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无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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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779 | 回复5 | 2017-5-24 15:46:3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杨伟民 于 2017-5-24 16:05 编辑

                                       全无箭

        沈天雪夫妇二人把小外孙带到三岁,回他自己家上幼儿园去了,这才彻底清闲下来。
        所谓有闲才优雅。沈天雪平添了追花逐朵的雅兴。观赏植物中他最喜爱的是修竹幽篁。尤其是春日的竹林,“解箨时闻声簌簌,放梢初见影离离。”穿梭在千杆碧竹间,吸入肺的空气都被映染得碧绿碧绿的,疑是气化的翡翠。那半含箨的新竹,绿得那么天真,全不惮那么玉润会惹人折。沈天雪轻抚着,闭眼享受着那份触感。
       忽然,身后有人喊:同志,小心折断。
       这声轻喊却使沈天雪大吃一惊,声音好熟!一回头,竟然是原先自己上过班的集团公司的老工友蔡恒。蔡恒也看清了是沈天雪。两人笑啊、跳啊。双手紧握着猛摇,又松开,互相拍打着肩胛。蔡恒一下把沈天雪搂进怀里:老哥,可遇着你了。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想你,盼望着能见到你……
       两人相拥着走出竹林,在路边的石亭坐下。这里是西湖老十景之一——云栖竹径。因离市区较远,平时游人稀少,遇见熟人的概率更低。没想两人久旷十数年,竟会在此相遇,怎会这么巧哩?两人都大感意外。沈天雪说自己出身竹乡——临安。自小有很深的竹林情结。这几年,许是老了,这竹林情结越发浓重起来。因此每隔段时间便要到竹林来扶竹静立,做上半个时辰的深度吐纳,滤心滤肺。蔡恒说,自己到这里来,是来搞公益活动。现在正是出笋期,为防止个别游客有乱挖笋的不文明举止,这段时间他们志愿者组成的护林队一直在这护林。刚才见沈天雪在抚弄嫩竹,怕一不小心会折断它,便赶紧喝止。谁知大水冲了龙王庙……说到这,两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接着,俩人详细谈起别后的情况。沈天雪的情况比较简单,家中没太大的变化,因此介绍得比较简短。蔡恒似乎想说的话很多,他告诉沈天雪:自己家中的一切都很好。自己从正处级位置上退下来,月工资八千多。爱人也从事业单位退休了,月工资五千多。他们原先住的城西那套房租出去了,月租金四千多。每月的家庭收入在一万七、八千。他们老两口现在住在女儿、女婿给买的一栋别墅里。女儿美国读博毕业后,嫁了个美籍企业高管,现在长期定居美国……
       蔡恒说,要想告诉沈天雪的话实在太多太多,他请沈天雪无论如何去他家作客,好详详细细地说说。沈天雪自然想起两人的另一个共同的朋友老邹。沈天雪在被市委组织部调去外事旅游公司任职前,曾在某集团公司宣传处任宣传干事。有两个相处最密切的同事。一位叫蔡恒的,在组织处任干事。另一位叫老邹的,是财务处会计。他们在同一层楼办公,相互之间关系不错。沈天雪和老邹之间,更兼有一层师徒关系。原来,沈天雪所在的宣传处,常有佈置会场的任务,需自制横幅。但当时沈天雪的大字拿不出手去,故而常请老邹帮忙。老邹自小在裱画师出身的父亲的严督下,练就一手好书法。便把书写巨幅标语的活包了下来。但总依赖老邹代劳也不是个事儿。沈天雪于是拜老邹为师,狠练过一阵书法。只是沈天雪调出后,各忙各的,慢慢断了走动。今天见了蔡恒,自然想起了老邹。他问起老邹的情况。蔡恒告诉沈天雪说,老邹这些年的景况一直不太顺。他爱人所在的集团公司的党委书记被双规了。经查,不仅有严重的经济问题,生活作风也相当不堪。竟拥有六名情妇。老邹的爱人是情妇之一。但她和其他的五名年轻的情妇不同。她原是那书记的初恋。后来,当时还是干事的书记,为了图谋发展,高攀了主管副厅长的女儿。但对她又割舍不下。两人一直藕断丝连的。这次查案,因有几笔款项藏匿在她的名下,于是把她也翻了出来。老邹知道后,真是惊怒不已。