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鹰歌 去年腊月二十,我带着满身疲惫和满心伤痛搭老乡顺车从重庆辗转咸阳,回我们的家乡--宽厚仁慈的河套平原。 二十晚上我们到了咸阳,在咸阳住了一晚上。二十一早上6点我把儿子从学校接出来,我们一路狂飙,中午,到了陕北靖边,已看到家乡的天空,似乎闻到家乡的味道。老乡的表弟接了个电话,挂了后说:我妈问几点回去,准备做焖面呢。 老乡:太早吧,焖面一会就熟了,回去做也不迟。 思乡切切,切切盼归,思念最直白的宣泄是家乡的味道。此刻儿子我在我身边,之前,只身漂泊外地日夜牵挂儿子的烦乱心情进入睡眠状态。 望着车外闪过的村庄,家越来越近了。 曾经,我一进院,猪肉烩酸菜的味道就冲入鼻孔,随即口水泛滥。我爱吃烩酸菜,进门就会看见母亲躬身从大锅里往大盆舀菜,这是母亲几十年没有变过的姿势。菜端在饭桌上,父亲选最好啃的肉骨头给我碗里夹,收拾饭桌时,光我啃下的骨头就能收一大盘。 下午,到了乌海市,我和儿子换乘火车回淖尔,晚上在淖尔市的弟弟家住了一夜。第二天,迫不及待地往回赶。回去怅然若失。曾经的一切不复存在,老屋已不认识我,院子里像打死收破烂的似得凌乱不堪。进家,母亲侧身横躺在炕边,边看电视边逗着怀里的小狗。电视像一堵墙挡住大半截窗户。暑假,听母亲说过,弟媳妇从北京回来给她买了个大电视,她也没说到底多大。也许是突显孝顺吧,弟媳妇不考虑老屋的格局,买了50寸屏的电视,把家堵得黑乎乎的。 见我进门,母亲一脸惊讶,赶忙坐起来问:坐汽车?火车?凉不凉? 满家狼藉,我的心情更糟,脸不由得阴下来,双手交叉捅在衣袖里没回答母亲。 母亲看我不高兴,双手捧住小狗吻了吻,腰弯成45度把狗轻轻放地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说:凉了哇?凉就上炕哇。 我脱下棉衣上了炕,挪到炕里靠在被褥上。母亲又试探地问:饿不?饿就做面条,要不煮稀饭泡麻花。 岂止是饿,还有心凉,哇凉哇凉啊!母亲是咋了?就算她没听说我的遭遇,也不能忘记我爱吃的饭菜吧? 母亲端回电炒锅。我爱理不理地说:不饿,别做了。 母亲十分尴尬,哦了一声,心不在焉地把目光转向电视,家里的气氛陷入僵局。 我扫了一下家里的摆设,原来当地摆着的麻将桌已挪的靠住炕角,麻将拼成方块仍在桌上放着,用污黑的毛巾被罩着,毛巾被上沾满狗毛,看来很久没有动过。厨房,灶上的大锅生了锈,沾满油垢的白瓷片灶台布满灰尘。 母亲想打破僵局问了一句我最不想提及的事情。 我不耐烦地说:你别问,我不想说。 母亲顿了顿,欠起屁股在坐炕边,抱起狗跟狗说个不停。我揪起棉袄拢住脑袋躺下,心酸的泪水直往出溢。 多年漂泊,满心伤痕,我本是回家疗伤的。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若大的房子只有母亲和狗。老屋老了,母亲也老了,昔日的温暖情景哪去了?炕还是以前的炕,被褥还是以前的被褥,只是多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味道,多了一层尘灰和狗毛,难倒是这些味道、灰尘封杀了老屋的温情? 不一会,妹妹骑着三轮车来接我。我想:跟妹妹走母亲会难过的,她一个人孤孤单单住这么大的房子,房子里没有一点人气,好不容易盼我回来,我再去了妹妹家,岂不是寒母亲的心吗? 妹妹催促道:赶紧走,肉炖好了,吃完,我还得经管牲口呢。 我很累,也晕车,真不想去,想跟母亲说说话。