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按] 这是我好多年前写过的一篇,文虽呆滞稚嫩,但觉字里行间感情还算充沛,因而重新拾起略修改,发来西部文学请文友老师们指导。
曾听一理发师朋友说,他的顾客中,头顶毛发稀疏的,大多数是官员、学者类,很少见乡下人有这特征。然而,这少见的,偏偏由我所见——那位光头农民大哥老彭,时至今日,仍会不期然地便闯入我的魂里梦中。 那年,我被抽调参加州里为期一年的“村建”工作队,入住滇东南边陲某镇一办事处(现称村委会)所在地的小山村,我所说的这位彭大哥,是我们所住办事处那座“四合院”的邻居。进村没多久我便留意到,这位约莫大我十岁的四十岁左右的汉子虽然生的威猛,逢人却总是一副笑容,与他路遇,纵使其担着柴,荷了锄,也必侧身路边让我们先行,有时还会问我们“吃饭歇(当地方言,意吃饭了吗)?”一副热情样。观他那外表,常令我忍俊不禁,暗自窃笑。你且看他: 如墨般糙肤赛李逵,钢针样腮须气张飞;鹅卵样腱子肉饱胀突兀,蚯蚓般粗筋条分枝怒走。活脱脱一犁田耙地好把式,偏偏然颅顶处竟毫发无生。 按捺不住好奇,我向办事处支书询问我们这位邻居的情况。 与这位村汉年岁旗鼓相当,同样如“东山烧炭郎”一般黝黑的支书,边把水烟筒吸得咕噜咕噜直响,边吐着满嘴烟雾说:“这个老彭,人虽长得块大粗莽,心地却是正直善良,对村里那几户特困户的帮扶,就数他最积极主动。” 支书又于口中喷出一大片烟雾,微叹着说:“唉!这个老彭,本来不该当‘泥腿子’、晒成我这黑炭样的。其实,他家原是镇上的居民,自幼随父下放到这里。后来落实政策了,已在这里成家了的老彭倒不愿迁回镇上了。” “这为什么?”我问。 “你去瞧瞧他家的大瓦房,看看那猪满厩,谷满筐,鸡鸭满院蹦的情形,就会晓得为什么了。老彭肯带头学科技,又是村里出了名的吃得苦的人,农忙时总是最早下地,最晚归家,苦得了现在这个殷实的家,他还回街上整哪样?” 听了支书这席话,不由使我内心生发出几分感慨来。原来这位平凡农民老彭,命运竟也多舛,不然他或许会有另一更佳的生存环境的。同时,我又联翩浮想起来:正是这方与他有缘的、多情的山水,敞开胸怀拥抱了他,并将他头上的青丝轻柔地取下,让岁月将这些青丝植于小溪边、沟壑旁,悉心抚育,使其葳蕤生长,长成那八角树般挺拔的硕壮身躯,去开掘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 接下来,我有机会印证了支书对老彭的赞誉。我亲睹过老彭送粮、送腊肉接济村里那位孤寡老人;又曾见老彭将要饭的叫花唤进家里,与家人同桌,好饭好菜款待;而我们工作队做饭烧水用的柴禾,几近半数为老彭从远处山里为我们打来。我还专注地凝视过老彭于筑路、掘渠、修缮校舍等义务劳动场地挥汗如雨、忘我劳作的身影。他那身蕴藏着无穷气力的腱子肌,那日光映射着的锃亮头顶,于我眼里是那样的美轮美奂。斯时,我为曾暗中取笑过他而倍感愧疚。 在一次与老彭拉家常中,我问他,本为城镇人,于此偏村僻寨安家落户,心里怨不怨?老彭仍是笑容不敛地说,从小做活计长大的,我包括我兄弟,都没把自己当街上人。现在政策这样好,我们这里的自然条件,比有些苗寨好多了,只要苦得(勤劳的意思),还怕整不得吃(还怕不能致富吗)?听罢,我胸中波澜又起。好个农民大哥老彭!头顶光光亮亮,胸怀宽宽广广,做人坦坦荡荡。真正是,农人一席肺腑话,直教心灵得洗涮。 最难忘却的,是有一次我们几个工作队员到离办事处不远的一个自然村一农户家走访。天擦黑时,我们正要返回办事处住地,不想那早已笼罩于天空的黑云豁然撕开口子,下起了倾盆大雨,少倾,农户家门坎下那低洼的小路上便水流成渠,直可没脚髁。眼看出不去了,而那农户家屋小房间少床少,容不下我们一行五个人留宿。队长见状说算了,不回去了,我们几个就在他家楼上的谷堆上将就一晚上吧。蓦地,随着几道手电光的闪动,几个戴着斗笠、拿着雨伞、全身湿漉漉的人冲入这农户家院里,原来是支书、老彭等人接我们来了。队长正说雨大不回去了时,老彭双目迅疾扫了我脚上的新皮鞋一眼,旋即一个转身弓腰,臂掌望我臀底向上一使劲,将我背在他的背上。我一番挣扎直嚷使不得,无奈老彭臂力了得,如何下得来?队长笑笑,递来一把雨伞给我,嘱咐我遮好老彭,随后一行人出门返回办事处住地。 伏着彭大哥那湿热的肩背,地面传来脚淌泥水的哗啦声,声声撞击着我的心扉。雨水、泪水交织,沿着我的颊尽情流下,滴落于彭大哥的脖项、肩背上。彭大哥那随脚步前后晃动着的光亮头顶,于夜色里是那么的耀眼,犹如一盏明灯。是的,这是一盏明灯,一盏闪耀于我心灵深处的明灯,它照亮着我的人生旅途。 被彭大哥背着走过最泥泞那几十米路段后,我一通挣扎着下了地。搂着老彭的肩,将伞尽量遮住老彭的身子,然后我的头偏朝一边,任凭雨水冲涮着我那满是泪流的脸。不多会,伞又被彭大哥有力的手臂,悄然推往我这边。 那次,是我自记事起及至而立之年,第一次被人背行,怎不教我终生难忘!
[作者简介] 笔名:滇南老松,实名:韦建松,男,1965年7月出生,云南省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文山市人,学历为大专,职业经历为军人、公务员。现居文山市。喜爱文学、绘画、音乐、奇石。有散文、杂文、文艺评论、小小说、短篇小说散见于省级、地市级报刊和各类网站。杂文《做客记》被收录于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云南杂文丛书·周末闲话》,散文《一碗面》获《文山日报》“我与改革开放三十年征文”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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