两人最终协议离婚。房屋归女方。孩子问题,因奸夫奸妇婚前就一直有瓜葛。老邹提出要做亲子鉴定。女方不允,最后跟了母亲,老邹净身出户。但股市账户上的股票和资金都归老邹所有。也是否极泰来,老邹在股市发了大财,还交了场桃花运,搭识了一个比她小二十岁的女人。两人结婚后,感情倒还笃蜜。只是那女人患有严重的肾病,本不宜婚配。婚后病情很快恶化成尿毒症,靠透析维持生命。后来好不容易搞到匹配的肾源。老邹不惜重金,给她做了肾移植。不想很快排异坏死,又得靠透析吊命。老邹再次不惜重金觅得肾源,又做了一次肾移植。这次肾源的匹配度很高,又一直服进口的抗排斥药,倒没有再次发生排异现象。只是这女人多年肾病,心脏已很肥大。一天深夜,大叫一声,死在老邹的怀里。这些年,医药费、手术费、红包费都不是个小数字。股市又一直低迷。老邹只得割肉。到后妻死时,股票已几乎割尽。真正落了个家破人亡。因此,前几年一直闭门谢客。蔡恒说,退休后他联络过几次,但没联系上,后来也就没再联系过。
       沈天雪说:我来试试。便拨了老邹的手机。电话通了,沈天雪还没报自己的姓名哩,刚喂、喂了两声,电话里便传来老邹惊喜的声音:是天雪呀!…..怎么想着打电话给我了,有事吗?
       沈天雪说:没事、没事,小蔡和我都想老朋友啦。
       小蔡也在呀,太好了!我也挺想你们的。什么时候,我们三个老朋友聚聚。
       这聚会的提议由老邹发出,令沈天雪和蔡恒既意外又惊喜。看来他已从自我封闭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于是三人当场敲定了聚会的日期。至于聚会的地点,蔡恒一定坚持到他家,其余两人也都欣然同意。问清了地址和路线。
       到了聚会的日子,沈天雪开自驾车一路顺畅,先于老邹到达。蔡恒迎进,泡了香茗,寒暄几句后,沈天雪说:来,先参观参观豪宅。
       这是个精装修项目。整体简欧风格,细节精致。当初购买时,蔡恒的女儿、女婿都表示首肯。只是考虑到今后是两个老人常住,改装了嵌入式按摩浴缸和沙发式坐便器。沈天雪边看边感慨……按说,他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蔡恒家虽宽敞、豪华,但还不至于引起他内心这般震动。他是联想起十几年前蔡恒那个简陋得象贫民窟似的家。
       那年,公司修建了经理楼。副经理一级的都搬迁入住了。腾出了十余套住房供公司科室干部分配。沈天雪任分房小组组长。组织处的处长向沈天雪反映他们处的干事蔡恒的住房条件实在太差,请组织上给予考虑。沈天雪因此到蔡恒家去做过调查摸底。蔡恒家中那份脏乱和拥挤的状况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岳父、母住的小屋。屋里除了一张破木床和一只老式的被柜外,还有一把破藤椅。另一间稍大点的房间里,蔡恒夫妇睡的大床搭在门左侧。女儿的小床搭在靠阳台的窗口。旁边有张小电脑桌,桌上有台老式的台式电脑。屋中间横着根铁丝,铁丝上有幅旧被里改制的布帘。有需要时,布帘一拉,屋便隔成两间。厕所兼浴室不足两平米。因家有老人,便在蹲坑上搁置了一只简易的坐便器。大概不方便洗刷的关系,积了厚厚的一层尿碱,都已看不出原先的白色。厨房四壁被油烟熏黑。灶台铺设的磁砖上全是污痕。蔡恒的爱人正在做饭。油烟机的扇叶上沾满了油污,转得很慢。油烟排不尽,便飘到客厅来。整套房里弥漫着浓浓的杂味。既有油烟味、也有厕所的尿骚味、似乎还夹杂着老人的体味……沈天雪看到这样的状况,感到蔡恒祖孙三代挤在三十余平米的小中套里,住房条件确实比较困难,便对蔡恒说:你打个报告给分房小组。蔡恒唔唔地答应了。可是,却迟迟不见蔡恒将报告递上来。沈天雪找到蔡恒埋怨道:你还想不想要房啦!怎么叫你打个报告都那么难?蔡恒回应说:我在考虑该不该打这份报告。沈天雪惊问:为啥?蔡恒说:这次分房,房源那么少,申请的人那么多。我一个市级的模范党员该不该和大家抢房?沈天雪听他这么说,知道蔡恒迟迟不交申请报告,分明是想放弃这次分房,不由得为蔡恒的思想境界所感动。但又觉得蔡恒的居住条件是这次调查摸底中看到的最差的一户,完全有分房的资格。不解决蔡恒的住房问题,便是分房小组的失职。便把调查来的结果向蔡恒作了透露,并直截了当地对蔡恒说:你这次完全有资格分房的。但分房必须本人先提出申请。这是手续问题。你懂不懂?你不打报告,分房小组就没法分你房。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老人和女儿想想。蔡恒听了,喃喃自语:孩子是大了,有些事都懂了,的确很不方便了,我再考虑考虑。可一直到分房初榜都快贴了,才在沈天雪的再三催促下勉强交了张简短的申请报告。分房小组在蔡恒家所在的小区调剂了一个中套给他。两个老人还住原处。蔡恒一家三口搬到新居。
