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多少石头,多少血,多少铁
用了多少火,我才被制造好”
———埃利蒂斯
1
“第一滴雨淹死了夏季,
那些诞生过星光的语言全被淋湿”
而我刚好出生在动乱年代结束后的冬天
我也没有被雨水淋湿的语言
第一场暴风雪早已经到来
在我最初的记忆里 是长长的冰凌
粗壮地悬挂在一排排平房的屋檐下
就像乌古斯可汗闪亮的长刀
那强烈的反光把语言照亮
把第一声啼哭的语言照亮
那语言在风雪交加的玻璃窗上像一朵落花
窗外清真寺的圆顶上有一弯新月
它悠远 如寺里阿訇的诵经
似乎要给我以低沉而神秘的指点
每天我接触纯洁的大雪
像白色的细纱
正好给那个可爱的雪人披一件丝绸的袷袢
他在寂静的夜晚帮我照看放牧的星星
让我在乌古斯可汗斩杀独角兽的故事里
放心睡去 我能触摸到飞鸟
九色鹿和阿凡提智慧的毛驴
或者能听到太阳的声音
冬天太阳温暖的语言建造了梦境的塔楼
我出生的这座城市
远方是轮廓清晰的天山
有扑腾的麻雀和飞翔的山鹰
在那个简单而朴素的年代
生存和飞翔也同样简单而又朴素
——像我的愿望。在屋后还有座小山名叫妖魔
厚厚的积雪上有爬犁的滑道
爬犁从山顶降落
风驰电掣如山鹰飞翔
雪花飞舞麻雀四散而逃
雪花在天空追随着圆润而浩大的太阳
像时间之书一页页散落……
2
她在树挂晶莹的树枝旁说出爱情
她嘴唇丰盈 她的鸽子眼深邃迷人
弯月般的眉毛才用奥斯曼眉笔精心描过
她沿着白杨树成行的街道姗姗走来
仿佛夜莺 她的黑发为雪花翻卷
她甜蜜的双唇要向我呈现爱的语言,仿佛夜莺的歌唱
她只在乎我嘴上野性的胡须和斜靠在红砖墙上的微笑
那时,我深深吸下一口莫合烟的辛辣芬芳
在我的语言之乡
白色是季节的颜色 也是时间的颜色
星辰的颜色,它同样也可能是爱情的颜色
而云朵可以是不一样的颜色,火焰向上的雪莲紫红
幻想的诗篇上升的火焰
那是诗句还是歌唱 在我的语言之乡
那是冬布拉的语言,也是都塔尔的语言
卡龙琴的语言,它同样也可能是手风琴的语言
她柔韧的腰肢刚好适合搂抱
抒情的青春——她们拐向了太阳和我
什么样的爱情走向了成熟
我请她来墙壁上挂着毡毯的家中做客
屋中炉火正旺,开门一股热浪赶走寒气
可以闻到飘散的奶茶的醇香
可以闻到浓郁的油馕的醇香
床底下塞满了圆滚滚的西瓜
爱情在风雪交加的玻璃窗上像一朵落花
在我的语言之乡
心中的火焰纯粹而又洁净
她说:“我们要去听听南方的语言”
火光中,她的两眼升起了童话的海潮
她的秀发远远地向未来飘展
好像在等待梦幻把南方的海岛举起来的时候去插上一面旗
我们在茫茫人海漂泊到无限远
只是为了心中的麦加……
3
“听啊,语言是老年人的谨慎
而时间是人们粗暴的雕刻手”
孩子,你永远都听不到那些故事
因为它们全都落荒而逃
孩子,你长大了
但你不要听那些颠沛流离的故事
稀薄的物质凝结又飘散
葡萄园上空的星辰喷薄如烟花
那清脆的驼铃声在寒风中远去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
现在面对我长大的孩子我内心却仍然是个孩子
语言中石头的弹唱,声音中的月亮、马群和绵羊
思乡又思乡,思乡又思乡
孩子,我们向大海里鱼群显现的字迹说再见
向这些繁华高楼的谜语说再见
骑上西北风的骏马
寒冷的季节在鞍上挥鞭
谁也不知道我们的语言,我们又何必知道太阳的语言
在并不寒冷的南方下了一场罕见的雪
那一场雪冻死了冬季
那些诞生过星光的语言全被凝固
用了多少石头,多少血,多少铁
用了多少火,才被制造好的那些语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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