、太多了,更应该去爱护这个受尽了折磨的老人。
7
    期末考试结束了,听说成绩也已经出来了,虽然有了充分的准备,但是成绩好坏还是有点担心。
    等到成绩公布出来,虽然成绩分数不理想,但是五门功课都及格了,晓宇终于松了口气,马老师也幽默地说:“你是怎么考及格的?不会是抄袭的吧?”,两个人都开心地笑了。
    从这个时候开始,晓宇的学习成绩突飞猛进,再也没有因为分数低而受到批评。
    有一次期末考高等数学3,考场上的铃声响了,晓宇信心百倍地走进了考场,发了考试卷,开始做题前有老师讲讲注意事项,等到老师讲完注意事项,大约十分钟的时间过去了,晓宇把卷子一合,站起来走到了讲台前,双手把卷子递给了老师,然后快步离开了考场。
    老师看到有同学这么快就交卷,心想一定是白卷,用鄙视的眼光目送晓宇走出了教室。
    晓宇走出了教室,等候在外面的马老师很奇怪,问他:“你没有答题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他回答:“都答完了,试题不难”,马老师将信将疑地摇了摇头。
    考试成绩出来了,晓宇得分99分,扣的一分是因为字迹潦草,马老师这才放心了,高兴地对别人说:“怎么样?我说这个小伙子不简单吧”。
    从此以后,晓宇在每一次的考试中,都是三十分钟内交头卷,每一次的考试成绩都是名列前茅,他知道已经跨过了学习的这道关口,可以飞的更高了。
8
    有一天休息日,晓宇的妻子说:“咱们去XX厂看看我的同学吧”,晓宇说:“那就去吧”。
    他们来到了妻子的同学家,这个同学名字叫雅芝,是妻子的闺蜜,关系非常地好,从小在一起上学,后来同在一起工作,又分别嫁给了不同的大型工厂里的男人。
    雅芝的老公是个技术工人,在车间里是个小组长,他早就听说晓宇好像是上了什么学,又好像已经分配工作了。
    酒饱饭足后,他们坐在餐桌上聊起了天,雅芝自然是与妻子谈起了家常,雅芝的老公问晓宇:“听说你从721工大毕业了?现在可以跟在技术员的屁股后面转悠了吧”,晓宇听了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晓宇和妻子临行告别时,给了雅芝老公一张名片,是想今后联系更加方便,晓宇也有回答他询问的意思。
    雅芝的老公看了看名片上的内容,高兴地说:“哎呀,我还以为你跟在技术员屁股后面呢,看来技术员要跟在你的屁股后面啦”,名片上印着:计算机中心主任,工程师。
    晓宇已经戴上了蓝帽子。
    2017年4月27日星期四
    于闻声·土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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