        当年烙在沈天雪脑里蔡恒家几近贫民窟的景象尚未褪去,而如今入眼全是世界一线。短短十数年间,蔡恒家竟有如此天差地别的变化,虽是自己亲眼所见,沈天雪也感到简直不可思议。心中末免充满了感慨。他将这番感慨说给蔡恒听。
        蔡恒说:要细说起来,你可是我家能有这番变化的恩公哩!
        沈天雪好奇地问:这话怎讲?
        蔡恒便详详细细将他家这些年的变迁说给沈天雪听:他女儿初中毕业那年,他家的小区全部商业化拆迁。他女儿考取了城西一所重点高中。考虑上学路途较远,所以选择了现金安置,然后去城西购房。因地区有差别,用市中心一中套、一小中套的拆迁赔偿款能在城西购买两个大套。后来,女儿高考被浙大生命科学院录取。毕业后,因成绩不错,学院要包送她读博。谁料,他女儿心气极高,说要读就报这领域国内顶尖导师的博士生。但那年,全国就招十二名,结果没被录取。女儿提出去美国读博。蔡恒多方打听到,他女儿这专业,目前在国内比较冷门,能去个制药厂就算不错。既然女儿一心要读上去。他做父亲的自然得支持。至于费用问题,他是这么解决的。这几年中,他岳父、母相继去世。他便把他们居住的那套房卖了,作为女儿读博的费用。女儿读博后的情形,刚见面的那天,自己已告诉了个大概,无非是嫁了个美籍高管,长期定居美国了。这栋别墅,就是女儿、女婿给买的……要不是当年沈天雪再三动员他申请住房,并分给他一套房,他也无房可买,自然也没钱送女儿去美国读博,自然也就没有现在一切的一切了。因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沈天雪是他家巨变的恩公。
       沈天雪听了哈哈大笑,说:我哪是什么恩公。那房理该分给你的。不过,蔡恒呀,你这些年可算是步步踩到了时代发展的点子上啰!真是可喜可贺啊。
       谁料,听了这话,蔡恒竟面无喜色,未了还长长地叹出口气:唉——
       沈天雪末免大惑不解:咦——,怎么没来由地叹起气来啦?
       蔡恒神情严肃地答道:也不知是谁说的话,生活不能彩排。这话太深刻了。如果这几年的生活只是场彩排,我一定把它推倒重来,决不让它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噢——,现在不是一切都很好、很幸福吗?怎么说出这种话来了。蔡恒话锋和情绪的陡转,令沈天雪大感意外。
       蔡恒语调恳切地说:老哥呀,我昨晚就想好了。明天你来,我要把憋肚里的话都说给我敬重的老哥听听。过去我家,小是小了一点,但三代同堂,其乐融融。我女儿自小是她外公外婆带大,祖孙间的感情多少好。我女儿高考那年,她外公病重住院,我女儿楞是带着复习资料一宿一宿去陪床。可我们呢,越老越想儿孙绕膝的时候,他们却一个个远在天边。
       哦——,就为这呀,那你们可以去看他们呀,顺便也出国去开开眼界。
       话是这么说。现在还年轻几岁,还去得动。再老两岁呢?万一生病,跑不动了呢?怕只能想想哭哭啰!蔡恒显然是肚里的话蓄积多年了,也不待沈天雪接腔,便一股脑儿地向外倒:外孙刚生出来的那年,我和我爱人提出来,带回我们身边来养,一直带到上学再回那边去。可女儿、女婿一百个不同意,说:你们中国,空气污染、食物有毒、时疫不断……哪能养育小孩?当时,我听到这番话,真是肺都要气炸了。自己卖房供出个留美博士。原指望能学成回来报效国家的。现在不回来也就罢了,居然还蔑视起自己的祖国来!你们中国,这话如是女婿说倒也罢了,没想,女儿竟也跟着说这样的话。你说要不要气死人。
       沈天雪明白了蔡恒怨怒的来由。但此时以劝慰为上,便说道:你也别太生气。他们说得也不无道理。我们在发展中的确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我不是个虚无主义者,现在也认识到这一点。前些年去女儿家住过。那时他们还没生小孩。女儿、女婿带我们到处走走。我也承认有差距。但被他们这么说,心里真是特别不高兴
       沈天雪见这话题有些闷,便岔开话头,问:那外孙可曾见过?
