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蓑烟雨 于 2017-5-21 10:57 编辑
奶奶出生在一个旧军官家庭,说起来也算是大家闺秀了,听奶奶说,她小时侯出门都要坐轿的。可是奶奶却不识字,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她自然也被被剥夺了念书的权利。她们家的私塾,有一个先生在专门教她的哥哥们读书,而她只能天天呆在家中学缝织、刺绣等女工。奶奶会背一段《三字经》,那是她从大哥那里学会的。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没想到,这仅有的一点学问,却成为奶奶一生遵奉的信条:人活着,就要与人为善。 奶奶怎么会嫁给穷得叮当响的爷爷,至今在我心中仍是一个谜。大概外公的话有些可信:你奶奶家在建国初,被划为地主成分,你爷爷那时是农会主席,又红又专,可能是这些差距,才成就了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姻缘。但我还是将信将疑,以爷爷的秉性,他怎么会趟这场混水呢?当然现在争论这些,已经都不重要了,奶奶最终还是嫁到了爷爷家,无怨无悔担起了家庭的重担——侍奉公婆,照顾幼弟,甚至一切的家务劳动,她都一个人默默去做。爷爷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从未想过帮一帮她,只会叼着一根烟袋,天天从村东叼到村西,从早起叼到天黑。即使这样,稍不如意就对奶奶轻则张口就骂,重则伸手就打。奶奶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只有她的婆婆知道她的苦处,去世前,满眼泪水地拉着奶奶的手说:“孩子,自打你进我们家门,就没有享过一天福,真委屈你了,要不是你,我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确实,最后瘫在床上两年,全靠奶奶一个人照顾她吃喝拉撒,包括爷爷兄弟几个都很少去过问。最后公婆都相继去世了,弟弟们都成了家,奶奶才长出了一口气。后来奶奶给我说起时,眼里还挂着泪。她说:“谁让我是长媳呢,再说人都成了那个样子,怪可怜的,不管怎么能行呢,人都有老的一天!”
小的时候,我总爱听奶奶给我讲过去的事情。一次,她给我说起这么一件事,有一年,河南大面积遭受灾害,旱灾加上蝗灾,还有大部分地区颗粒无收,背井离乡的人们,见天都能看到。我们家乡还稍稍好一些,没有饿死的,虽然也有吃树皮树叶的。一天午后,有个妇女带着一个孩子,面黄肌瘦,流落到了我们村,孩子已经饿昏了,奶奶看着挺可怜,赶紧把家里仅有的一点小米,熬成稀饭,给孩子喂下,孩子终于醒过来了,孩子妈妈感激得要给奶奶下跪,奶奶赶紧拉住说:“不要这样,孩子没事就好,毕竟是一条命啊,我咋能见死不救呢!”后来,过去很多年了,那个孩子已经长成了大人,还专程回来找呢!可那时奶奶已经去世了。
奶奶一生爱干净,做得一手好茶饭,小时侯我们几乎天天在奶奶家吃呢!听说当年吃大锅饭时,奶奶被队长叫去,让她为队里的社员们做饭,并且还要给社员们盛饭。挺大的锅,满满一锅水,却只能下一两把小米,队里几十口人,盛到每个人碗里,都稀得能照见人影儿。但没办法,那时队里确实很穷。奶奶也尽可能一视同仁,每次盛饭前,先用勺搅匀,好让每个人的碗里都能匀几粒米。有一次,又到了吃饭的时候,一个陌生人挤到了前面,奶奶一如往常,先用勺子搅一下锅底,给他盛了一碗,没想到那人向她吼道:“给我盛稠的,我是干部。”奶奶不卑不亢地说:“我只知道大家都是人!”奶奶后来被辞掉了,因为那个人是上边派下来的一个驻村干部。后来奶奶回想起这事时一点也不后悔,她说,“不让干就不让干,可什么时候也不能坏了良心!”
奶奶平时很要强的,她从来不愿给儿孙们添麻烦,她已经七十多岁的人了,却坚持要自己做饭。我们不让她再做了,她就说:“我还能做动呢,你们平时已经够忙了,再说你们都喜欢吃咸一点的,我喜欢吃清淡的,也吃不到一块儿去的!”最后还是被她拒绝了。她是怕麻烦我们呀,只有她病了,实在没办法做了,才跟着我们吃一两顿。可是我们谁家有活儿了,只要她力所能及,就不会闲着,怎么劝也不行的。奶奶就是这样的人,就连生命走到了尽头,还仍然不改她的秉性。
奶奶晚年不幸患上了癌症,胃癌,吃不下东西,人也一天天消瘦。一次我从外地回来,看见奶奶已经是皮包骨头了,一进门就下了我一大跳。奶奶艰难地冲我笑笑,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奶奶即使病成了这样,也总是静静地躺着,尽量不发出一声呻吟。奶奶常常因为病痛的折磨,晚上总睡不着觉,每天晚上,只好发给她发一片安眠药。后来在一个夜里,奶奶静静地走了,她是因为服了过量的安眠药,她把我们每天给她的安眠药,暗地里攒了起来。奶奶知道自己的病情,看着天天靠输液维持她的生命,心里很过意不去,曾几次试图拔掉输液带,都被我们制止了,可是没想到她竟然……
奶奶已经永远地离开我们,不管儿孙们怎么挽留,她都不可能再回来了。可是,奶奶至今活在我们心中,她在我们心底播下的善的种子,已经生了根、发了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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