母亲却迅速取出衣帽穿戴上先出去上了妹妹的三轮车。 这不是明摆的撵我走嘛?唉,人在落魄的时候心也变得窄小,我穿上棉衣,裹紧身子上了三轮车。到妹妹家,面对久违的排骨烩酸菜我却没有从前的胃口。母亲吃了很多,她好像一天没吃饭。 我吃不下去,心里纠结老屋。老屋即将逝去,意味着我将无处疗伤,此时,心如刀剜。难道妹妹就没有一点感觉吗?对妹妹有满肚子怨气却不敢发泄。妹夫有病,妹妹一个人种上百亩地,养百十头羊,猪鸡鸭样样有。她一天忙得像陀螺转。母亲也没到了不能动手做饭洗衣收拾家的地步,是什么原因导致母亲的生活状况如此糟糕? 还没等吃完饭,羊群就进了院,妹妹撂下碗跑出去打水饮羊。 我收拾饭桌,母亲要回家,叮嘱我:你就在这吧,我回去烧炕。 晚上,妹妹悄悄给我说母亲啥都不缺。这我知道,母亲穿的比我们好,她的衣服都是弟媳妇买的,哪件都上了千。炒菜、烙饼、煲汤、煮粥的锅加起来不下十口锅,只是常年不用塞到哪个旮旯她都不记得,煤气灶的旋钮垢得拧不动。 妹妹说:妈妈不收拾家,就想着找老伴。 我心里“咯噔”一下,怒火立马冲上恼际。责问妹妹:你胡说吧? 妹妹:没胡说,姨姨(弟媳妇母亲)给妈介绍的,那老汉有四个儿子,有两个同意两个不同意,嫌妈妈年龄大呢,人家说七八十岁的棺材瓤子了还胡作怪。把我羞得一冬天没回村里。 看来弟弟也知道这事,他们同意母亲找伴?一股寒气穿透我的前胸后背,我感觉自己在哆嗦。父亲刚走那几年,母亲身强力壮,在冷库给工人做饭,带小侄子。那会儿不找老伴,现在年近古稀咋会有这种想法?子女们都健健康康,且事业有成,对她关心备至,难道母亲不觉得自己很幸福吗?我是不够孝顺,可姐姐弟弟妹妹是亲朋好友公认的孝子孝女,村里人谁不敬佩姐姐弟弟妹妹,老年人谁不羡慕母亲?母亲不懂惜福也就罢了,怎么能给儿女们脸上摸黑呢? 母亲是被父亲宠坏的,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因姥爷的政治问题姥姥全家被迫下放牧区,那时母亲还在上学,受形势逼迫不得不辍学回家,成了当地年龄最大学历最高无人敢娶的老闺女。22岁时,嫁给讨饭长大的父亲,父亲比母亲大9岁。这个家来之不易,父亲倍加珍惜,把母亲当佛供着,当孩子养着。母亲一辈子没操过心,家里的大事小事都由父亲安排,不是不让母亲做主,是母亲自己不愿意操心,可母亲乐意做的事情不管对错父亲从不过问。导致母亲一辈子随心所欲,跋扈自私,从不体谅别人的感受。母亲没受过气,没出过力,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说起享福方圆几十里无人比得上母亲,在常人眼光,母亲的生活很完美。可母亲不知足,出了一道让儿女没法回答的难题。如果反对她找伴,我们会落个不孝的骂名,支持她找伴也许弟弟能接受我是接受不了,漂泊一年回家,一进门,炕上杵着个老态龙钟的陌生老汉,想想就恶心。母亲比较幼稚,她可能认为所有的男人都会像父亲那样体贴包容。这世上,腌臜的男人多得很,她是没遇到,遇到了吃亏受气的肯定是她,做儿女的怎么忍心让自己的母亲受外人的气?所以,不能同意母亲找伴。不过母亲的任性起来谁都没办法,父亲一辈子听之任之,从没把母亲的任性当回事,做儿女的更没权利管教母亲。母亲是一意孤行的人,她要找了伴,老屋就是废墟,我将成为一只流泪的苦瓜只能自己苦着无处诉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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