       蔡恒果真立刻绽放出十分愉快的笑容来,说:见过、见过,两岁多的时候带回来过。果真混血种,那是又漂亮、又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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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伟民 | 2017-5-24 15:48:0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杨伟民 于 2017-5-24 16:13 编辑

       沈天雪正庆幸自己找到了愉快的话题。不料,蔡恒的脸又马上阴了下来,而且阴得更重似的。他深深叹口气,说:可就是亲热不起来,他们也不让我亲热。
       沈天雪大惊:还有这样的事?
       蔡恒说:那天,我领他在小区的水池边挖土,想寻些蚯蚓喂鱼。我女儿看见了,长长重重地喊了声:爸——,立刻把孩子抱回家,用洗手液洗了半天手。又有一天,我们全家人去仿古街玩。女儿他们进丝绸店了。我抱着小外孙在外面等。正好边上有个卖棉花糖的,我就给小外孙买了一团。还没吃哩,我女儿从店里急奔出来,象小外孙手里拿了个炸弹似的,一把抢来扔了,嘴里又是那声长长重重的爸——我知道她这是嫌我卫生意识差,带小外孙玩的、给小外孙吃的都那么脏。可这又怎么啦?她自己小时候不就是我们这么带大的嚒?那时候,她骑在我的脖子上,我带她到处去玩。她喜欢吃啥,就给她买啥。再小些时候,有好吃的,她人小嚼不动。还不是她外婆嚼碎了,嘴对嘴哺给她吃的。不也长大了,还长得那么好、那么聪明。那些个从小养得那么讲究的老外,现在不也只配做她的助手!
       这番话把沈天雪逗乐了。可蔡恒却笑不起来,继续说道:我知道她心里在怨我。但她想想几年才回来一趟,住几天又要走。所以不想明说。再说,她从小怕我,也不敢说。只好这么长长重重地喊声爸——,告诉你吧,老哥,到后来,我都快得喊爸综合症了。只要女儿喊声爸,不管长的短的、轻的重的,我都心里发毛,又哪错了?唉——,还是那句話,生活不能彩排。要是能重来,我一定不会卖房供她去留洋。在国内读个博士成个家,那多好!可这话跟谁说去?又有谁会信?别人家千方百计想送都送不出去。你却后悔。说给鬼听,你是得便宜还卖乖!是政治作秀!好象十三亿人口,就你一人爱国。
       蔡恒象开了话闸似地诉说着……沈天雪知道这些话憋在蔡恒心底已很久了,是他这阶段的真正的心声。是一种物质无法抚平的精神孤寂的喷发;是一个已老父亲对久别重洋的后辈的真心召唤;是物质丰裕后对精神渴求的深层表述。他内心颇多感慨。一个在外人看来如此富裕、幸福、美满的家庭竟也有如此深层的精神烦恼。他由此联想到自己的家庭。情形恰好跟蔡恒家相反。女婿只是个普通工程师,每月六千薪水,无力独自负担小家庭的开支。因而女儿生育假满后必须返单位上班。婴儿谁带就成了大难题。雇人,显然不现实。保姆五六千的月工资,还要管吃住。女儿挣的还不够付的。只有靠两家大人相助。可亲家是完全靠退休工资度日的两个老人。亲家公还是个酒糊涂,一日三顿老酒管牢,余事不问。亲家母倒是个极精明的女人。自己那点晚年算盘打得蛮清。总说老公靠不住、儿女靠不牢,只有靠自己。因此有几个钱都穿进自己肋条骨,轻易不肯拿出来。她不但不肯出钱,还是个不肯出力的人。