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红米饭 于 2015-1-25 11:27 编辑
无戒居 王爱慧
无戒居原本叫无戒堂，无戒居建成后，大老陈改了主意。大老陈为人处事谨慎、周详，他说堂乃正屋，高大，怕当不起，泉下无戒老人会嗔怪他。居为遮蔽行迹的所在，低调，隐忍，适合百姓家。 大老陈是我兄长，因承继舅舅，随了母姓，无戒老人是我外祖母。 还是在幼年，或是纳凉时分，或是雨雪天气，母亲会和我们兄妹说起过往，说起外祖母，说她老人家信奉佛教，是个居士。母亲说到后来，必是唏嘘不已，似有万千隐痛隐匿其中。因是年幼，我实在无法隔着岁月抚摸先人的伤痛，多半不是滑入梦乡，便是坐不暖凳子，另寻了其他好玩的去处。至于外祖母法号无戒还是后来听大老陈说的。 大老陈年岁渐长，变得有些絮叨。兄妹们遇到一起，他也如当年母亲那般，说外祖母，说舅舅，一改他年轻时节的沉默寡言。 外祖母之所以成为居士也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外祖父江苏高邮送桥人，屠宰为业，为了能从病魔手中抢回自己幼小的孩子，他听信了游方术士的建议，举家搬迁到安徽天长长兴小街，靠磨豆腐、种菜养家活口。据说来安徽前外祖父便把屠宰的刀具尽数扔进枯井。放下屠刀后，外祖父依旧没有从贫穷和疾病手中中夺回他两个小女儿的生命。外祖母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吃斋念佛的。 我们家园子后面有个古庵，据说庵里有个得道的老尼，老尼赐外祖母法号无戒。我是个无神论者，但这不影响我对佛教的敬畏。我知道五戒是佛教中最根本的戒律，所有在家的佛教徒都要受持五戒，所以五戒也被称为“在家戒”、“居士戒”。我曾问大老陈，为何不是五戒却是无戒，大老陈说，那老尼不是一般的老尼，她没有苛求外祖母，她说，如能成正果，有戒也可，无戒也可。心中有佛，顺其自然吧。外祖母并没有因此降低对自己的要求，为了向菩萨呈现她的虔诚，恪守五戒不说，年纪轻轻的连夫妻间鱼水之情竟也一并舍弃了。外祖母一心侍奉菩萨，一心侍奉老尼师傅，只是希望菩萨赐福她仅存的两个小儿女。 菩萨没能拯救舅舅于水火，舅舅的生命之花刚绽放便横遭蹂躏，因为血脉关联，母亲和大老陈都不同程度受到波及。不过，如今大老陈说到这一节，基本是笑谈口吻，多了份病痛治愈后的释然。 我们兄妹都没有见过舅舅，老街坊们说，大老陈年轻时候和舅舅一个模子出来的，长得好不说，单是秉性也是不走样的，都爱安静，不喜钻营客套。 这几年，大老陈手头稍微宽裕了些，便满腔心思捣鼓起故乡那行将坍圮的老屋和屋后那片园子。 去年，大老陈在老屋根基上竖起了一栋两层小楼，屋里的物什都是百姓家的老派风格，单是桌椅一律都是杂树做的，呆头呆脑的笨样子。屋里没有供奉家谱，墙上倒是悬挂了几块匾额，有些醒目。那是大老陈自己编写的几段小文字，找毛笔字写得好的乡邻誊写的，是关于先人的几个小故事，有无戒老人，有舅舅，也有祖父和父亲。 母亲去世后，屋后那片园子是由邻居们分着侍弄的，现在悉数收回，收拾齐整，种上了各式树木，其中果树居多，有来自远方的枣树和山楂树，也有当地的梨树，柿子树。花树也有一些，比如梅花，桂花，金银花……这些都是百姓家的寻常的树，寻常的花。按大老陈的话来说，能开花，能结果，就好，就喜欢。 园子的东南角便是无戒居了，两间不大的水泥平房，是在外祖母的原坟址盖起来的。这里需要补充一句，当年，外祖父从高邮来天长投亲，无田产，他猝然离世后，远亲碍不过情面舍了块地，给他安身。事隔十四天离世的外祖母却没有求来这份好运气，尽管舅舅在打纸牌的远亲膝旁跪穿了脚下的青砖。那远亲合着烟雾说了这么一句话，你父亲姓陈，你母亲不姓陈……舅舅站起来，回家把便外祖母葬在了自家菜园，也没有棺材，用的是缸，两只缸对扣着，多少有得道高僧坐化的意思，这一点，或许无戒老人是喜欢的。因为迁坟的缘故，一同迁入无戒居的还有外祖父和舅舅以及父母，合上外祖母，一共五位先人在无戒居里落了脚。父亲墓穴旁边还留有空墓穴，今年清明回故乡祭扫时，大老陈指着那空墓穴说，百年之后他是要睡在这里的。说得郑重而深情，那一刻，我看了一眼那空墓穴，止不住落了泪。 因了西方是佛教圣地，极乐世界，无戒居是面西而建的，多少涵有无戒居里的先人都能如愿进入极乐世界祈求，祈求他们永享安乐，和美。无戒居的门头上，悬挂着无戒居的匾额，不过这一次，大老陈讲究了一回，那无戒居的“无”用的是繁体字“無”，这让无戒居多了份古朴和凝重。这份古朴和凝重里，让人读出大老陈想亲自为母亲为先人吹爨作食的一份心思，其情殷殷，草木可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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