推托自己身体不好,吃不消带孙子。其实她身体蛮好。每天早晨腰鼓打打,晚上街舞跳跳。身体健旺着哩。但身边全是些说得好听点是思想开通、说得难听点是自私自利的老姐妹,都怂恿她千万别搭手小孩的养育问题。因此,一提起满月后小孩谁带的问题,总是支支吾吾没个明确态度。害得沈天雪的女儿还在月子里就愁得整日哭哭啼啼。弄得奶水都回上去了,只得人工哺育。沈天雪的爱人心疼女儿,不顾自己患有严重的高血压症,毅然把小外孙抱回家,自己独力养育。整整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直到小外孙可读幼儿园了。女儿、女婿才领回去自己抚养。表面看来,这三年享尽了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可是,个中的甘苦,唯有沈天雪和他老伴心中自知。小两口形成了一种依赖心理。平日里做“甩手掌柜。”双休日做“还乡团。”象征性地管会儿孩子。老伴儿好不容易腾出手来,还得忙乎给他们做好吃好喝的。这两年,更是受社会大环境的影响,小两口全成了低头族,把手机电子游戏玩得个天昏地暗。平日在自己家,三顿饭菜不好好做,动不动就叫外卖。回到父母家,家务事更是纤手不动。两人各捧一只手机,埋在沙发里,玩得惊惊乍乍的,时而高兴得大声欢呼,时而又懊恼得不停地叹息…..连吃个现成饭,都要催个几遍,才一边盯着手机,一边挪到餐桌前,三口两口把饭菜扒完,又捧着手机把身子埋进沙发……老伴儿忙完一大桌饭菜,又得收拾洗涤满水池的碗碟,累得腰都佝偻起来。类似的情形看得多了,沈天雪末免有些眼气。可说又说不得。说轻了没用。说重了伤感情。特别让他生气的是,女儿、女婿对如何提高自己游戏的等级是那么地千方百计,甚至呕心沥血。而对如何提高自己的专业等级却毫无打算和行动。对女儿、女婿的这种种的不满,沈天雪一直暗憋在心里。今天被蔡恒对女儿、女婿的抱怨也触动了他心里的那根神经,他忍不住也想好好地渲泄一番。可又觉得一个大男人似乎不该向旁人,哪怕是对自己的老朋友说儿女的破话,便忍住了没说,反过来劝慰蔡恒道:子女远在天边有远在天边的坏处,也有远在天边的好处。同样,近在身边有近在身边的好处,也有近在身边的坏处。咱们都往好处想、往好处看。总之一句话,对儿女付出的,就别期望得到相应的回报。
       两人正这么说着,门铃响了。一瞧视屏知是老邹到了。蔡恒赶紧开门迎进。老邹整个精神风貌大出沈天雪、蔡恒的预想。只见他脸色红润,眼神清明,嘴边挂笑,一副神定气闲的模样。他双手一作揖:转了几路公交,来迟了。抱歉!抱歉!接过蔡恒递给他的香茗,环顾一圈,问:弟妹呢?
       蔡恒说:她张罗去了。
       沈天雪、老邹都说:老熟人了,客气个啥?
       蔡恒说:不客气。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基本是蔬菜。不过这可不是一般的蔬菜,绝对有机!全是我和你们弟妹自己种出来的。连菜虫都是一条一条捉净的,没用一丁点化肥和农药。
       沈天雪听得来劲了,问:你们还有菜地呀?
       蔡恒说:这里原是座茶山。为保留田园风光,栋与栋之间保留了部分茶园。业主可以免费承包。条件是必须精心管理,不得荒芜。我俩承包了一块。茶垄中点种了各类蔬菜。诺,你们杯中的茶叶也是我种出来的,请人加工炒制的。这可是用羊粪、鸡屎壅出来的。味道怎么样?
       沈天雪、老邹闻言呷茶细品。果然,和化肥催的不一样,回甘明显、齿香清冽。蔡恒的爱人摘菜回来了。众人热烈地表述了一番思念之情,又啧啧称赞蓝中蔬菜的新鲜。蔡恒爱人入厨去了。三个男人复又坐下聊天。沈、蔡二人已互知近况,话题自然集中到老邹身上。聊着、聊着,话题不知怎么转到股市上。蔡恒主动表示:现在股市低迷,如果老邹想低吸,资金不方便的话,钱可以从他那拿。老邹说:自从为处理后妻后事,最后一次去股市割肉后,就再没踏进股市半步。还剩些股票,也不准备炒波段了。待股市有朝一日大牛时彻底抛净,从此金盆洗手。他告诉沈、蔡二人,中国股市是他伤心之地。他曾爬上证券营业所租借的大厦顶层,长时间考虑过:跳下?!还是跳出?!最后选择了跳出……
       沈天雪本想岔开股票话题的。却见老邹神态平静,象在谈别人的经历似的,便也没有了顾虑。
       老邹谈兴甚浓,主动谈起了前妻和儿子。他告诉说:他们现在一切都好。前几日,儿子还刚来看过自己。这小子越长越像年轻时候的自己了。不用做亲子鉴定就可以确认是自己的骨肉了。儿子说,他应一个创业团队的邀请,想去深圳大鹏新区去做旅游开发。自己特别向往着去。但又不放心将老妈一人留在杭州。他告诉我说,老妈这辈子对老爸是万分愧疚和十分眷恋,因此一直不肯再婚。内心一直企盼着能和老爸复婚。他今天来,就是想将老妈的这个心愿转达给老爸,并听听老爸的意见。恳请老爸能念在老妈不肯再婚的真情,原谅她先前的过错,能同意复婚……
        听到这里,沈天雪和蔡恒两人都忍不住插口问道:老邹,你是怎么答复儿子的?
        老邹呷口茶,润润嗓子,笑悠悠答道:我跟他说,你老妈这个人是个太重真情的女人。她之所以犯了那个过错,也是因为不能绝然斩断初恋情结造成的,并不是她人品不堪。你老爸早就理解和谅解她了。儿子一听我这么说,高兴得跳了起来。这么说,老爸你同意复婚啦?我跟他说,在你结婚之前,还你一个完整的双亲家庭。
        沈天雪双拳作拱:老邹,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呀!
        蔡恒也赞同道:是呀,早该这样了。长期单身,对一个男人来说,别的不说,就养生而言,也是大大不利的呀。
        老邹哈哈笑了,说:那倒不能一概这么说,我这十几年下来,把自己就照料得好好的。你们可知道我最新的绰号?说完故意停顿下来卖起关子……
        沈、蔡两人自然追问:什么绰号?
     “江湖人称全无箭。”
     “什么全无箭?”
       老邹乐了,说;我要不说破,你们猜到死都猜不出。告诉你们吧,就是去医院做体检,生化全套检查表上没一个上行或下行的箭头。
       沈、蔡两人也哈哈乐了。笑毕,蔡恒说:不过,话说回来,六十多岁的人要做到这一点还真不容易。老邹,你一定有养生密诀。快说说!
     “有呀。”老邹伸出两根指头晃晃,“有个二十字诀。”
     “怎么个二十字诀?快说说!”
     “心小事大、心大事小、养生养心、把心养大、把事看小。”
        沈、蔡二人闻听,思索一阵,同声喊妙。沈天雪让蔡恒把纸笔拿来,说要抄录。
        老邹说:这样吧。我给你们每人写幅这二十字诀的挂幅,下次聚会拿来。
        沈、蔡二人高兴得拍起掌来。
        老邹也笑着说:你们要知道,我现在的字可价格不菲。有人万元求我一幅字。他告诉沈、蔡二人,他现在重拾年青时的爱好——书法。每天临帖拓碑,也创作些书法作品放在他父亲徒儿的儿子开在仿古街上的瀚宝斋里出售。那天,他正好在瀚宝斋和老板品茗聊天。进来位客人在一幅挂幅前佇立许久。老邹一看正是自己的一幅作品,录的是庄子语: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客人揣摩良久,最后按标价买下。见此情景,老邹忍不住上前问道:这位先生何以用重金买下这幅并非大家的作品?那人说:实不相瞒,我喜欢这幅字有三点。一是选句不俗,市面上尚没雷同的条幅。二是哲理深。我是位私营业主。以前太过拼搏。这幅字可提醒我调整生活的节奏,思索人生的真谛。此外,对书法也略懂一二。这幅作品中的几处枯笔已颇具大师功力。老邹告诉他:实不相瞒,这幅字正是拙作。标价一万,实价五千。请他把余钱收回。那客人无论如何都不肯收钱,坚持说价有所值。老邹说:既然如此,你把这幅心经也拿走。暇时读读,自有妙用。那客人连连道谢,鞠躬捧字而去。
       沈天雪听得连连大叹可惜:有此佳作,可惜无缘鉴赏。
       老邹掏出手机,抹了几下,递过来说:我拍下照片留存了。
       沈天雪接过手机,和蔡恒一起鉴赏。因是高清,作品风貌可鉴。细看几处枯笔。果然,有形生于无形。无能生有,有归于无。不由叹道:果有大师功力!        鉴赏完作品,沈天雪递还手机,说:老邹呀,我和蔡恒还担心你的近况呢。没想到你的晚年生活竟这般优哉、游哉。
       老邹笑了,说:你们是不知道我这几年的心路历程。简单地说吧,是千年文化给了我神奇的定力。哦,我的卧室里还挂着一幅字,日读三遍,对养心颇有奇效……说到这里,老邹又故意停顿住。
       沈天雪和蔡恒相视一笑,觉得老邹还是先前的老脾气,不由得起哄着要老邹快说。老邹这才喝一口香茗,润润嗓子,一字一句地慢慢道来: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
       沈天雪和蔡恒两人听了,免不得又同声喊起妙来。蔡恒又忙着要找纸笔记录下来。老邹爽气地说:还是我给你们一人弄幅立轴吧。蔡恒高兴得拍起巴掌来:我一直觉得我家的装修缺乏文化氛围,有了这两幅挂轴就能弥补上了。三人说闹得正高兴,蔡恒的爱人招呼大家入席。桌上已摆满菜肴:一砂锅蘑菇炖鸡、一满盘龙井虾仁、一大盘清蒸鳜鱼,余下的全是自种现摘的各类蔬菜。四人香茗代酒,正举杯相碰时,沈天雪喊停。他说:我们相隔十几年的第一次干杯得隆重些。我提议,每人想句祝酒辞。谁的祝酒辞好,就采用谁的。你们说好不好?
       众人称妙。
       蔡恒说:今天我是主人,我第一个来。现在大讲中国梦。我祝国家梦、个人梦,梦梦成真!
       众人点头又摇头,说:好是好,但太大了些。
       蔡恒的爱人说:不是有句歌词这样唱的吗,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我给它改成,今后二十年,年年来相会。以后每年的今天,我们都聚会,一个都不少。因此,我提议为年年相聚干杯。聚它个二十年、三十年,哈哈……
       沈天雪笑道:我这个老糖尿可不敢有弟妹这么大的奢望。各自安好便是晴。我提议为安好干杯。
       三人说毕,大家感到虽都说到了边沿了,但都不够精到、并不特别出彩。于是都把目光投向了老邹。
       老邹还是老脾气、老做派,等大家都眼睁睁地望着他,都竖起耳朵时,他才笃悠悠来句:我提议为全无箭干杯!
       蔡恒的爱人一时不解。蔡恒笑着解释了一番。蔡恒的爱人连连称好。她说:小蔡的提议是祝我们活得好。我的提议是祝大家活得长。老沈的提议是祝大家活的安。都不错,但都不够精彩。只有这句,让们说好不好?来,让我们举杯共祝……
       老邹按按手,说:慢,慢。我还有一个重要的补充。全无箭不光是生理上的,更重要的是心理上的。应把感伤、颓废、执念、贪欲、过节、怨恨……所有心理上的上、下行箭头全部清除掉,做到淡然、坦然、安然。心理全无箭才能生理全无箭。你们说对不?
        深刻!深刻!于是,众人象群老顽童似地欢喊道:来,为全无箭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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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继元 | 2017-5-24 16:50:15 | 显示全部楼层
学习、问好、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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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伟民 | 2017-5-28 17:02:53 | 显示全部楼层
@王继元,谢谢您的提读和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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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伟民 | 2017-6-17 10:09:5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我试着写都市题材的习作,恳望诸文友提读并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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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伟民 | 2017-6-19 14:01:42 | 显示全部楼层
@爱涛粹文友,谢谢您的提读和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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